《海的王子[安徒生]》夏也

64、海的王子-2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吗？”笔直坐在椅子上的伊恩看着眼前的匕首，平静的问道。

　　“没错。”婶婶回答。

　　“婶婶……”温妮莎站在婶婶边上，表情有点不安，想要插嘴询问，却被婶婶一个眼前制止了。

　　“既然如此——”伊恩拿起匕首，闪着寒光的刀剑正对着婶婶的眉心。顺着刀背看过去，正巧看到伊恩平静而坚毅的眼神。

　　伊恩和婶婶都没有讲话，两人对峙着，沉默着。温妮莎吞了口口水，紧张得额头冒汗，但是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紧张得在伊恩和婶婶两人之间来回张望。

　　伊恩的手腕动了动。匕首在指尖翻转了一圈，调转了方向。刀尖对准了伊恩自己的胸口。手臂毫不犹豫的往里一收，匕首径直朝着伊恩的胸口插过去。

　　“啊！”温妮莎捂住眼睛。

　　“等一下。”

　　婶婶和温妮莎的叫声同时响起。在距离胸口一厘米的地方，匕首停住了。

　　伊恩抬头看了一眼婶婶，露出询问的神色。

　　“不要这么心急。虽然说破除诅咒需要你心头的热血，但是这么盲目的戳一刀下去，可是没有什么作用的。”婶婶说道。

　　“那么……？”

　　“等几天吧。你现在伤的也不轻。”

　　“我没有关系。”伊恩回绝。

　　婶婶抬头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掏出木镜子放到他的面前，“首先，你还是先看一下这个吧。”婶婶口中念着咒语，同时手掌抚过镜面。

　　镜面起了晃动，仿佛平静的湖水吹过了一阵风，光滑的镜面起了皱纹。蓝色，一望无际的蓝色，出现在镜子之中。浅浅的蓝色占据了整面镜子，然后颜色渐渐变深。由浅蓝变成蓝，然后再变成深蓝。有一尾小鱼摇着尾巴游过去。

　　伊恩恍然。那是大海，那满天满地的蓝色，正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从浅浅的大海表层一直往深处，光线渐渐消失不见了，周围开始变得黑暗起来，不时有一些巨大的鱼类穿梭而过，那些没有见过的鱼似乎比山都庞大，只是偶尔见到鱼鳍，也已经让人惊叹不已。然后，再往大海深处，光线完全消失，周围黑暗一片，什么鱼类也看不见了。镜子里只剩下黑乎乎的一团，像是被倒上了一瓶黑墨水。黑色持续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就在长到让人以为海洋深处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的时候，变化发什么了。

　　有光，从海底深处传来。

　　那是柔和莹白的光芒，温和不刺眼，就像是夜明珠散发出的光芒一样。事实上，那光芒确实是由珍珠散发出来的。那是一片从未见过的海域，海底铺满了细腻的白沙。在白沙之上，生长着许多奇异的树木和植物，许许多多的小鱼在这些树木和植物间穿梭，看起来就像是天空的飞鸟在树林间飞翔一样。

　　有一座宫殿，耸立在这些奇异的树木和植物之间。它的屋顶上，铺满了黑色的蚌壳，每个蚌壳中间都是一颗明亮的珍珠。光芒，正是这些珍珠发出来的。

　　而那白沙，那些树木和植物，似乎也正散发着光芒。

　　海底里，明亮如同陆地。

　　这是从未有人见过的奇异景象，一时间，伊恩，温妮莎，都被那景象吸引住了。

　　正当所有人都屏息沉醉于这奇异景象的时候，有东西从宫殿里出来了。那是一条人鱼，体型巨大，头上带着皇冠，手中拿着权杖。他正黑着脸听身旁一条鱼讲述。他身旁的那条鱼在人鱼面前显得十分渺小，仿佛被人鱼随便一尾巴就能拍飞出去。他的头顶上悬挂着一盏小灯。此刻，那盏小灯正拼命得亮着，如同它主人的焦急的脸色一样。

　　“国、国王陛下，请您快点把王子殿下接回来吧，再晚就来不及了！”鱼相扯着嗓门说道，脸上尽是着急的神色，“这次可和其他的时候不同，如果不回来的话，王子殿下，王子殿下说不定就……”说着说着，鱼相的眼眶红了，“那可是我们美丽无比的殿下啊……我们海中的无上荣耀……呜呜呜……王子殿下，老臣、老臣好想您呀……呜呜呜……”说着说着，他用鱼鳍捂住了眼睛，眼泪哗啦哗啦往外流，看起来伤心极了。

　　听到鱼相在一旁呱噪的哭声，人鱼国王的脸色更加黑了几份。“好了……”

　　“王子殿下……呜呜呜……哇呜呜呜……哇……”鱼相犹自沉浸在悲伤中不能自已。

　　“停！”国王忍不住用权杖敲了敲地面，一阵白沙扬起来，将鱼相糊了一脸。沙子混合着眼泪，鱼相看起来可笑极了，他眨巴眨巴圆溜溜的眼睛满怀希冀的望着人鱼国王。

　　“咳……”国王沉吟了一下，慢悠悠地摸了一把胡须。

　　见到国王不紧不慢的样子，鱼相一开口，又准备嚎起来，“王子殿……”

　　“那就派人把他接回来吧。”国王终于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威严，“看起来艾里也受到了教训，也该回家来了，人民也需要他们的王子。”

　　“是，是是是。”一激动，鱼相又要开始抹眼泪。他的脸上还沾着白沙，鱼鳍一抹，满脸都是，活像逗乐的宠臣。

　　国王抬头看了看深蓝色的海水，听着身边鱼相激动到语无伦次的话，也露出了一丝微笑。

　　一尾五彩的鱼悠然的摇着尾巴游过去，没入蓝色的海水深处。光芒逐渐变暗，那些奇异的植物，细腻的白沙，铺满了珍珠的宫殿，渐渐的隐匿在深蓝色的暗处，眼前只剩下一片深深浅浅的蓝色。

　　随后，镜子恢复了原状。

　　不管是伊恩还是温妮莎都久久的没有讲话。

　　婶婶将镜子重新收在怀里，随后，看了一眼伊恩。伊恩明白她的意思：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还有几天？”伊恩问道。他的余光中一直注视着手边不远处的木桶，那条鱼尾耷拉在地上，沾染了灰尘，看起来有些令人心疼的干燥。不可思议，从镜子中看到了那样的海中世界，就觉得艾里应该属于那里。那美丽的尾巴，应该在海中自由的游曳，划出动人的美丽弧度。而不是现在，蜷缩在小小的木桶中，毫无生气。

　　“就这两天吧。这个国家东边就是大海，只要在这几天赶到海边，自然会有海中的使者将他接过去，在他回归大海的时候，你再用自己的血破除诅咒。”

　　“我明白了。”

　　******

　　这里是这个国家东边的一处海滩，四周都是黑色的礁石，海浪撞击在礁石上翻腾起一阵白色的浪花，只是看着，都有种随时会被凶猛的海浪卷进大海的错觉。周围都是崎岖而又危险的地貌，但是就在这耸立丛生的礁石堆里，有一片十分平静的海滩。四周的礁石围着形成了半月形，海滩上是细腻的沙子，浪一波一波涌上来退回去，和周围那些翻腾起巨大浪花的海浪不一样，海滩上的浪花十分平静，像是柔软的丝绸。

　　而海滩和礁石之间形成了一处天然的水潭，水潭连通着大海，因此不时能看到游动的小鱼。

　　伊恩将抱在怀里的艾里放在水潭里。艾里的鱼尾整个浸没在水中，只有上半身还躺在沙滩上。一路上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干枯的嘴唇和尾巴，在接触了水之中，立刻恢复了水润。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接触海水的缘故，艾里的样子看起来比在木桶中还要好。他脖子上的伤已经渐渐恢复，只剩下一些浅浅的牙印，被金色的头发遮盖住，根本看不出来。半躺在沙滩上的艾里，如同一尊陷入永久沉睡的美丽雕像。

　　伊恩将艾里的头发撩到一边，深情地凝望着。

　　印在眼眸中的是一张绝世的容颜。可是此刻伊恩反而怀念艾里从前那貌不惊人的样子，不，或者是那貌更惊人。但是，那时候的艾里会笑会闹，又跳起来咬人。不是现在，虽然很美，非常美，但是永久的陷入沉睡，不会笑也不会哭。

　　“要是从前，看到有这样的美人喜欢我，我肯定无比得意。”伊恩笑着说道。海风吹拂起他的头发，“肯定会搂着你到处炫耀，让全世界都知道美人为我倾心。”

　　“可是现在，我反而不求什么容貌了，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了。醒过来，听听我想要对你说的话。真是的，我还是有点想念你的坏脾气呢。”

　　敲击着礁石的海浪不知何时变小了，海面也变得平静起来。

　　“时间差不多了。”身后有人提醒道。

　　“再见了，我的王子。”伊恩跪下来，对着艾里的双唇吻上去。

　　恋恋不舍的离开初次亲吻就让他迷恋不已的双唇，伊恩拿起一旁的匕首。他的衣服胸襟敞开着，风灌进去，露出健硕的胸膛。闪着寒光的匕首尖头准确无误的刺入他的胸膛中，伊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拔出匕首，鲜血流出来。

　　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婶婶上前来，取了他的鲜血摸在艾里脖子的伤口处，又将几滴血滴入艾里的口中。随着咒语的念起，艾里脖子上原本还有痕迹的伤口彻底消失了。

　　“这样就应该没事了，加在他身上的咒语应该已经解除了。我们要离开了。有人类在，海中的使者是不敢过来的。”

　　伊恩点点头，站起来，他的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伤口，另一只手将沾了血的匕首扔在一边。

　　婶婶已经在往回走，而伊恩依然站着没有动，他低着头，凝视着艾里。他深色的眼眸中倒映从艾里的影子。他就这样看着，仿佛想把艾里就这样印进眼中，印进脑中，印进心中。

　　“我们该走了。”婶婶催促道，“喝下血后如果不快点回到海里，他会这样永远醒不过来。”

　　伊恩回头看了一眼海滩外的大海。那海是如此的宽广，如此的深邃，如此的……令人类无法接近。

　　一旦艾里回到海里，或许这一生，都无法与他再见面了吧。

　　伊恩闭了闭眼睛，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一定是海风吹向眼睛太过猛烈的缘故吧？

　　“要走了。”身后，婶婶还在催促。

　　他知道，他知道要走，只是脚步有些沉重抬不起来，胸口有些发疼，呼吸有些困难。

　　伊恩又看了一眼艾里。想要冲过去亲吻的欲望蠢蠢欲动，可是伊恩没有动。他知道自己一旦过去，就再也不想放手了。就这样沉睡下去也没有关系，就这样一辈子不醒来也没有关系。

　　他才刚刚，刚刚明白了自己的感情。

　　怎么甘心？

　　怎么甘心在这个时候就分开？！

　　伊恩的拳头握得死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快要流出眼眶的眼泪逼回去，转身大步走开。

　　片刻之后……

　　这片隐秘的海滩上，海浪依旧拍打着黑色的礁石，海滩上残留着一串脚印。在海滩和礁石的相接处，有个和海洋相通的水潭。水潭中，有小鱼正开心的游来游去。海滩边有个浅浅的坑团，似乎曾经有谁躺在那里一样。

　　隐秘的海滩，空无一人。

　　周围，海淘声一浪接着一浪，从未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