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神纪元》苍荼

9、第 9 章

　　和梵纳希兹一样，年老的精灵以及他的孙女从一开始就被看不见的线绑住了全身。
　　“我们大约有八百多年没有见过了吧？”海因里希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张干枯而纹路交错的脸，依然维持着他温柔的微笑，但卷长的睫毛却像是平静的海面，压抑着眼中无数的复杂情感，“时间真是无情……”

　　从眼前那抹海水般的蓝色出现开始，斯瓦库瑟就以为自己看到了早应消逝的亡魂。从他发出的第一个音节开始，斯瓦库瑟就以为他听见了来自地狱的葬魂曲。
　　那不是人类能拥有的惊人美貌，也不是人类能拥有的深海蓝，更不是人类能拥有的浩瀚智慧。
　　可是，那人明明应该已经死了！
　　——在那场毁灭整整一个种族以及它那璀璨文明的灾难之中。

　　“放心，我对你毫无兴趣，”被时间洗练千百年的深海蓝的瞳孔眼中毫无憎恨，仿佛还未完全被鞘身隐没的刀光般的锐利目光，但是一举一动却又无比深沉而温和，“雪恩一族背叛了信仰的主神……当然，我也一样。”
　　斯瓦库瑟的惊怒几乎要取代了对女儿的思念：“你明明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还出现在这里？！”

　　当年因为看不到希望，斯瓦库瑟选择了放弃救援。
　　哪怕他的余生要沉浸在无限忏悔之中，他都不曾后悔自己当年做的决定。
　　所以当海因里希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甚至有一丝解脱的快意。
　　所以当海因里希说背叛主神时，他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是的，这个看尽生死的年迈精灵在害怕。
　　伊亚菲德早已不是光神的领土，水之女神随时可能找到海因里希的下落。
　　如果连他都死了，那他那一族恐怕将毫无复兴的机会。

　　海因里希明白精灵老者的担忧，他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我了。”
　　只要他愿意，没人能找到自己的下落。
　　“因为你孙子的关系，我大概要在这边呆上一段时间，”海因里希手指轻轻弹拨了一下琴弦，精灵老者和少女就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消失了，“在此期间，请不要对亚雷大人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毕竟作为雪恩一族前圣女的孩子出生，他有继承精灵王这个称呼的资格。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的亚雷，都担得起“大人”这个词的分量。

　　斯瓦库瑟先是因为塔的崩坏而痛苦万分，又因为海因里希的出现而惊惧不已，如今饱经创伤的年老精灵已经无法明确理解，海因里希究竟为什么要留在这个危机四伏的伊亚菲德，也同样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这般看重那个禁忌之子。
　　出于对于海因里希及其一族的愧疚，他只能尽可能地满足这个过往同伴的要求。

　　“那么，也请巴伐利恩斯的各位尽快返回你们的国度，”海因里希又将目标对上了亚瑟尔一行人，食指轻轻抵在自己柔软的唇上，微闭的双眼风情无限，“有关于‘荆棘的契约’，我想你们那边有个人选比我更有经验。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亚瑟尔陛下你们回到巴伐利恩斯，他一定会亲自登门拜访。”

　　年轻的金发帝王抱住怀里的儿子，极为不解地看着海因里希。
　　刚想发问，他意识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回头看见自己的侍卫队长对他轻轻摇头。
　　那双猫眼般的瞳孔像是知道什么，却依旧保持了沉默。

　　“多谢您的好意，”亚瑟尔迅速做出判断，对海因里希点头致谢，“等明天天一亮，我们就会返回巴伐利恩斯。”
　　对方明显是在赶人，正好他们本来就打算近期内回国，也算是在计划之中。
　　虽然中间出了点差错，但是竟然与王以上级别的精灵签订了契约，也不知道对自家宝贝儿子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哼。”明白海因里希眼神里所隐藏的信息，梵纳希兹咬牙切齿却又拿对方没办法。
　　他不悦地握紧黑色长剑，被月光照亮的剑身上极快地闪过一道黑芒，接着他甩了甩恢复自由的手臂，面色冰寒地扭头对向菲利斯，“回去了。”

　　菲利斯握着亚雷的手紧了紧，但是下一秒就立刻松开，挺直背走向了梵纳希兹。当他僵直地在自己父亲面前站定时，所有人都已经无法阻止梵纳希兹的下一个动作了。
　　之前一直不曾移动过半分的黑发帝王，抬起他那修长而结实的右腿——狠狠地踢在了菲利斯的腹部上。

　　菲利斯虽然早有准备，却没预料到梵纳希兹竟然会当场惩罚他。

　　“唔咳！”
　　被这毫无保留的一击踢飞撞到了远处塔的废墟残骸，菲利斯只觉得胃部疯狂翻涌，结果到底还是没忍住，捂着腹部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之前被亚雷修复的身体又一次遭受重创，菲利斯觉得整个腹部的内脏都被粉碎了。
　　汗水几乎在一瞬间就湿透了里衣，菲利斯感到全身剧痛，几乎昏迷的神智却又被疼痛拉回清醒，仿佛是在经历生不如死的人间地狱。
　　菲利斯颤抖着牙，尚未长开的稚嫩手指深深插入柔软的积雪中。
　　洁白柔软的雪地上，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五道血痕。

　　“菲利斯！”之前还在抽噎的撒帝斯先是被梵纳希兹的动作吓了一大跳继而惊怒交加，挣扎着要从亚瑟尔的怀中挣脱出来。
　　亚瑟尔当然不会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去激怒原本就心情不佳的梵纳希兹。
　　而且撒帝斯的求情只会让梵纳希兹变得更加残忍。
　　“父亲，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唔唔……”撒帝斯蹬着腿，不断扭动着身体，与亚瑟尔相同的天空蓝的眼睛透出不解和失望。

　　明明是父亲说，看到有人受伤就要去救对方的。
　　明明菲利斯就在他的眼前重击倒下，被他的亲生父亲。

　　“如此一来，我国皇子对撒帝斯殿下的暴行……也应当一笔勾销了对么。”梵纳希兹看了一眼在地上不断颤抖抽搐的亲生儿子，眼中丝毫没有半点后悔或者怜悯。
　　亚瑟尔皱眉看着地上的黑发少年，喉结动了动，但终究还是只说了一句：“是的。”
　　并不是他对于梵纳希兹的行为有所容忍。
　　但是伊亚菲德的白雪方才被奥尔索普的皇室血脉染红，那些欺负撒帝斯的皇室子嗣，包括第一皇子卢卡，都已经死在了梵纳希兹的手上。
　　现在这个情况下去挑战梵纳希兹的神经，结果显然是极为不明智的。
　　恐怕甚至连那个小皇子也难以活过今天。

　　亚雷看着菲利斯被击飞倒下，原本被菲利斯握着的手指微微抽动了一下。
　　那个孩子才刚离开他的身边，他并没有料到梵纳希兹的动作，因此也没有及时将防御魔法施展在少年的身上，终于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
　　菲利斯的身体再一次被金色的柔光笼罩，身体的创伤几乎在转眼之间愈合。

　　亚瑟尔觉得今天似乎被惊吓了太多次，那样高效而快捷的愈合魔法他从未见过。
　　当年夏维血脉遭到清洗，导致低效而愚蠢的水系治愈魔法成了主流，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如此迅速地聚集大量光元素。
　　而且那个精灵甚至不经过碰触就能治愈其他人身上的伤口。
　　本该隶属于雪恩一族的亚雷……到底是什么来历？

　　趁着亚瑟尔失神的空当，撒帝斯成功地从自己父亲的怀中挣脱出来，冲向菲利斯猛地伏下身跪在地上，神情焦急地问：“菲利斯，你还好吗？！”
　　菲利斯依然维持着伏跪的姿势，轻轻地摇摇头。
　　不但什么事都没有，身体的状况甚至要比刚来伊亚菲德的时候还要好。

　　梵纳希兹没有兴趣看着两个小孩上演的友情戏码，黑色长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差不多能容纳下一人的黑色洞穴。
　　菲利斯知道他的惩罚结束了，那是连接尤尔伦卡的空间通道。
　　——放眼整个尤尔伦卡，梵纳希兹是唯一一个能使用这个黑暗魔法的人类。

　　残酷的事实告诉菲利斯，现在一切都还不是时候。
　　他太过于弱小，以至于不得不依附在对方身边，即使明知道这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吗，”菲利斯在撒帝斯的搀扶下站起身，死死盯着那进入洞穴的挺直高大的背影，“我的母亲死了。”
　　撒帝斯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菲利斯在这个场合下为什么要提到这个话题，但还是乖乖承认。
　　菲利斯匆匆扫了与他同龄的伙伴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动。
　　他留下了呆在原地不动的撒帝斯，握紧手沉重地踏出脚步，义无反顾地走进了黑色洞穴。

　　撒帝斯感觉整个世界都晕眩了起来。
　　直到自己昏迷之前，他的脑海里也只是不停回响着菲利斯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的母亲，是被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