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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你与我 ...

  •   季元晴靠坐在床沿,左腿的残肢下垫着枕头,直冲残端的血液缓缓回流,方才那一瞬间急剧的疼痛仿佛还盘桓在那里,想一想都胆寒。
      也许是最近的生活太美好了,起床的一瞬间,竟然忘记了他的左腿已然离他而去好多年。
      习惯性地轻盈迈步,他仿佛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意气风发、无忧无虑的岁月,之后,没有迎来左脚接紧贴地面、踏实愉悦的触感,反而是令人恐惧的一片虚无。
      等他忽然想起他已经没有了左腿,为时已晚。
      眼看着左腿光秃秃的短短一截残肢如木桩子一般指戳在地面上,整个身体就如从悬崖上飘零的一片落叶,恐惧无依。
      落地的刹那,他只觉得头脑一片空白,眼泪直接喷出了泪腺。
      再看看此刻,躺在枕头里的左腿,圆滚滚的,虚弱又丑陋,为什么又不记得了,已经没有了,这辈子都长不出来了。
      为什么?
      智力正常、神志清醒、更是学医出身的他,仍然会偶尔恍惚地觉着,这条左腿,还能长回来?
      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紧成拳。
      更加让他沮丧的是,他竟然还弄伤了身边的这个女人。
      季元晴抬起手托着花湜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花湜太阳穴处的血迹,并不去碰眉角的伤口。
      花湜抬起眼,对上那哀伤又无助的双眸,忽然觉得好好长在胸口的心脏忽然掉在地上了,冷风一吹,凉飕飕的。
      季元晴的脸仍然苍白如纸,花湜看见他抿了抿仍然泛白的嘴唇,仿佛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有摩挲着自己太阳穴的指尖轻轻在她皮肤上滑动,他的视线也久久停留在她已经自动止了血的眉角上。
      “回床上躺一会儿吧,今天别去上班了,请假吧。”花湜握住他扶在自己脸颊上的手,他的手背冰凉,手心上都是冷汗。
      季元晴垂下眼帘,点了点头,任由花湜俯下身,双手穿过他的腋下往上提,他自己蜷起平伸在地毯上无所事事的右腿,双手扶着床沿,缓慢地将身体移到了床面。
      那仅剩的小半截左腿半翘着,仿佛不是丧失了什么,而是多余了什么,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花湜赶紧捡起地上的枕头和靠垫垫在他身后,季元晴双手撑着床面,右脚踩着,一步一步挪到床头的地方靠坐着。
      等右腿伸平,习惯性翘起的左腿残肢也平放在床面,他还是没有抬头,视线仍旧盯着那里。
      花湜替他把身下凌乱的床单扯平,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递给他,“给你们领导打个电话吧。”
      季元晴的手指缩了一下,接过了电话,残肢还是很痛,看来是真摔着了,季元晴只好请了一天假。
      放下电话,季元晴抬起头对站在床边的花湜,“床头柜的最底下一个抽屉里有药箱,拿出来,我给你清理下伤口。”
      花湜当然明白现在的气氛,乖巧听话地取出药箱来递给他。
      季元晴把药箱放在身边,打开,招手让花湜坐下来。
      花湜坐在床沿,把脑袋凑近他,垂眼看见距离自己寸许的残肢,方才只是肿胀,现在断面上已经青紫了一大片。
      她还记得膝盖碰在门框上也能青紫一块,何况是从那么高的地方直直戳在地面,季元晴可是有75公斤的男人。
      眉角的刺痛唤回了花湜乱窜的神智,她看见那短短的残肢上有几滴水迹,揉了揉眼睛,有血也有泪,这才发现,原来她一直都在流眼泪。
      用酒精棉球帮花湜清理了伤口,季元晴又换了块棉球轻轻抹去那脸颊上蜿蜒的血痕。那一瞬间他不记得是怎么发生的,只记得疼到极点的时候,冷不丁被人触碰那一股极为厌烦的感觉。
      那是花湜啊,他宁可自己死掉也不想她少一根头发的女人。
      花湜知道伤口已经清理好了,自己从药箱里找出一贴邦迪,递给季元晴。季元晴顺手放下了手中夹着棉球的镊子,接过邦迪给她贴上。
      整洁微凉的指尖,掠过她的眉骨,耳廓,发髻,五指穿过她绸缎般的长发,托住了饱满的后脑勺。
      花湜依着他的力道,缓缓地靠在他的颈窝里,然后伸长双臂,将他缓缓地,紧紧地抱住。
      季元晴弓起身子将自己的脸埋在这女人白皙清浅的颈窝,抬手捂住了脸,片刻压抑的呼吸之后,男人隐忍的低泣伴着颤抖和抽搐在花湜脑后响起。
      他修长的手指一直将花湜的脑袋箍在自己的脖劲之间,花湜就乖乖地将下巴抵在他消瘦却结实的肩膀上,双目轻轻闭着,双手越抱越紧。
      肩膀上渐渐能感受到几滴清爽的冰凉,花湜一动也没有动,她的胳膊已经麻木了,仿佛一开始就与季医生的胸膛长在一起,不知道季元晴有没有觉得窒息呢。
      只要季元晴没有呼吸困难,和他长在一起又如何了?
      花湜在心里默默念着,
      季医生,其实我很早很早以前就很喜欢你了,你能喜欢我,我实在太高兴了。
      季医生,你都不知道,我曾经有多讨厌男人的眼泪,我曾经觉得男人就该保护女人,男人若是流泪了,就不配做男人了,可是今天,季医生在我面前哭了,我反而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呢。
      季医生,我知道你一点都不软弱,你只不过是,累了。

      厨房里,抽油烟机轰隆隆的声音充斥着空间也分隔出空间。
      花湜站在灶台前面,双眸盯着平底锅中央的煎蛋,透明的蛋清渐渐泛白、凝固,偶尔鼓起个大一些的泡泡,然后再炸开。
      蛋清的白色裙边在锅子里轻轻摆动着,发出刺啦刺啦的轻响。
      今天季医生其实只是摔倒而已,花湜觉得,季医生自从少了一条腿之后,对摔倒这种事情一定不会陌生。
      即使是因为伤到她而难过,说声对不起也就算了,在她的印象里,季医生并不是个矫情脆弱的人,可是为什么,今天的季医生,如此哀伤?
      要说季医生是被疼得哭了,花湜打死也不信。
      那么是什么原因?心累?到底有多累?
      花湜叹了口气。
      实际上,花湜和季元晴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星期呢。
      其中,三分之一的时间,她病着,三分之一的时间,忙着深层次交流,还有挺大一部分时间都是交流之前和之后的铺垫和过度,所以这么一算,两个人用来互相了解的时间不大多,想猜也没得猜。
      花湜猛然想起季医生这一次肌肉拉伤的事情,手中的木质铲子轻轻叩响平底锅的边缘,他始终没有提起是怎么受伤的,而花湜也是嘴懒,真的就没有问。
      其实她很小心,小心揣测着这个问题是季医生不想回答的,这不同于残肢训练那样基础知识型的问题,那也许会牵扯到他的过去。
      在花湜的第六感里,那才是季医生真正不愿触碰的所在。
      就像楚姿,一句“我哥的朋友”就此带过了,关系如此清白的人,怎么会冒然去接他的私人电话?
      从那女人的声音,绝对不是个大咧咧或者爱八卦的人,反而应该心思缜密才对。
      听音识人,花湜就是有这种能力,不然也不可能在还看不见的时候就进了柏桓的艺廊工作。
      这个楚姿,一定与季元晴不愿意提起的那些事情有莫大的关系。
      而她就真的放过了没问,她不是不想问,只是每次话到嘴边她都能成功地咽下去,花湜自责不已,却找不出自己每每回避的原因。
      还有就是……今天看见季元晴颓唐又绝望的神情,忽然觉得那才像是脱下了面具,真正放松了的季医生。
      平日里的他,对着谁都是一脸如沐春风的微笑,轻易都不板着脸,可是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呢?
      而今天,他看上去很累很累,很累很累……

      等花湜端着早饭的托盘回到卧室的时候,季元晴已经恢复了往日晨光和煦的样子,拿着平日里惯用的把镜,仔细查看左腿的残肢。那一截短短的肉翘起来,就好像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花湜看着他抬起头,眼角眉梢荡漾着欢欣愉悦的笑容,觉得心里有些失望,他这么快又把面具戴回去了。
      但看着季元晴澄净无忧的双眸,花湜的心里立刻又欣慰起来,季医生说,是打算和她一起一辈子的,既然如此,那么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一点一点靠近彼此,只要这个世界里没有别人,他们两个无论距离多么遥远,还不是他俩最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你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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