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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7.天分与汗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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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想不想去美国打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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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练的空档,明雪在一个角落里自己拉琴。婷奈和梅子一起吃流川妈妈做的点心聊天,自从明雪辞去“纯之屋”的工作,他们也就没有免费小食可以吃了。幸好流川伸出援手,拯救一帮贪嘴的女孩。
聊著聊著两人都停了下来,因为明雪拉的那首子连梅子都没有听过,带著一股独特的吉普赛风格,旋律动人,节奏明快却带著一股隐隐的哀伤。而她华美的和声,纯净的泛音,忧郁的抽拉,俏皮的拨弦,完美的跳弓,华丽的技巧让人叹为观止,再外行的也能听得出来。整首曲子被她演绎的绚丽,热情,奔放像一团火焰,自由又孤独的在人间燃烧。然後再最高处戛然而止。
她们这才发觉,原来关於明雪的技巧种种传言都不是骗人的。
婷奈小声问,“她那麽小只,怎麽有这麽大爆发力。”
梅子也感慨,“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很熟悉她的拉奏方式,没想到她还在挑战我的认知。”
“是啊。她的经典音乐让我昏昏欲睡,纠结的野蜂舞曲烦的我恨不得一头撞死,上一次的让我难过的干脆拿刀子捅死自己,而这次的,呃,我觉得,她就想要迎著朝阳,一直跑,一直跑,跑到世界终结。”
梅子完全同意她的形容。明雪的琴音有种特别的感染力,能让人透过她白皙温暖的笑颜下看到她的真实想法。
“她的思绪能透过琴音打动人。这是好事,但是另外一方面,她的表演又会被她的情绪左右,这又是极大的弱点。”这一点刚好和她相反呢。
“情绪?你说她心情不好?”
“嗯,我猜还是跟某人有关。”
两人还没嘀咕完,明雪已经走了回来。
梅子连忙嘱咐婷奈,“先别提,静观其变。”
“好。”婷奈吞下土豆可乐饼答应著。
喝了口水,喘气,明雪休息够了,“我们开始吧。”
婷奈脱口而出,“你和仙道君发生了什麽?”
梅子差点一个趔趄。
婷奈抱歉的看了她一眼,把问题留给时间不是她的作风。
明雪来回看看两人,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在嘀咕这个。真的没有什麽了。我道歉了,他接受了,然後,嗯,仙道桑只是附和我之前那段话而已。”
梅子问,“各走各的那一段吗?”
是不是全世界都知道了!
明雪无奈的看了婷奈一眼。
婷奈这次没有逃走,反而皱起眉头,“他附和那段话是什麽意思?他要跟你形同陌路吗?”
明雪笑了笑,“不是说了可以打招呼吗?再多打扰,人家会觉得困扰的。”
“等等。”梅子听出问题,“打扰?困扰?这是仙道君说的?他说你会让打扰他?让他觉得很困扰。”
明雪若无其事的点头,“他让我不要再去打扰他,去学校找他或者借别人的名义约他。他会觉得很困扰的。”
婷奈让越野去约了仙道来,但是没想到仙道竟然会介意到这个地步。於是咬了咬唇,“抱歉。我也不知道会这样。”
明雪反过来安慰她,“不是你的错。借别人名义果然还是不太好。”
梅子仍然不太相信,“他真的真的是这样说的?”
明雪看著两人,“拜托,别这副表情,又不是世界末日。这里是训练室,这里可不是我的心理咨询室。”
婷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她一切如常也就放心了。
但是梅子不语。她了解仙道,那个从来不把旁人的尖叫呐喊当回事,很少被什麽干扰,神经粗的一塌糊涂的人,怎麽会说别再打扰他,让他困扰这种话?
她更觉得明雪这麽平静的外表下面极可能有她不知道的内伤。无论是谁,听到别人说别来打扰都不会无动於衷吧?何况还是自己很在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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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排练,车已经等在门口,打开车门,梅子愣了一下。里面坐着是她父亲。
“daddy,今天怎么有空来?”梅子笑着扑进他的怀里,“您不是忙着拯救世界吗?”
冰原很是无奈,“我又不是超级英雄!”
“你是我的大英雄啊。”她笑着偎进他怀里,“何况你的手术不是救了很多人?”
“你就是这样嘴甜,我都快要宠坏你了。”
“有什么不好嘛。”
冰原扶起女儿,义正言辞,“梅子,听我说,你一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从来不干涉你。但是,你还小,何况我们在日本,言行还是要注意一些。”
“daddy你在说什么?”梅子不明白。
他轻咳了一下,“我看到晚上有男生出入你的公寓。我不是有意监视你,只是刚好碰到。”
梅子噗的笑了,“daddy,你在说什么呀,他只是我的同学而已。”
“最好不要晚上让他到你的屋里来。”
“好啦,我知道了。之前他缺课,我借他笔记,他妈妈给我做了宵夜回礼。他拿来给我就这样。”
冰原却了解女儿,他的宝贝女儿怕麻烦的很,从不热心帮助别人。她的掩护反而显得可疑。他注意到她看那个高高男孩的笑跟平时略带讥讽的轻笑不同,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来,跟daddy说实话,他是不是你想留在日本的理由。”
梅子俏皮的眨了下眼,“您什么时候管起我跟男孩交往的事啊。自打我13岁交男朋友,你从不过问呢。何况他还不是。”
“因为那些男孩不会让你流连不去。”
“没人会留住我,您别担心嘛。”梅子笑着说。
“如果,”冰原若有所思,“我想办法让他也去美国读书,你就会乖乖回美国吧?”
梅子勾起父亲的手臂晃悠,“daddy,反正我暑假后就回去,我又不会乱来,您就不要管我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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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父亲,顺便去接打工结束的明雪。梅子觉得自己像个英雄从世界末日的灾难里把明雪拯救出来。
推开琴房,整个琴房各种声音乱作一团。7,8个孩子的尖叫和哭闹声,混合著杀猪般的小提琴音。
梅子一脚踏入一团软软湿湿的东西中,恶心的她甚至不想去看。
明雪站在屋中间,无视各种飞来飞去的玩具和衣服,一边解说一边拉琴示范,笑容依然不变,制造杀猪琴音。
一个绒毛玩具伴随著一个小男孩的尖叫“本垒打”朝明雪的头部直袭过来。她一手持弓一手握琴,也无可闪避。
梅子还来不及叫小心。就见明雪放开握琴的手,全凭下巴夹住琴,左手空中拦截那只玩具。男孩的拖音戛然而止,明雪回头眯眼一笑,“TOUCH OUT!”男孩怪叫一声倒地。
她放下琴,在一团混乱中叙述今天的作业和下次见面的上课内容。孩子们已经一团混乱中等著父母来接。
这是一个私人的音乐教室。自从梅子严禁明雪去打会伤手指的工,她就来到这里教小孩子们学琴。虽然地方有点远,不过收入不错。
梅子清楚她的经济状况,父不详,母亲那边的经济来源有一搭没一搭。尽管她能住在婷奈那里,可是生活开销基本都要靠自己想办法。她平时都是节俭惯了。梅子和婷奈都不愿意“接济”她,因为她们都很清楚单亲家庭的孩子自尊心比较高,何况明雪还那麽敏感。
“我要是你,早就变成故意杀人犯了。”自知没什麽耐心的梅子此刻对明雪佩服的五体投地,什麽都不能改变她的阳光笑颜和助人为乐的本性。
她抿嘴微笑,“不是所有的孩子在7,8岁都能知道自己喜欢拉小提琴。”她看了看来接送的父母,顿了下,“其实大人也一样。”
学习乐器舞蹈,兴趣很重要,天分更重要,而且这种天分多数都是遗传。如果父母根本就不喜欢也没有天分,那孩子们多半不会基因突变去热爱的,可惜大人们总是把他们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予孩子,而忘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想到这里,明雪突然意识到自己母亲对音乐并没有特别天分,那麽自己究竟是遗传自谁呢?她那不知道在天涯海角的父亲麽?
“但我还是很佩服你能坚持在这样的环境里。你以前还在大学的讲坛里做过助教呢。”坐进自家的轿车,梅子说。
真是千金小姐啊。明雪笑笑,“只要能拉琴我就很开心了。”
梅子眸光一转,“那麽,县内的纳凉晚会你要不要去表演?”
每年仲夏,在神奈川县的露天广场,县内的人都会穿著传统服饰来摆一些小摊来兜售,还有才艺表演,但是多数没有受过专业训练,自娱自乐罢了。
明雪疲惫的靠在车子後座上,闭上双眼,“跟唱演歌的大妈和卖金枪鱼的大叔同台表演?我pass。”
梅子忍住笑,“我答应舅舅了。”
每个社区都必须有表演节目,显然梅子摊上了,却又不愿意自己去就拖了明雪垫背。
明雪只是笑笑,她不在意。……她什麽都不在意了。
明雪随即又扇了扇手,“怎麽这麽热,开空调了吗?”
司机应了句,“明雪小姐,已经开了,但是要等一会儿。”
明雪点头致谢。
对于仙道的事,既然明雪都说没什么了,她也不好再追问。但梅子就是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上次只是远远的看了仙道一眼,没有说上话都让她消沈了很久,那琴音拉的令人听了都肝肠寸断,那这次那仿佛要一直跑到把自己累死的琴音又代表什麽?
“梅子,对不起,明天的训练,可不可以先跳过。”明雪靠在后座闭着眼道。
果然。梅子有点没好气,“我就知道。”
“什么?”
“你就是这样,有一点不顺心,最先放弃的肯定是小提琴。然后就逃避。”梅子直接表达不满。她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练琴,怎么弥补之前的差距,又怎么能专注比赛。
“我没有放弃。”明雪提高声音分辨,“也没有逃避。”
“是吗?那你为什么到神奈川来?”梅子的语气带着嘲讽。
在那豪华轿车的宽敞后座,坐着两个人,中间还隔着好大的空间。冷气也突然变得强了。
明雪转过身看她,“我有我的原因,也有我的方式训练。”
梅子露出无谓的态度,“所以说,你诠释音乐的方式太自我。”
明雪困惑的眯起双眼,“跟我拉琴有什么关系?”
梅子冷笑,“无论是经典音乐《四季》,还是电影配乐《Schindler's List》,还是吉普赛舞曲,你总是带入自己的心情额情绪去演绎。你根本不曾了解这些音乐背后作者心情历史背景,在你的世界里,永远只有你自己。没错,你是一个被遗弃的可怜虫,so what?又不是全世界就你最惨?!”
一方面,她很看不惯明雪自怨自艾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希望借此点醒她。
明雪突然扬声道,“停车!”
司机靠边停车。
明雪转过头来,静静的问,“那么你呢?你的方式是太没有自我!”
梅子抿嘴一笑,“没有自我?”这可新鲜。
明雪淡淡一笑,“看似你在任何音乐中都能游刃有余,可是这也弥补不了你技巧并没有登峰造极的缺陷,你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干扰你的琴音,置身事外的看待音乐,也从来不让自己的精神和别人共振。”
梅子怔了半响,才淡淡一笑,“你的确该走了。”
明雪开门下车,又在车门道,“没错,你有天分就不需要也不用努力,so what?你能拥有整个世界?”
梅子坐在车中,头一次不笑也不说话,脸上如同整片冰原大陆一般的冰冷而平静。
明雪关上车门,站在酷暑中。看着那辆豪华limo绝尘而去。
*
自从发现流川在对面不喜欢拉窗帘以后,梅子再也不把桌子放在窗前,视野也就不用对着他的窗户了。她把窗户改成一个大飘窗,放了舒适的毯子和抱枕,晚上就在窗前看书。
今晚,捧起琴谱选择适合她们演奏的曲目,心不在焉的把乐谱翻来翻去,哗啦哗啦作响,一直没办法静下心,更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窗户已经亮了灯,有人在屋内走动。
“你在扇扇子?”
流川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梅子噗嗤一笑,放下曲谱。
看着流川一个恍惚。家里有钱有势,课业轻松,窗户对着被一半的湘北少女幻想的对象的房间。她真的如明雪所说,拥有一切吗?
“你回……咳,训练完啦?”
她想说你回来啦,但通常这句话如果是女的对男的说,后面应该接上“洗澡水放好了,晚餐在桌上之类”比较合适,但这类话出现在这里怎么听怎么怪。
“嗯。”流川有些没好气,“那个大笨蛋站着体育馆在练习投篮。”
认识他不短时间了,当然知道他口中的大笨蛋是指谁。
听舅舅说,为了给樱木集训,在接下来的联合决赛中他就会成为不可多得的一支战力。
但流川还真是在意着樱木的一举一动。
梅子笑了笑,“流川,有没有想过,你将来跟樱木可能成为好朋友?”
“绝不可能。”流川板着脸摇摇手。
“我也认识一个女孩,似敌似友。”梅子轻笑,顿了顿,神色一幻,“今天,我们第一次吵架。”
“吵架……”流川的口气多了几分不屑。女孩子们就会动嘴。
梅子白了他一眼,“你们只会动手,又好到哪里去?”
咳咳,被她发现了。。
“我和她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有严重分歧。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她跟我拥有同样的天分。”她抱着抱枕问,“流川,你相信做很多事都需要天分吗?”
“当然。”流川立刻答。
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因为一眼看到了樱木的天分,他又总是乱来,所以才会总对他不惜口水呢?
梅子皱眉,“我不明白已经会的东西干嘛要花费那么多功夫?要么有,要么没有。很多事情,再多努力也换不来啊,那么,人们为什么还要流汗?”
在她眼中明雪只是个别扭的小姑娘,她说的那些话,她原本以为她不在意的,但实际上,她却是在意的。她知道仙道跟她某方面有些类似,轻松快乐点不是很好嘛,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痛苦?不知道为何,她竟然对流川吐露这一切。
流川想了想,“我国小第一次投球就进了。那一刻感觉非常好,大人说,那叫天分。但后来却总也投不进。”
头一次听他说到自己的事,梅子很好奇,趴在窗前问,“然后呢?”
“我只好开始拼命练习,从最基本的练起,直到我重新找回那个感觉再也不会丢失。”
思索了半响,梅子眼睛一亮,“对啊,有时候我也会有那种感觉,就像被大师点拨,灵光一现,让我看到那个美妙的境界。但也只是短暂看到而已。就像很多天才儿童成年以后就突然变得平凡。如果我不去付出日复一日的努力,去磨练我的技巧,我是不可能掌握高级演绎方式,去演绎大师的曲目,我也永远没办法亲自登临那个境界。”
流川开始发呆,他大概知道她在说什么,却又不是很明白。
“谢谢你,流川。”梅子甜甜的笑了。她没想到他那样简单的话语也能点拨她。
她的笑容虽然那么近,可毕竟还隔着两扇窗,“为什么不来我家了?”
“最近忙点自己的事。”她轻快的道,“我不能帮你补习了。何况我本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你最好也不要来了……”
她不想让流川出现在老爹的监控雷达中,如果说天不怕地不怕的梅子怕什么,恐怕非自家老爹莫属。她知道有权有势的daddy为达目的能做出什么来。但父亲的话,多少对她有些影响。
于是,那个问题就这么脱口而出了——
“流川,你……想不想去美国打球?”
黑发男孩一呆。
“日本的篮球文化并不浓。在美国你能受到更好更专业的训练,你能随心所欲的发挥,打的更好哦。”
他家境尚可,但父母并没有那么多积蓄送他去美国留学。“不是想去就能去了。”他耸耸肩,“花销很大吧。”
梅子望着他,若有所思。
“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他问。
“我怕我说了你会睡着。”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她。
“好吧。我在练琴。”“琴?”“……钢琴。”
流川望着这个坐着豪车,读着原文诗集,物理极好,又满口美语的女孩,还弹钢琴。
他家境也算不错,可是跟她相比还是差了好大一截。
头一次觉得,这个女孩的世界……真是跟他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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