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理枝》老牛归途

1、祭奠母亲

　　京城郊外，连家的墓地。连理枝对着母亲的墓碑念念有词，虽然她从未见过母亲一面，所有对母亲的印象都不过是师傅的一张画，可是每年忌日，也是她自己的生日，都要从江南来到京城，只是为了给母亲上一支香。可是就算从来没见过，每次还是会絮絮叨叨的把这一年来发生的大小事情在母亲坟前诉述，也许这就是血缘。以前每年来祭奠母亲，父亲都是会陪着一起来的，不过今年列外。父亲一早把连理枝送到城外就进宫去了，只有大哥连琪陪着。
　　连琪看了看天有种要下雨的感觉，轻轻走到妹子身边：“枝儿，天色不太好，早点回去吧。”连理枝抬头看了一下天空，遂点了一下头，又朝母亲的墓拜了几拜，便随着大哥一起往回走。
　　一路回城，才到城门口却被一大群人赌住无法入城，人群议论纷纷没有丝毫散去的意思。连琪差小厮过去一问，却忽然变了脸色，他打马转向马车。
　　“枝儿，前面人多，我们骑马回去吧。”
　　“嗯。”连理枝轻应了一声，便由丫头扶着出了马车，骑上一旁准备好的马匹。跟着兄长一起进城，路过人群时，看连琪一脸沉重的急行进城，便也不好停下看热闹。只隐约听到黄榜，在看看父兄这几日的样子，便也知道出大事了，不过这天家的事基本没什么好事，知道的越多越麻烦，所以父兄基本不跟她说朝廷的事。何况她每年回京城住不过十几二十天的，这里的事跟她没什么关系，自然也不关心。
　　到了将军府门口，连琪嘱咐了小厮几句，又回头对着连理枝说：“枝儿，哥有急事，要进宫一趟，你跟母亲说一下，回头让三哥带你出去玩。”
　　连理枝乖巧的点点头。自行进府去给将军夫人侯氏请安。侯氏娘家是世袭爵位的一位外姓王爷，嫁给当时将军府的连胜也算门当户对，入门一年便又生下长子连琪，可以说是稳稳的坐准了这将军夫人的位置。所以当连胜带着连理枝回连家是时，连理枝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侯氏是精明的，听到自己的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又有了孩子时，她很大度的接受了一切，何况外面的那个听说美得倾城倾国的人儿已经变成了一堆黄土时，她毫不犹豫的跟丈夫说，这个小女娃由她抚养，她会当成亲生的孩子来疼的。她的这个决定毫无疑问是对的，连胜自从把连理枝交给她抚养以来，来她房中的时间明显增多。虽然连胜还有二房妾氏，还有两个儿子和一个长女，可是自从侯氏抚养连理枝开始，连胜不光明理暗里支持着侯氏，更是把连琪当成连家的继承人在培养，所以有些话，不用说，意会就行。作为回报，侯氏把这个小女孩当成手心里的宝一样疼着，虽然这孩子每年只回来半个月左右，侯氏还是尽可能的把吃的穿的玩的都给她留最好的。
　　人是有感情的，就算是养了好几年的狗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乖巧可人的女孩子，这些年侯氏自己也分不清究竟只是为了自己母子的地位还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
　　“母亲。”连理枝远远的就飞奔过来给侯氏请安。
　　侯氏一边扶着，一边直笑着说，“快起来，快起来。”仔细看看这个越长越漂亮的女儿，又忍不住楼进怀里，“真是越大越好看了。”
　　这边厢，母女才开始闲话家长，那边就传来了，连胜其他二个妾氏的笑声，三夫人王氏是个小武官人家的女儿，也是个急性子，老远就喊“枝儿，你的眼中就只有夫人，什么时候正眼瞧瞧你三娘呀。”
　　侯氏碎了她一口，“都几十岁的人了，也没个正经。”
　　连理枝赶紧给她们请了安，才跟着在侯氏身边坐定。二夫人高氏原本是连胜年少时的丫头，后被收了房，本来出生就低，生的又是个女儿，所以养成了不争不抢的性格，直到长女连絮如被送进宫去做了王妃才算出人头地，奈何这个皇帝不喜女色，女儿入宫多年却不曾伺寝过，这跟打入冷宫没什么区别，所以高氏在连家的地位也不高。这连家现有的四个女人凑在一起闲话家长，倒也祥和。侯氏稳重笑得多，说得少。高氏本也不善言辞，席间就三夫人王氏声音最大，话最多。王氏虽然出身不高，可家里好歹是当官的，一进连家门，又连着生了连耀和连旭两个儿子，连耀博学众采，学问做得不错，武功却不行。连胜因教施才，连耀虽有读书人的迂腐却是个不错的军师，如今跟着连琪做着文职，连旭倒是武功突出但不爱念书，如今在连琪统领的御林军中。
　　连理枝坐在候氏身边偶尔接一句，倒也其乐融融。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大姐连絮如，要是大姐嫁了个一般人家如今也是孩子成群了，可嫁进了皇家，虽然很风光却也不如意的。何况这皇帝又是个病秧子，从大姐进宫开始就没听到皇帝身体好过，常年都要药石为伴。
　　“这回可能是要出大事了，我听说宫里的太医好像都素手无策了，这，这要变天呀。”王氏口无遮拦的。
　　“住口。”侯氏赶紧制止她，“朝廷的事，岂是我等妇道人家该议论的。”
　　连理枝听着忽然觉得心口一紧，记忆没来由的一起涌现。心里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或者说是一直以来就在心底的某处深藏着，只是自己从不曾去深究而已或是一直在回避，此刻却又清晰的在脑海里。那时虽然年纪小，但是那个清冷忧郁孤独的背影就像刻在连理枝的脑海中一样，十几年来从不曾模糊过。大殿中高高点起的红烛，殿沿贴着大红喜字的灯笼，四周连着的大红绸，殿中举杯的宾客，还有他身上的大红喜袍，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跟他无关。他就站在湖边望着月亮，月光在他身上映出了一个光圈，有那么一刻，连理枝似乎觉得他会飞上月亮也不一定，都说成亲是大喜，他为什么会不开心呢？6岁的连理枝有着莫名的茫然和心酸。。。。。。
　　其实连理枝很少住在京城，她一直跟着师傅住在江南，只在每年8月初九生母忌日时父亲接她来京城，过完中秋师傅就会让人来接她回去的。只是六岁那年，她祭奠好母亲时，听说八月十八是皇帝大婚的日子，几个哥哥又不断兴奋的描述着热闹好玩，终究敌不过小孩心性，就去请求父亲让她也跟着进宫去玩玩。父亲想也没想就让侯氏好好照顾着带她进宫去。
　　宫里虽然到处金碧辉煌，张灯结彩，却也敌不过那威严下的暮气层层，看起来很热闹，但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喧哗，连理枝年龄小又没经受过所谓的国宴，所以觉得很无聊，便乘侯氏不注意偷偷溜了出来，在大殿的后面有一个大湖，本来想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结果却在湖边看到了那个孤独的背影。连理枝自己也不曾想过，都过去十二年了，这个背影居然还是会这么清晰。
　　一时间四人各怀心事，都坐着不出声。
　　“枝儿，你在吗？我带你出去玩。”连旭的大嗓门在老远的地方就传来了。
　　“三哥，我在这儿。”连理枝一听连旭的声音就赶紧站起来，像是要甩掉那种不好的感觉一样。
　　连旭走进给各人请了安就带着连理枝边说边走。“枝儿，天桥那儿来了不少新鲜好玩的东西，三哥带你去看。”
　　连理枝有着心事，故意说了一句，“大哥刚才急匆匆的进宫了。”
　　“嗯，爹和大哥二哥都在宫里，大哥怕你无聊，就让我回来陪你”连旭摆出一副凡事有哥顶着的样子说：“枝儿，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喜欢的都三哥说，三哥给你买。”
　　连理枝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小时候一直都是大哥带着我们三个说，要什么跟大哥说的，现在连三哥也忍不住要显摆一下哥哥的气度了么。”连旭自己也觉得好笑，二人边笑边闹，十分有趣。
　　一路笑闹着，路上碰到了侯俊浦，侯俊浦是侯氏娘家的侄儿，也是侯家世袭的小王爷，家世显赫，人也长的俊俏倜傥，是京城里不少待字闺中的小姐的如意郎君，奈何他因着侯氏的关系自小便认识貌美如花的连理枝，这些个小姐跟她一比，就都比下去了。侯俊浦也不是没想过跟连家亲上加亲，只是一来连理枝尚小，二来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三来侯氏明白连理枝的婚事别说她这个名义上的母亲了，就算是连胜恐怕也无法做主，要她师傅同意才行，所以也不肯答应自家侄子去当说客，这事就这么拖着了。今日在街上遇见简直是天赐良机，一年不见，这连理枝是越发出落得标志了。侯俊浦看着连理枝简直无法移开目光，“枝儿，你回来啦。”
　　连理枝还来不及回答就被连旭一把拉到身后，“姓侯的，你要不要擦擦口水啊，别每次看到枝儿，就像头狗一样好不好。”其实兄长跟父亲一样，在把女孩儿交给别的男人时都不怎么情愿的，何况是一个从小一直崇拜自己的大美女。连旭像老鹰护着小鹰一样将连理枝护在身后不让侯俊浦看。
　　连旭的话虽说得难听，侯俊浦倒也不生气，这连家老三拼起命来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又是一起长大还带着姻亲关系，随意哈哈了两声，“老三，看你说的，走，我请客。就当给枝儿接风洗尘了。”
　　连理枝因着侯氏和连琪的关系，虽然不甚喜欢侯俊浦，却也不能失了礼，连着给侯俊浦福了福，“谢谢侯表哥。”
　　连旭瞥了一眼侯俊浦，看他又恢复了风流小王爷的倜傥样，点了一下头对着妹子说：“枝儿，竹缘居换了新掌柜，菜式不错，去尝尝。”看见连理枝点头，侯俊浦忙让着这兄妹二人向竹缘居走去。
　　竹缘居原是京城中的老牌饭馆，只是老掌柜年纪老了，估计是精力不够了，所以这些年的菜式没什么进步，便渐渐被其它饭馆超越了，不过半年前听说是老掌柜的侄子来接管以后，不仅装修得更加清幽，菜式也不断翻新，名气也是不断上升，京城中的达官贵人去的也就越来越多，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三人进了竹缘居，原本喧嚣的馆子忽然静下来，基本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连理枝，京城中不缺美女，京城人更是见多识广，不至于如此看见个美女就变哑巴的。实在是连理枝不光美丽，重要的是美得阳光温暖，还有那种笑看人间的淡然气质。直到小二带着三人进了包间，众人才又从窃窃私语到人声鼎沸。竹缘居二楼有个隐蔽的房间，从房内可以看见门口大堂和楼梯走廊，外面却很难发现里面的人，从三人进门开始，房间内就一直有个人盯着连理枝看，“豆蔻年华，巧笑倩兮，大约不过如此了。”这人长着一双讨喜的桃花眼，俊俏的脸上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嘲讽。
　　连理枝装作不在意的往这人的方向望了一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从进门的那一刻起，连理枝就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淡淡扫了一圈，却没看见是什么人，不犹提高了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由着侯俊浦张罗。侯俊浦难得请到连理枝吃饭，格外殷勤，不断向连理枝介绍着菜，连旭倒是见怪不怪，这妹子从小就招人喜欢，走哪都有那无事献殷勤的人。自顾自喝着茶，“俊浦，最近没见你上家里来过么。”
　　“家父说”侯俊浦压低声音，做了个朝天的揖“病得很重，让我少点事，没事不要出门。老三，你在宫里当差，可听到什么？”皇帝年轻，膝下无子，若真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那这天下会怎样还真不好说，这时候若是哪些权贵明目张胆的频繁往来的确不合适。
　　“天家的病是很重，所以今天贴了皇榜广招天下名医。”连旭虽然鲁莽，毕竟在宫里当差多年，四下看了看，才小声说。
　　连理枝听着这二人的话，越听越心惊，虽然早就知道他身体不好，却不曾想过会病得如此厉害，连太医都已经素手无策，不然这皇榜是断不会贴的。当下轻问了一句，“有人揭皇榜了吗？”
　　“一大早贴的，我出宫时没听到有人揭榜。”连旭请摇了一下头，“这事回家千万别提，父亲不许我们私下讨论的。”连理枝忙点头。
　　也许是话题有些沉重，三个年轻人一时上都有些沉默。这时小二在外面轻扣了一下门，端着一壶茶进来，他后面还跟着一个年轻人，此人长得极其英俊，连理枝看见他，似乎就明白刚才是谁在一直盯着自己了，当下暗自戒备。姿胤看着眼前戒备的人儿，不自觉又一笑，边笑着，边向三人作揖道：“不知三位贵客到此，有失礼数，特备了雪山猴槐一杯，请三位品尝。”
　　“掌柜的，严重了。”侯俊浦认得此人是竹缘居的掌柜，当下向连家兄妹介绍，“这位是竹缘居的掌柜。”
　　连旭轻回了个礼，也就罢了，以连家和侯家在京城中的权势，一个掌柜送壶茶真的是很平凡的一件事。何况他对茶本身没什么研究，这所谓的雪山猴槐更是听都没听过，自也不觉得稀奇。
　　侯俊浦平日跟着父亲，对茶道了解一点，只是听说这种茶很少见，却不知这一个小小的掌柜是如何得到的，看他年纪轻轻能将竹缘居经营得有声有色，想来是有点门道的，当下道了谢，随口请姿胤坐，原想着他是不会坐的，哪想他居然真坐下了。
　　连理枝轻呷了一口茶，慢慢收起惊诧，这雪山猴槐，她是知道的，早年跟师傅去过雪山采药，那茶长在常年大雪的悬崖上，偶尔才能见到那么一两片茶叶，这种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价格也是昂贵的吓人。“掌柜真大方，这壶茶少说也值个上百两黄金了。”连理枝知道自己的哥哥不识货，这侯俊浦也是一知半解，喝了别人如此贵重的东西却不知道，遂点破了这壶茶的来源，“这茶不是中原的，原本应该是欲固国的贡品，不知掌柜的是怎么得来的？” 连旭知道自己妹子经常跟着她师傅四处行医，见多识广也是正常的，“掌柜的，这茶是否太贵重了？”
　　侯俊浦也一脸不解的盯着姿胤。
　　“三位严重了，其实也没什么，在下来京城接管竹缘居前曾到欲固国游历过，在那里救过一个采茶人，他送给我的，当时只说这茶叫雪山猴槐，尝着味道不错，倒也不知道如此昂贵。”
　　这话听着煞有介事，连理枝却直皱眉，慢说这茶不好采，就是采那也是欲固国的御用采茶师才能采的，这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