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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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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初丧钟敲响的时候,沉重哀凉,一声声错落有致,击醒人们的酣梦,也终于……扯下盛世的伪装。
隔日便留言四起,朝里朝外无一处宁静。消息传到临阳的时候,也已经是几天后了。肉肉正领着阿盅、董盎还有一些乡民在田里割稻子,忙累了,就直起身随意抹去汗,光着脚丫子跑去一旁的湖边,陪着珏尘和孩子们一块抓会青蛙。
到了晌午时,乡民们的家眷会跑来送午饭,顺道招呼肉肉他们一块用,满田的金黄色,浓郁的煎饼香,洋洋洒洒的笑声,还是宁静祥和的临阳。
就是在这气氛正好的时候,肉肉一抬头,正对上胡大叔促步奔来的身影。比起从前,他又肥了一大圈,这会摇摇摆摆的跑来,远看就像个大猪笼在滚动。被甩在身后的,是顶绛紫色的轿子。
胡大叔现在不比从前了,理该称他一声胡县令。念修在晋王府安定下来后,就推举了胡大叔接替县令一职,朝廷也无暇顾忌,就准了。这些全是肉肉回了临阳后才知道的,她改不了口,胡大叔也是打不来官腔的人,大家还是像以前那样随意热络。
“大叔,你忧着点,别尽做挑战自己体型的事。”虽然依旧是数落,但肉肉还是担心的赶紧起身,迎上前,搀扶着胡大叔慢慢走。
“死小子,你这张嘴怎么和老铁差那么远。”死瞪了眼肉肉,见珏尘他们全都不放心的拥了来,胡大叔整理了下官袍,昂起头,硬逼出神清气爽的模样,用来证明他身子尚还健朗。
“胡大人,瞧不出您还跑得真快呀。”身后扛着衙门官轿的轿夫,总算追了上来,喘着气,忙着奉承。
这才让胡大叔猛地想起重要事,眉心一紧,还是一贯大嗓门的嚷嚷:“上头下了告示,皇上驾崩了!一收到消息我就跑来找你们了,瞧,连官靴都顾不得穿了。这事还真玄了,皇上才刚登基,转眼就成大行皇帝了……”
边说着,他还边费力的想抬起脚,以便展示自己的鞋给肉肉他们看。岂料一个重心不稳,身子就开始摇摆,肉肉机敏的扶住他,目光若有所思的对上珏尘。他们这才离开蓟都多久,走的时候皇上身子可硬朗的很,怎么就突然驾崩了。
“得了,大叔。您不就是个小小县令嘛,管它皇家的事做什么,回去准备孝服就成了,其他事由不得咱们操心。”就算马盅思维再单纯,也清楚这事情透着蹊跷。再一瞧珏尘和肉肉的表情,更肯定蓟都一定水深火热了,见大伙都僵着,他便粗声粗气的挽住胡大叔往后走,打着圆场。
“孝服可多了去了,上回怀帝驾崩时的还没烧呢,要不一会分几套给你们。”胡大叔拍了拍肥嘟嘟的肚子,说得还挺得意。
“大叔,记得找套束腰的给我,美观些。”董盎也追了上去,不着边际的附和。
随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声音也隐没了,肉肉挨近了珏尘几分,垂头抚着眉:“难怪剿灭许逊的事,晋王会派念修去。多半蓟都乱套了,他自己都分不了身,对你而言是好事吧。”
“嗯。”珏尘微点头,颊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我不能陪你了,想回去修整下,提早去澜江,明天一早就走。”
如肉肉所言,这时候蓟都内乱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好时机。许逊那边,晋王定是顾不得了,念修至少得等皇上入殓才能出发去澜江,越早他便越有可能捷足先登,和念修错开。
“好,我明早去送你。我突然想起还有急事,你记得去刘大婶那边拿新缝制的冬衣,我硬磨着让她缝厚些,比你从前那些暖和多了……”
珏尘还来不及阻拦,肉肉就奔离了,连鞋都忘了提。就这样赤着脚,沾了一身的泥,匆匆忙忙的跑开。他是真有些被气急了,明早他就走了,这丫头好歹也多叮嘱几句吧,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扔两件冬衣,就消失了,那冬衣还得他自己去取!
她至少也帮他整理下,略微表现出点依依不舍也好啊!
……
天还是深渊蓝色的,临阳就已经不怎么宁静了,丑时末的更声刚敲响,凌宅就有不少人开始进进出出。马房里珏尘边拍着马,边和一旁跟着他不少年的虬髯大汉聊着。
“他们的皇帝驾崩了,晋王爷该是要篡位了吧,那个小太子就算登基了也不过是个摆设。”虬髯大汉正按着马鞍,擅自推断。
“晋王不会篡位,有堃后在,昶国的势力我们不能低估。”即使昶国只剩下一个风雨飘摇的朝廷,珏尘还是不敢放松警惕,毕竟一统过天下的国,势力还是小瞧不得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吧,我们不会轻敌,每一仗都会全力以赴。”
珏尘点头,刚想回应就看见肉肉急急忙忙的冲进了马厩,见到他后,她才松了口气,撑着虬髯大汉身旁枣红色的马,大口喘着气。
“你先去外面让大伙准备下,马上启程了。”轻笑了下,珏尘支开了虬髯大汉。
刚举步朝肉肉走去的时候,那匹枣红色的马见虬髯大汉走了,也伸出马蹄刨了下土,嘶鸣了声跟了上去。那可是它的主子,马可通人性了,只是可怜了重心全压在马身上的肉肉,就这么跌了个四肢朝天。
珏尘倒是不敢笑,反倒有些担心,可还没来得及消失的虬髯大汉,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塞北的民风很开放,那里的人从来都是想笑就笑,想唱就唱。即便被肉肉和珏尘连连瞪了好几眼,他还是不知道收敛,直到觉得笑够了,才牵起马儿离开。
“傻瓜,做什么跑那么急。”皱着眉上前扶起肉肉,珏尘小心的替她掸去身上的尘,宠溺的斥责。
“我怕你走了。”扁了下唇,肉肉还觉得臀部在隐隐作痛,想伸手去揉,这才意识到手里正拿着东西。跟着就忘了疼,笑嘻嘻的把东西塞进了珏尘手里:“义父给了我五种你们塞北最毒的药,我把那些药掺在水里,这刀就是用那毒水喂出来的。我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做,就只会铸兵器,你把它带身边,它很锋利!”
“这是你特地为我铸的?”珏尘有丝窃喜,却又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强忍着笑意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受。
“嗯。不过这刀很毒……千万别伤了自己人。”侧了下身,肉肉忽然严肃了起来,眨着澄清的大眼,提醒道。
珏尘很明白她口中的“自己人”指谁,终究,她还是担心他会伤了念修吗?他想起了从前肉肉看念修的眼神,心暗痛着。意识到再待下去,自己可能会无法控制住情绪,他索性手腕一转,紧紧握住刀身,沉声说:“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就这样擦身而过,肉肉依稀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伴着风窜入她的鼻息,随着她的呼吸慢慢融进心房。她突然觉得鼻腔酸酸的,离别的滋味一直是她排斥的,尤其是这一次,仿佛特别的伤感。
珏尘的背影显得很僵硬,肉肉垂下眸,都快把自己的嘴唇咬得泛白了。不准留他,不准留他……她不停的在心里碎念,想试图说服自己,但是结果……“凌珏尘!如果我是女孩,你愿不愿意娶我?”
“我不回答这种如果的事。”那边,珏尘的身影猛地停下,没有等来自己想要的话,他很想赌气的一走了之,到底还是舍不得。
“可我一定要知道。”
“你说呢?”微转过头,珏尘侧看着脸色绯红的肉肉,心情好了大半。
“我不喜欢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肉肉很倔强,她不敢太直白的开口去要一句承诺。但是凌珏尘让她明白,原来再多的伪装也掩饰不住她的女儿家心思,一旦爱上了,哪个女人不是诚惶诚恐的。
“会。如果你是女孩,我一定娶你;如果你不是,我就终生不娶。”一咬牙,珏尘横下了心,恍然大悟,不明白自己在扭捏什么。难道非得等到错过了,才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说吗?想到这,他转过身,一鼓作气的开口:“肉团子,我……”
“什么都别说了,有你刚才那就话就可以了。你安心去澜江和许逊谈合纵,畅快淋漓的去打天下,什么都不要想。”肉肉咧开嘴,傻傻的笑,觉得心里好甜,那种甜蜜是直直在氤氲在眼眸里的,藏都藏不住:“一定要保重!”
或许这个时候应该再说些什么的,但是珏尘也当真觉得这样就够了,对谁都好。很多话既然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了,何必还要说出来,硬是给对方套上枷锁。想着,他也笑了,手心一紧,死握住掌中的刀,重重点头:“嗯,等我回来。”
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头也不回,他的决绝反而让肉肉心安,如果珏尘回头了,她一定会忍不住,会自私的不让他走。非要那天下做什么,田埂里跑来跑去,何尝不是种幸福。
“傻丫头,干吗不趁这机会把话说开了?难道还想像以前和念修一样,一天到晚兄弟相称吗?”
角落边突然走出一道人影,熟悉的声音让肉肉并没有太多惊讶,干眨了两下眼,硬是把眼眶里的热逼了回去。她转头看向老爹,若无其事的耸肩:“我只是不想以爱为名绊住他的脚步,在蓟都,我见到了堃后,郑皇后还有郡主……她们都和我差不多大,可是每个人识的字都比我多,念的书也比我多。我不想去自卑,但我真觉得自己配不上珏尘,这样模模糊糊也好。总有一天我要做那个可以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而不是身后。”
一直以来时铁便觉得,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女儿,好在她生性活泼。可今日听了这番话,他更觉得是自己误了女儿太多,如果当时不去蓟都,不贪那些富贵,墨守陈规的待在呈州,多好。
“云龙,你要想清楚,跟着珏尘会比你那么多年苦恋念修还辛苦。这条路……是爹一直不希望你走的,爹只想你平凡就好。就像一直不让你铸兵器一样,打那些琐碎的东西是助人,兵器却是为了杀人。”轻叹了声,时铁心疼的看着肉肉,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肉肉笑得越开心,心里的伤便越多。
可他更知道,“平凡就好”……那是过来人的感叹,年华正好的这些孩子们,未曾经历过太多,参不透这看似简单的四个字。
“老爹。”肉肉拢去前额扰人的发,微扬起的头,昭显着掩饰不住的傲气:“我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爬,我也一定会爬到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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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尘此番只带了百余精兵,沿途城镇虽然藏匿了不少前申遗民,可他一个都没调动。他不是为了见血来澜江的,而是为了求和,所以一兵一卒都得用的恰到好处。
到达澜江畔的永坞后,他将义父安顿妥善,派人给许逊捎了信。
早前就接到前申遗民的口信,许逊思虑再三,才选择驻扎澜江。等了数日,总算等来了那个传说中的少主,底下的将士们全都显得忧心忡忡,只有许逊,在收到珏尘的信后松了口气,赶紧设了宴,当晚就邀请了珏尘。
一直听闻前申遗民不是散兵,有个领导有方却行踪飘忽的少主,许逊好奇了很久。为了见珏尘,他还特意处理掉了自己那一脸许久没打理的落腮胡,想着,不能失礼于人前。就连衣着,都是难得讲究,一袭暗紫色的宽袍子,袍子上栩栩如生的仙鹤,还是年前娘亲手绣上去的。
今日的夜来得特别早,江水被风吹得很汹涌,震耳欲聋的翻滚声,搅得起义军坐立不安。即便是身处设宴的大营帐里,大伙还是面面相觑,始终担心前申遗民来者不善,不止商谈合纵那么简单。
“许大哥,来了来了!”气氛正沉闷,帐帘被突地掀起,有道小小的身影窜了进来。少年的眼很小,被笑容挤得几乎瞧不见了,瘦得很。那大腿还不及许逊的手臂粗壮。
“快领他们进来。”许逊显得有点激动,从前他不过是靠田为生的农夫,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起义至今,达官显贵是见过几个,可他始终最好奇的,还是那个被众多传说点缀着,如迷般的前申少主。
他的部下可没他那么大大咧咧,一听见通报,个个都神经紧绷。动作一致的抽出佩剑,蓄势待发的模样。
剑声齐响惹来了许逊的侧目,他略显不满的拧起浓眉:“尤大哥,你瞧你这表情。就跟从前在村里宰猪时似的,来的是前申少主,又不是待宰的猪,你就不能收敛些吗?”
“那些塞北蛮子是敌是友还不清楚,你这小子就这么笑脸盈盈的欢迎人家,被人宰了,看你还怎么笑得出。”尤大叔是个粗人,军营里最不懂礼数的就是他,大家也都敬畏他,就连许逊都是他推举出来的。
所以,即便是许逊也忌讳着他几分,平日私下里挨了训,许逊都会陪起笑脸。今日却一反常态的格外严肃:“尤大叔以为那么久了,我丝毫都没长进吗?猴子,前申来的人可有带兵器?”
“没有。”方才通报的少年脸色有点白,每次尤大叔一嚷嚷,他就不敢吱声。这会听见许逊叫到自己的名字,也不敢不回,只好颤颤巍巍的吐出两字。
“人家说了是来谈合纵的,我们先刀剑相向,传出去还凭什么打着仁义之师的旗去笼络民心?可如若是他们先动手,这可是咱们的军营,我能让他们活着出去吗?谁要是再不收兵器,我就军法处置了!”许逊目露威严,扫着四周:“尤大叔,把刀收了!”
大伙渐渐听话的把兵器全收了起来,尤大叔虽然不甘不愿,倒也还算识大体。见局势控制住了,许逊才冲猴子扬扬眉,示意他去把人给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