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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战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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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的鹿原,天高气爽,时有风过,遍地枯黄,衰草连天,然而,这片荒原此刻却却并不沉寂,相反,广袤的原野上,素白与赤红两色旌旗衣甲涌动如潮,将这片荒野一分为二,白得炫目,红得耀眼,素雪与赤月北路军队的第一次交锋,即将到来。
赤月的军队斗志昂扬,满满的都是建功立业的豪情,衣甲鲜亮,一如他们沸腾的血液,每个人的眼里都透着对即将到来的战斗的渴望与狂热,战马仰首嘶鸣,高扬的旌旗随风飘动,即将溅上敌人的鲜血,去赢得自己的荣光。
座下的黑马也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氛围,略微扬了扬头,轻轻打了个响鼻,似是有些迫不及待。展昭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安抚下它的躁动,抬头看向对面那大片的如雪纯白,眯了眯眼,唇角不自觉地有些微勾,三分期待,七分傲然。
他今日着了一身甲胄,鲜亮如新,显然平时用得不算太多,同时也被保养得极好,衬得他整个人愈发丰神俊朗,剑眉星目,容颜刚毅神情沉稳,脊背挺直,映着身后万千兵甲,旗风猎猎,如即将展翅的雄鹰,俯瞰这片天地。
“将军,”一旁的王朝低声道:“素雪一直没动静,我们要不要先去叫阵?”
展昭看向对面的素雪大阵,心里隐隐有些怀疑,闻言想了想,道:“让赵虎去,人别太多,有什么不对立刻回来。”
“是!”
另一边的赵虎一听命令,顿时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大笑两声,将胯下战马一拎,手中刀一扬,一挥,朗声道:“一队,跟我走!”
红色的潮水再次涌动起来,身后战马纷纷奋蹄长嘶,三十人的骑兵队伍鱼贯而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夺取首功的期望。那一股红色的潮水连成一线,在两军之间的空旷处面对这素雪大阵一字排开,赵虎一马当先,催马上前几步,扬鞭喝道:“你们这些素雪人,既然送了战书,这会儿又当什么缩头乌龟!快点派个人出来和赵爷大战三百回合!”
与赤月骑兵当先不同,素雪阵前几排都是步兵,第一排拿着雪亮的盾牌半蹲在地,第二排弯弓搭箭随时可以射出一阵箭雨,三排四排则执着长戟站立不动,之后才是骑兵的阵列。他们神情淡漠,面对赵虎的挑衅也没有任何愤怒的模样,给他来了个彻底的无视。
赵虎嚷了一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不禁有些尴尬,狠狠皱眉又将座下马一拎,正要再说,忽见素雪没有一丝缝隙的大阵中起了一丝变化,片刻后正面的阵列从中分开,只听马蹄哒哒,有人乘马持缰,缓缓走出。
赵虎猛地瞪大了眼。
那马很是高大,全身上下无一丝杂毛,通体雪白,皮毛光滑,被人打理得极好。身材健硕,稍一动作,那鬃毛便随风扬起,似一幅凛冽的旗。马上的是一个少年,同样的一身雪白,未披盔甲,只在那白衣外面罩了一层银白软甲,他身子本不强壮,甚至还有些单薄,但此刻打马而出,却透着一股极为强势冷冽的气息,漠然而萧杀,即使身经百战如赵虎,都不禁为他这般冰冷的气息而微微震动,抬眼细看他的模样,却又是一惊——精致纯美如斯,凌然凛傲如斯,当真是这凡间之人么……
那少年微微扬起了下巴,漆黑的桃花眼眯起,打量着面前的赵虎,忽地一声轻嗤,“你们赤月,是没人了么?”
“你!”赵虎一听这话就炸了,昨天正是在这清冷淡漠的声音里,他身后的十个士兵命丧黄泉,而他自己也狼狈不堪,“白玉堂,你得意什么,有本事就来和爷爷一战!”
白玉堂长眉微微挑起,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与我一战?”声音一顿,随即转过了头,望向赤月中军,不再看他,声音中不掩鄙夷,“……凭你也配!”
赵虎扬了刀就想砍过去,刚刚举起手,就见白玉堂身后素雪阵中附近的几个弓箭手朝自己转了过来,箭簇冰冷而锐利,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见他又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手,不禁冷冷一笑,“这次可不是打掉你两颗门牙就能了事的,回去告诉你们的将军,有本事的就来冲阵,我白玉堂,奉陪到底!”说罢,将白马缰绳轻轻一拎,那马仰首奋蹄,竟将赵虎座下战马都惊得向后一退,赵虎急忙勒紧缰绳,再抬头时,那一人一马已转身回到阵中,白色的潮水再次涌动起来,将那通道填补,恢复如初。
赤月的队伍也很快动了起来,一左一右各两个百人骑兵队,如两道红色的飓风狂飙猛进,马蹄声震颤着这片荒野大地,插入土地的旗杆也有些微的抖动,但被守旗的军士紧紧握住,誓死不离。
对面的素雪大阵直到赤月骑兵冲到面前才有了动作。
不是举起盾牌以人墙抗衡马匹的冲力,而是立刻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赤月领头的骑兵直觉地感觉到了不对,但是现在勒马也来不及,况且这种畏怯之事也实在不是他们这些训练有素的军人能干得出来的,面上划过一丝惊疑之后还没能做出决定,马匹全力冲刺的速度已经带着他们鱼贯而入,两队人马只消片刻,就消失在素雪大阵之中。
依然伫立中军不动的展昭微微皱了皱眉,“阿鬼。”
“将军。”被叫到的是随侍他身侧的传令兵,身材瘦小,一双眼亮亮的透着狡黠,看起来不到二十的模样,本名如何早已没人记得,只因他人小鬼大,鬼精鬼精的,因而都叫“阿鬼”。
“吩咐张龙带两个百人队出去掠阵,再让马汉做好准备,随时接应。”
“是。”
阿鬼将马一拎,一溜烟儿地去了,展昭仰首看向对面巍然不动的素雪大阵,眉头渐渐紧皱——不对啊,怎么……这么安静?
身在中军的他,当然不知道那两队人马冲进素雪大阵之中的所见。
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天地间茫茫一片,那纯白雪亮的盔甲在阳光下刺眼无比,冲阵的赤月人马察觉到了不对,纷纷停下,将长蛇一般的队列收缩成一团赤色的火焰——最佳的防御姿态,随时准备着应对各个地方的攻击。
马匹不安地踢踏着,赤月骑兵试探着挥舞兵刃,可四面八方的素雪步兵却在围绕着他们飞快地奔跑着,层层叠叠似有门路开合,可当他们想要去冲的时候,那通道却再一次闭合,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阵。
赤月崇尚武力,军队素来悍勇,凭借的就是骑兵的速度和那强大的冲击力,在他们的逻辑里,力量决定胜败,战场之上,只能前进,绝不后退。
而素雪军队的战力比不上赤月,但素雪对于用兵之法的研究远在赤月之上,而兵法中,最高等也是赤月从来没能窥其门径而入的一项,就是阵。
天地阴阳,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机关阵法,这些说起来人人都知道的东西但人人都说不清楚的东西,向来是赤月的软肋。百年来与素雪几番争斗,学是学了不少,但也仅限于一些最基本简单的阵势,真正精深的学问,便是在素雪国内,也是只有梧桐馆的几位博学耆老知晓,而此刻赤月面对的,就是在梧桐馆隐居数年精研此道的,白玉堂。
素雪阵中,白玉堂漠然看着那两群在阵中团团打转就是不敢冒然冲阵的火焰,眼底有微冷的讽意,“他们若真如他们自我标榜的那般悍勇,就不会等着我们的破绽,而是直接去冲了——血肉之躯无法和马匹的冲击力相抗,哼,可惜!”
一旁的沈仲元“啧”了一声,笑得轻松,“泽琰,你这样脾气,真是一点都不像我们的人,倒像是赤月了。”
白玉堂淡淡一晒,“我若是赤月的人,华都早就被拿下了。”
少年轻声淡语,眉目如画,仿佛他刚刚出口的并不是什么震动天下的豪言壮语,而是吟了一首再平常不过的温婉小词,并非置身战场操纵万人生死,而是闲居水榭,悠然品杯清酒,看尽浮世花开。
沈仲元张大了嘴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没开口,转头看向被围住的赤月骑兵,问道:“那你现在准备怎么样啊,就这么解决了么?”
“嗯,”白玉堂应了一声,“试试新做的七连弩,”顿了顿,朝赤月中军的位置看了一眼,接道:“他们应该很快就有动作,让前面的人做好准备,先用困龙,再用螣蛇……绞杀。”
白玉堂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空的,看着赤月的方向不知在想写什么,语气也一如既往的平淡和漠然,没有狠厉没有豪情,说完之后又静了一会儿似在发呆,片刻后回过神来,将马一拎,“我过去了。”
“泽琰,”沈仲元皱起了眉,看着这似乎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语气微沉,“这次事情结束后,你别回梧桐馆了,留在华都吧。”看白玉堂抿了抿唇似要说话,又接道:“你这样子算什么,一个人清清冷冷地待着,说是修身养性,可你看看这些年养成什么样了!”
白玉堂长长的睫毛垂着,掩去了眼中所有的光芒,沉默了一会儿,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轻拍了拍座下白马,那马扬了扬首,他便将缰绳一拎,转身离去了。
在他离去的同时,包围着赤月骑兵的素雪大阵发生了变化,原本奔驰不休变化不止的重叠门户突然都静止了下来,赤月骑兵们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在这犹豫的当口,忽然那些步兵将手中的盾牌往地上一插,立得稳了,同时微微侧身,人与人之间便挤入了另外一人,手中拿着一张弩,架在了盾牌之上。
一般来说,弩通常都比弓小很多,适合人单手拿着,扣动机簧击发,而此刻素雪阵中出现的弩则与弓一般大小,而更加可怕的是,这一张弩上装的并不是一支箭,而是整整七支,呈扇形排开,箭簇雪亮,指向了被团团包围的赤月骑兵。
赤月骑兵显然没有想到这里会出现这样的武器,一时都愣住了,但很快他们就反应了过来——待在原处,只有一死,若是能冲破这包围……才有一线生机!
不知是谁先扬起了刀,不知是谁先大喝了一声“冲出去”,不知是谁先扬起了鞭子一马当先地冲向那蓄势待发的弩箭,红色的火焰突然涌动如熔岩,积蓄了不知多久的力量猛然喷薄而出!
素雪士兵漠然地看着冲击而来的骑兵,缓缓地调整了手中弩箭的方向,然后——
“咔。”
“嗖——”
“噗!”
机簧轻响,弩箭锐啸,箭簇刺穿甲胄刺入□□,士兵失声惨叫,骏马仰首哀鸣,鲜红的血液依然灼热,似那些战士短暂而辉煌的生命,在这荒原之上盛开,而后凋零。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赤月的骑兵根本来不及冲到素雪阵前利用马匹的冲击力去踩踏那些盾牌去冲击那些人墙,七箭连发的大弩就已经射出那致命的箭,不同于其他弩的箭都是专配,这张弩与弓的箭是一样的,力度借了机簧的力量而更甚,这弩一发之后,取下空掉的箭盒,之下还有第二盒箭可以继续发射,而第二盒箭发射的同时有人在第一盒中装满新的箭,如此循环——箭如雨下。
两轮箭雨之后两百人的骑兵已经倒下了近一半,剩下的也已经被这架势给吓住了不敢再动,而素雪则是手脚麻利地重新装上弩箭,对准了赤月,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在哪里,所以,他们绝不容许这些骑兵靠近——虽然,他们一旦靠近,埋伏在盾牌之后的长戟就会毫无征兆地刺出,一样能终结这一场征伐。
血腥味在空气中渐渐弥漫,双方都没有再动,正僵持间,忽听对面赤月中军一声雄浑的号角,紧接着战马嘶鸣军士呐喊,就连脚下的大地也在这一刻,随之震颤。
“是将军冲锋了,我们有救了!”困兽犹斗,被包围的赤月骑兵再一次燃起了希望,但这一次还未等他们开始冲锋,素雪的连弩纷纷发动,比方才更强更密集的箭雨呼啸而来,他们似是也察觉到了战况有变,机簧连响,伴随着箭簇刺入□□身躯坠落地面的声音,不过转眼,四百条鲜活的生命,就此终结。
在素雪不伤一兵一卒首战告捷的同时,赤月一方已是越来越不安,展昭凝神看着对面的大阵,听到风中传来隐约的人喊马嘶,还有渐渐弥散的血腥味,让他心中一沉,随即便下定了决心,“司号!”
“呜——”苍凉雄浑的号角声在这荒原上传开,带着人在两军之间游走掠阵的张龙闻声精神一振,“铮”的一声拔刀出鞘,所带的两百人见状也纷纷拔刀,拨转马头面对着素雪大阵,静了一刻,又听“咚、咚、咚”的鼓声沉重响起,张龙扬刀大喝:“冲!”
人喊马嘶,赤月两百人的骑兵排成一线,对素雪大阵发起了全线的冲锋,在他们身后,赤月中军也行动了起来,骑兵队列纷纷纵马而出,扬刀呼喝,从不同的角度冲向对面,一时之间尘烟滚滚,男儿们嘶声呐喊,为了未卜的霸业与荣光。
素雪也并未坐以待毙,在赤月骑兵发起冲锋的同时,弓箭手纷纷放箭,一时间弦响破空,箭落如雨,冲在前面的赤月骑兵纷纷中箭坠马,受惊的马匹奋蹄长嘶,又阻拦了后面跟来的骑兵,阵列一时一阻。但也仅仅是一时,弓箭不比方才围攻时所用的七连弩,一次只能发一支箭,而且全凭人力,两轮之后赤月骑兵就已冲入了弓箭的射程之内,受到的威胁大大降低。
但素雪明显是早有预料,弓箭手见状立刻后退,阵列之后的骑兵也纷纷转头后撤,补上来的步兵手持盾牌,阵列倏然分散,他们将盾牌举过头顶抵挡赤月骑兵自上而下的砍杀,快速灵活地穿行在骑兵之间,还不忘将手中兵刃握紧,毫不留情地去斩断赤月战马的马蹄。
战马仰首哀鸣,跪地翻滚,骑兵坠落马下,被素雪的长刀迎个正着。也有赤月骑兵学乖了,砍杀时弯腰横掠,刀锋直指盾牌之下的素雪步兵,或劈或刺,亦或是直接纵马踩过去——就算有盾牌,到底也是血肉之躯,其结果不言而喻。
一时之间,两军犬牙交错,战场之上血雨纷飞,一时胶着,远远看去,赤月骑兵兵分数路,直冲素雪大阵,而素雪步兵则四散开来,插入骑兵队列之中,看似杂乱无章,但每个人又似乎都有明确的方向,有的人只顾奔跑,对擦身而过的赤月战马看也不看,有的人则着重去劈砍马蹄,减缓他们冲锋的速度,渐渐地,素雪大阵已经散去大半,如一朵盛开的白色莲花,千重花瓣层叠如雪,将赤月骑兵笼罩其中。
赤月发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被分割成无数的小块,素雪士兵如不断奔腾的河水,阻隔了他们的脚步,他们能看见被隔在另一边的同伴们,但是当他们冲过去想要打断素雪阵列与之会合的时候,却发现四面八方重重叠叠的都是素雪那亮白的衣甲,寒光耀目,根本无路可走。
展昭勒马四顾,身边环绕着几十人的亲卫,身后火红旗帜迎风飘扬,如不倒的枪。
亲卫们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们只是警惕地看着四面不断涌动的素雪士卒,沉默地围绕在自己将军身边——他们无条件地信任着这个男人,相信他会带领他们迎来再一次的胜利。
展昭皱眉细看,他并不怎么会阵法,但是他知道,这世上再多的机变再多的花巧,都抵不过力量——真正的、强悍的力量。
而他,就拥有这样的力量。
黑金的古剑无声出鞘,在空气中安静地振鸣,展昭一拎缰绳,双腿一夹,座下战马一声高亢长鸣,奋蹄向前冲去。前面的素雪队列不停,银色的盾牌高举,在阳光下反射交织出一片光网。展昭微微眯眼,俊朗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微微的讽意——这样低级的手段,就想拦住他么?
战马已经逼近,银色潮水依然涌动不休——这是最好的防御手段,大多数攻击都会在盾牌上划过被那运动的力量化去,若要纵马踩踏也会使马蹄打滑无法借力,不过他们现在面对的这个男人显然早已看透这般原理,眼看着已经飞驰到那阵列之前,却突然一勒缰绳引得马头朝后甩去,那战马一声嘶鸣,身形一转与那阵列擦过,与此同时,他一声低斥,沉默而有力的黑金古剑划过银色的盾牌,浑厚的内力与锋利的剑刃叠加,顿时在那些盾牌上划下一道深痕!
几如断冰切雪,那深痕连续划过身前可及的所有盾牌,金属摩擦的声音尖锐刺耳,紧随其后的亲卫纷纷呼喝,扬起刀就往那盾牌上砸去,接下来只听“咔嚓”之声不绝,那些盾牌竟在这猛砸而来的力度下纷纷断开,露出后面掩藏着的血肉之躯,而后……
战场之上从来不缺乏血腥味,展昭拨转马头看了一眼,神情淡漠,没有丝毫动容,只停了一瞬,便再次纵马朝那处打开的缺口冲去,而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拦他了。
天地万物,没有什么会永恒不变,顺天地之理而生的阵法,更是瞬息万变。
就在展昭他们破开那其中一个小包围脱身而出的时候,整个大阵已经发生了变化,原本奔驰不休以切割围困为主的大阵开始收缩,盾牌的缝隙里伸出无数长戟,七连弩也藏在那后面蓄势待发。
被围困在其中的赤月骑兵觉得自己已经被一条巨蟒缠上,它没有表情地吐着信子,一点一点地收缩着那强健的身体,将自己紧紧地缠绕,然后慢慢地勒紧,最后——
白玉堂立马于素雪大旗之下,默默地看着那一场由他一手导演的杀戮。避过赤月最为强悍的骑兵冲锋,用困龙阵将他们分割成无数的小块,削弱骑兵集体冲锋的力量,之后化龙为蛇,缠绕而上,长戟为护,连弩为刃,那是一张巨大的、活动的、环环相扣的网,随着范围的不断缩小,骑兵的优势会不断丧失,直到最后,就只能任人宰割。
这是他在梧桐馆隐居时候潜心研究出的阵法之一,为了打发时间,更为了这个国家。白锦堂并不像大部分赤月人所认为的那样软弱可欺、害怕战争,他只是不喜欢。但不喜欢和惧怕完全是两个概念,作为他的亲弟弟,白玉堂太清楚他那温和外表下的霸道与心机。
他清楚地记得当年自己回到华都将那些机关阵法的图纸交给他时他眼中的惊喜与渴望——白锦堂对一统天下没有兴趣,但他绝不容忍自己的国家被人欺凌。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白玉堂默默算着时间,他和远在华都坐镇的白锦堂都没有将人赶尽杀绝的意思,凡事留有余地,这是很多年前,藏在心里的那人曾经微笑着对他说过的。正自算着什么时候鸣金收兵,忽然目光一凝,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转头看向了远方。
东北角的阵势有些乱了。
不是没想过会有人冲破阵势出现漏网之鱼的情况,所以他在阵列连接处埋下了最为精锐的骑兵,会以逸待劳地正面迎上所有侥幸逃出的赤月骑兵,将所有不确定的因素扼杀殆尽。但是现在东北角上的动静显然已经完全超出了预计,白玉堂仰首看去,粗略一算,至少有五六个小阵被人冲破撕裂,而且还有不断蔓延的趋势。
长眉浅浅地蹙起,白玉堂在心里算了一下,侧头问向身边的传令兵,“四子,沈将军在哪儿?”
“沈将军应该在阵心坐镇,”四子催马靠近了他一些,恭敬答道,“公子需要传令吗?”
白玉堂不喜欢别人叫他将军,虽然统领一军,但他却从来没有封王拜将过——不是白锦堂不给,而是他不要。相比那些光彩的名头,他更愿意顶着一个尊贵的皇室身份而不掌实权,这是朝堂的手段,即使他们兄弟之间没有任何的不信任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但有些态度,是必须要做给外人看的。
“去告诉他,收缩阵势,开几个口子让他们撤退,我要去东北角上看看,”顿了顿,白玉堂沉吟片刻,回头吩咐道,“算好时间,两刻钟之后,鸣金收兵。”
“是。”两人都应了,白玉堂略一点头,将马一拎,长发在空气里扬起又落下,素白的身影一骑绝尘,去赴那一场,他遗失许久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