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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十二章 还乡 ...


  •   赤月武威二十三年,冬十二月初三夜,冲霄殿失火,帝赵爵驾崩。次日,太子赵祯持国玺主持朝会,即位为君。

      后三日,行登基大典,改元顺康,加封国师季高“镇国”之号,赐珍奇药材无数,着太医全力救治;加丁氏长子兆兰护国大将,掌京畿军务;次子兆蕙保国将军,负皇宫安危;余者各有封赏。立丁氏女月华为后,大婚定于除夕举行。

      又三日,赵爵出殡,葬于先皇陵寝之侧,新君赵祯亲自扶灵而祭,痛哭流涕,观者无不泪下。

      史书沉沉落笔,抹去一切悲欢,世人看见的永远只是光鲜亮丽的那一刹那,许多年后,襄阳百姓仍旧对那一场婚礼津津乐道,红妆十里鲜花着锦,倾城的女子一身火红华服,宝马香车粼粼驶入高峻的宫门,金钿翠饰光彩夺目,阳光落在琉璃瓦上,一片光亮。

      没有人注意到在那同一时刻,一架不起眼的青布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只有几个来往的樵夫看见,长亭之畔,从马车上下来两个男子,蓝衣那个笑意温和,将两个绑在一起的小小竹筒递给了另一个人,那人吃了一惊,多问了几句,随后了然而笑,两人再无多言,拱手相别,自此天涯长路,后会无期。

      素雪,水晶宫。

      训练有素的海东青在架子上梳理着羽毛,偶尔抬眼看一眼书桌前的主人,只见白锦堂手里攥着那小小的纸条,神色沉沉的不辨喜怒,良久,又拿起那纸条看了一遍,缓缓起身,走到一旁的柜子边打开一个锦盒,那盒中竟然密密麻麻装满了同样的小纸条,白锦堂将手里的这张放进去,盖上了盒子。

      初春化雪的时候,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了华都的城门。

      那马车看样子是赶了长路,原本的青布幔此刻早已变得灰扑扑的,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悄悄驶向了华都的西北角,走的是平时为贵人府邸们送货的小路,临近一处小角门的时候,有一个黄衫的小姑娘快步跑了过来,眼圈红红的,拦下马车才往里看了一眼,眼泪就啪嗒啪嗒地不停往下掉。车里有人叹了一声,随后有人伸出手将她拉了上来,马车粼粼再次启动,缓缓驶入府中,没有惊动任何人。

      入夜,又一辆马车悄悄地自府后角门驶入,有人快步走进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里,不久,另一人缓缓走出来,将门关好,呆了一会儿,独自向不远处的湖边小亭走去。

      初春的夜晚依然很冷,凉风静静地吹着,月色清明,只见那人默默站在亭中,看着空无一物的水面,一时有些出神。然而这寂静很快就被打破,他回过头,看见湖边小径上有人托着东西朝那屋子走去,心念一动,“是南南么?”

      来人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借着月光认出那人,不由得眉头一皱,恶声恶气道:“你不陪着五爷,跑这儿来干什么!”

      “他哥哥来了,我自然不能再待着。”

      南南一愣,轻轻哼了一声,有些不甘地回头瞧了一眼那屋子,脚下方向一转,走到亭中,将手中的药往桌上一放,抬眼看那人好端端地站着,白日就没能发出来的火此刻再也压不住,咬牙道:“展昭,你是不该在这儿待着!”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滞,月色下,男人英俊但却不掩疲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痛意,但很快又默默敛去,展昭习惯性地笑了笑,勉强得如提线木偶般,身侧的拳头暗暗攥紧,“是,是我的错,我没能保——”

      “闭嘴!”南南突然如被踩了尾巴似的跳起来,指着他怒道:“你、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我家爷是女人么,还要你保护!”

      “……”女人心海底针,展昭被她这么一吼,倒不知该接什么,认错是错不认错自然更错,可对着这小姑娘也不能说什么重话,只得顺着她道:“是是,我……”

      “是什么是!做着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给谁看!”南南愈发恼了,狠狠跺着脚,咬牙切齿,“要不是爷喜欢你,我早就让人来把你扔出去了!”

      展昭一愣,“你……”

      “你什么你,当我瞎子还是傻子?”南南吼了几句,心里舒服多了,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忿忿道:“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的,哼……”话音方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轻轻的“吱呀”声,两人齐齐转头,就见房门打开,有人长身而立,正冷冷淡淡地看着这边。

      南南偷偷吐了吐舌头,缩了缩脖子,回身托起桌上的东西,又看了展昭一眼,压低了声音,语气仍是愤愤,“我告诉你,爷最讨厌的就是那种心口不一跟软柿子一样的家伙,你若再这样,迟早给你扔出门去!”说罢也不再理他,快步朝那屋子走去,到了门口,与那人说了几句,便进了屋子,那人却跨出屋子,将门关好,缓缓地朝亭子走来。

      展昭站直了身子,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目光却毫不避忌地直直看着渐行渐近的那人——与白玉堂五分相似的面容上,少了年少的风流肆意,却更多了成熟之后的棱角与威势,一身素白锦袍,步步稳健,不是别人,正式白玉堂的亲哥哥,素雪帝君,白锦堂。

      虽然闻名已久,但这却是两人的第一次相见,彼此都在审视着对方,将眼前所见和以往所知一一对应,暗流涌动,随着他们的步步靠近,一点一点地化作泼天巨浪,他们如巨浪中的扁舟两叶,稍一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白锦堂终于踏入了亭中。

      随之而来的,是毫无征兆也毫无余地的一掌,毫不犹豫地打向展昭胸膛!

      展昭似是早有准备,身形如流云般向后急退,避过这一掌,白锦堂却不肯罢休,紧追而上抬手又是接连两掌打来,展昭再次避开,三掌已过,待到第四掌拍来,他微一扬眉,抬手正正地回了过去,“啪”的一声,两人双掌一对,随后分开,各自退了一步。

      风云翻涌一瞬过后又风停云止,一切只在电光火石间,两人相对而立,夜风拂过衣衫,谁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眸中似有火光迸溅,谁都没有再动。

      “咦,他们不动了诶,”被炉火熏得暖暖的屋子里,南南在软榻上扒着窗户缝儿往外悄悄瞧着,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失望,“奇怪,怎么不打了啊?”

      “咳咳,”背后有人干咳两声,语气里是掩不住的无奈笑意,“你就这么希望他们打一架?”

      “对啊!”南南回过头来,一脸认真地点头,“那个展昭把你害成这样,打一顿都是便宜他了!”

      她视线所落之处,是一副华丽的床帐,帐幔中,白衣公子散发而坐,看着她扒窗缝的模样,不由得摇头笑道,“那点伤早已好了,我能走能跳的也没留下病根。再说……这怎么能怪他?”

      “不怪他怪谁!你们一起去的那个什么、什么霄,凭什么他就好好的,你就要受伤?”

      白玉堂叹气,“不是说了么,爆炸的时候是我靠得最近啊。”

      “我不管!我就是不高兴不乐意,就想让陛下打他一顿出气!”南南做了个鬼脸,转头又朝窗外看了看,皱着眉头,嘀咕道:“啧,他们在说什么呢?听不见啊……”

      “他们俩是什么人,还打架出气呢,以为是小猫小狗么?”白玉堂失笑,将怀里的小暖炉换了个姿势抱着,不知是不是周围炉火太旺的缘故,因受伤而显得苍白的脸颊上透出了淡淡的红,目光越过南南甚至透过了窗户,看向那两人所在的方向,神情有三分怔忡七分温柔,低声喃喃道:“再说,不听我也知道,左不过,就是那些事吧……”

      夜风凄凄,吹过水亭中的两人。白锦堂看着展昭,良久,突然开口,声音冷淡不辨喜怒,“你功夫很好。”

      展昭神色不改,“过奖。”

      简单两句之后两人又陷入沉默,白锦堂仔细打量着眼前之人,看得出他坚毅之下深藏的疲惫,这千里迢迢一路风尘,也确实……

      虽是这么想着,脸上却仍是冷冰冰的面无表情,“伤好了么?”

      展昭微微垂下眼帘,“不妨事。”

      “听泽琰说,你曾被季高下了蛊,差点丢了性命?”

      “……是,不过那蛊虫已经取出来了。”

      白锦堂闲闲负手,看向空荡荡的水面,轻哼一声,没有说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道:“那蛊虫呢?”

      “送给了一个朋友,二十多年前,他父亲的死,也有季高一份。”

      “蓝瑟?”

      “原来陛下什么都知道。”展昭眸中掠过一丝光彩,顿了顿,接道:“那一夜冲霄有变,是他救了我们出来,又让我们在他家里养伤,就凭这一点,送份小礼,也是理所应当的。”

      白锦堂一挑眉,“是该好好感谢,正巧,前几天接到消息,那季高因为被近距离地炸伤,整个人都不成形了,硬生生地吊着命,生不如死。后来赵祯派了个御医去,结果没几天人就死了,赵祯念他为国效忠数十年,下令厚葬。”说着,忍不住冷笑一声,神情不屑,扬了扬下巴,语气转淡,却有掩饰不住的自信与傲然,“欧阳春和智化一直在边关,襄阳城里的桩桩件件,我都知道。”

      展昭略略低下头,“自襄阳出来,我便知道有人一直跟着,原来……是陛下的人。”

      白锦堂眼睛一眯,看了他一眼,沉默了一瞬,又转向了另一边,懒懒道:“有我的,也有赵祯的,他可得把你们平平安安送出赤月,否则若是泽琰出了意外,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陛下真是……算无遗策。”

      “你用不着在这儿给我戴高帽子,展昭,泽琰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为他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至于你……”白锦堂负手而立,没有看他,语气悠然,看似随意,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很感谢你送他回来,现在,你可以走了。”

      “我哪儿也不去。”展昭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抬头看着白锦堂,目光坚定又决然,一字一顿,清晰无比,“玉堂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好啊,那你就去边关找欧阳春,他会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白锦堂似是早知他会这么说,轻笑一声,转过头看向他,笑声中机锋暗藏,“想要留下,就证明给我看。”

      展昭直视着他的双眼,缓缓道:“赵爵新死,两国应该抓住机会议和通商,不当再起兵戈。”

      “你难道就不想报仇雪恨么?”

      “当年害了我与玉堂之人既已伏诛,恨又有什么意思?便是再恨,也不能把无辜黎民牵扯进来。”顿了顿,展昭略一挑眉,“陛下若真这么做了,和赵爵季高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白锦堂仰起头,悠悠道:“就算不为报仇,如今赤月新君即位内政不稳,又无良将,此乃天赐良机,我若挥军直入,自当势如破竹。”

      即使知道他只是试探,但展昭神情仍是严肃而坦荡,沉声道:“赤月朝政虽变,国本未动,况且,良将虽无,忠臣却有,若兵戈再起,实在胜负难分,就算胜了,恐怕也得付出很大的代价,陛下是聪明人,这种不划算的生意,还是不做的好。”

      天心明月载沉载浮,白锦堂看着它,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又笑了出来,“看来你也是个会做生意的。”顿了顿,转头看他,“下个月赵祯会派一队使节前来,正副二位一个姓包一个姓公孙,听说都是你的老相识,要不要去见一面?”

      展昭摇头,“不必,我与他们并无深交,况且如今已与赤月决裂,再见,也没有任何意义。”

      “与他们并无深交,那与那位丁郡主呢?”白锦堂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任何的一丝情绪变化,“哦,当然,她现在不是郡主了。”

      展昭神色却是丝毫不变,毫不畏惧地与他相视,“我与丁郡主之间清清白白,无需解释。她如今终身有托,而且太子、也就是如今的赤月皇帝与她从小相识,情深意重,我很为她高兴。”

      白锦堂看了他半晌,微微眯眼,忽然又道:“听说,大婚之后没几天,丁家那俩兄弟又升了官,每日中枢议事,风光得紧呢。”

      展昭脸色微变,“中枢议事?”顿了顿,心中念头转过,随后摇了摇头,道:“赤月政局如何已与我无关,他们是盛是衰,都是他们自己的命数,我管不着,也不想关心。”

      白锦堂轻笑了一声,笑声中似有讽意,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轻轻舒了一口气,“丁家命数是与你无关了,那你自己呢,”他看着他的眼睛,沉沉发问:“你将来——又有何打算?”

      南南扒着窗缝,分明什么也听不见,却仍是兴致勃勃地偷看着,一面看,一面嘴里嘟囔道:“诶,爷,你说我要不要去给他们送壶酒啊,瞧他们这越聊越高兴的架势,真是……”

      “还真是惟恐天下不乱啊你,”白玉堂摇了摇头,讲怀里的小暖炉塞进被子里,“渴了,给我倒杯水来。”

      南南一溜烟地从窗边的软榻上下来,倒了水给他递过去,还不忘嘀嘀咕咕,“这可是你那猫儿特别吩咐准备的蜂蜜水。”

      白玉堂目光一闪,接过来低头轻抿了一口,忽然笑了出来,抬眼看向南南,“你想说什么?”

      南南脸一红,“我没说什么啊。”

      白玉堂也不问,就那么笑吟吟地看着她,桃花眼微微上挑,三分玩味七分风流,看得南南脸颊烧得更红,跺了跺脚,正要说话,忽听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紧接着门被人推开,白锦堂站在门口,“泽琰。”

      白玉堂将杯子递给南南,笑了笑,“哥。”

      “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明日你嫂子应该会过来。”

      白玉堂乖乖地点头,“好,你路上小心,也让嫂子别担心,我没什么事儿了。”

      白锦堂叹了一声,“你啊……”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只道:“好好休息吧。南南。”他叫了一声,南南会意,应了一声,立马换了个人似的,裣衽低眉静静地跟着他朝门外走去。

      一时人声俱寂,白锦堂与南南都已走了,白玉堂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暖炉,看着那人缓步走进,一身家常的蓝衣在他身上,偏是穿出青莲濯水般的清俊风骨,不由得微微一笑,“你们聊什么了?”

      展昭将门关好走过来,闻言也是一笑,“你觉得呢?”

      白玉堂朝身后软垫上靠了靠,轻笑道:“我猜,是在讨价还价,看看在哪儿给建个猫窝,一年又给发多少猫粮?”

      展昭在床边坐下,眨了眨眼,“猫粮倒是无所谓,横竖有你白公子在,饿不死的。”

      “嘁,爷才不养你。”白玉堂扭过头去,耳尖有微微的红。

      展昭看得分明,一颗心被那名为温柔的情绪占得满满的,伸手握住了他的,放柔了声音,低低道:“这一路奔波也没好好歇过,你伤还没好透,早点休息了吧。”

      白玉堂反手握紧了他的手,点了点头,另一手伸进床榻里将那支随着他们素雪赤月走了一遭的玉笛拿出来,“放到那边架子上,就那个锦盒。”

      展昭接过来,摩挲着这温和玉质,眉梢眼角都蓄满了脉脉的温柔。应了一声,起身走到架子边将它放好,又将桌上的杯盘收拾了,吹熄了屋中烛火,回头看了一眼,见他已钻入了被中,不由得笑了笑,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闷闷低唤,“猫儿。”

      “怎么了?”

      “……冷。”

      “那我再去添点炭火。”

      “……不要。”

      “……那……我陪你?”

      “……”

      “嗯?”

      “……好。”

      暮春时节,山中却还没有太大的变化,草木繁盛鸟鸣幽幽,远离尘世的山林之中,连绵无尽的楼阁依山而建,玲珑精巧,散布于山间各处,看上去是什么世家贵族的山中别居,但实质上,这里集中了素雪最有能力与资历的博学耆老,培育着素雪未来各个地方的官员精英,是素雪国内的最高学府——梧桐馆。

      这一年的暮春,梧桐馆中的一波学生,见到了他们入学以来从未见过的一幕——课堂外突然传来“晏老头”的一叠声呼唤,紧接着门就被人撞开,另一位白衣白发的老师父风一样的卷了进来,手里拿着张薄薄的信纸,声音颤抖着,“他们、他们……展昭、展昭他、他回来了!”

      “什么!老夏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从来稳重如山的老人陡然变了脸色,座下的学生们眼睁睁地看着两人凑在一起,对着那一张薄薄的信纸一会儿喜上眉梢一会儿又咬牙切齿,突然又悲从中来,被岁月刻下无数深痕的脸上老泪纵横,哭得像个孩子。

      而山门的仆役也难以忘记这一日所见,山门外的小路上,两人牵着马缓缓走来,有说有笑,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蓝衫温润,白衣风流,像极了那天那云,相依相偎,永远也不再分离。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十二章 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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