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欢》如清欢

45、第四十五章

　　第二日柴荣一直忙于朝堂，至于遇刺一事，也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
　　阿依粟一直关押在大牢里，有了赵玄郎和七公子明里暗里的出手，阿依粟倒也没受什么委屈。

　　眼瞅着戌时已过，可朝堂上却是一片慌乱，下午得的消息，黄河在灵河、阳武、常乐驿、东平、六渡河处决堤。先不说这个时令根本就不是河岸决堤的时候，要紧的是河堤年前才修筑过，现下忽然这么多处决堤，肯定是人为的。

　　柴荣当然想到了这里，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些。眼下才过了年，到了春耕季节，大水冲毁了农舍田地，柴荣立即派人带了物资前往受水灾的地方。

　　天灾人祸，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遭难。大殿上这些臣子们担心的却不是这民生疾苦，还有更令人头疼的事。边关八百里加急军报，北汉来犯，刘崇伙同契丹节度使杨衮直逼潞州。此刻大殿上半数朝臣都是望风使舵，一旦威胁到他们的利益，这些人是最容易临阵倒戈的。

　　对北汉来说，郭威已死，经过一番亲访查证，刘崇料定了此刻的大周是最薄弱的时刻，所以刘崇以大周皇帝扣押北汉使者为借口兴师南下。北汉与大周誓不共存，北汉来犯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其余各国都紧紧地盯着这一役，在那些上位者的眼中，这不过是一场鹬蚌相争。

　　一战起，天下顿时大乱。

　　柴荣冷眼看着殿中窃窃私语的大臣们，这些人是指望不上的。其实若只是刘崇的话那也不足为惧，可现在刘崇有契丹援助。契丹狼子野心，从一开始契丹的目的就是整个中原，所以这一战可谓是关乎大周生死。

　　至于这些年的契丹，虽然对外战乱不断，但契丹内部也是斗争不断。自从耶律德光死后，原东丹王耶律倍之子耶律阮在契丹贵族朝臣的辅佐下即皇帝位。而另一面，述律皇太后在上京另立耶律阿保机之子耶律李胡为帝。

　　耶律阮在这场皇位之争中胜出，击败了耶律李胡，并将其祖母述律皇太后囚禁于南京。述律太后和耶律李胡被迫投降。述律后一生英豪，最后却败在了自己的孙子手中。耶律阮登位后自称天授皇帝，并且纵骑四出，以牧马为名据守边关要地。

　　耶律阮正想要找个借口挥师中原，而刘崇就遣使入辽，称侄乞援。耶律阮自是大喜，随即征调各部兵马，救援北汉，南攻后周。

　　大周朝堂上，柴荣扫了一眼殿中大臣，淡声道：“北汉来犯，众卿可有对措？”
　　听见皇帝这般口气，冯道长须一动，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同僚，上前道：“回皇上，老臣认为，皇上才即位，大周根基不稳，此刻若起战事定会动摇国本。”

　　“哦？那契丹来势汹汹，现已经直逼潞州，依照冯相意思，我大周该如何应对？”
　　“皇上，潞州易守难攻，所以老臣认为，我大周可凭城守固，契丹…不足为惧。”

　　好一个不足为惧，柴荣敛下神色，撂开捏在手里的奏本，站起身来，锋冷的目光直射冯道，沉声道：“朕觉得冯相还没有说完，除了凭城守固一条路，大周还有俯首称臣另一条路可走，朕说得可对？”

　　“臣惶恐！”冯道低下头，但眼中却没有一丝恐慌，若是守不住那也没办法，疆域钱财，契丹无非是想要这些东西而已，若是实在打不过，那割地赔款也未尝不可。总之，他是算准了皇帝在这个关头是不能拿他怎样。

　　“凭城守固，俯首称臣，众位大臣可也是这般主意？”

　　“是啊，现在的大周不宜开战。”
　　“冯相言之有理。”
　　“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众臣立即开始窃窃私语，这些人里多数人都是冯党，自然支持冯道。

　　一边的符颜卿终于忍无可忍了，长袖一挥，怒道：“你们……你们这些人，平时一副忠心为国的样子，现在国难当头，一个个竟然当起了缩头乌龟。俯首称臣？我大周怎可对那些荒蛮之人俯首称臣？”

　　“符将军这是何意？我等都是为了大周，反倒是符将军，这般极力主战到底是何居心。”

　　符颜卿横目怒视，道：“冯道，你休要胡言，是战是和，圣上自有决断！”
　　见符颜卿这般暴怒，冯道也不再插话，毕竟这还在朝堂之上。

　　“启禀皇上，北汉协同契丹来犯，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臣愿领命带兵，与叛军一绝生死。”李重进是武将，这些年一直跟在晋王手下四处征战，如今皇上即位，他自然是死心塌地追随，凭着自己这些年对晋王的了解，李重进知道皇上是不会主和的。
　　不是因为皇上喜欢战争，过于残忍，而是因为敌人的野心太大，他们从来没有真心主和。

　　李重进的一席话听得一干武将热血沸腾，这些人都是跟随皇帝在战场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可即便如此，就算是身死战场对他们而言那也是死得其所。

　　柴荣示意李重进起身，看着大殿里的臣子，肃然道：“北汉伙同契丹来犯，朕欲御驾亲征，以消其心。”
　　“皇上，万万不可，皇上乃万金之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万一皇上有什么闪失，那我大周盛世基业可谓危在旦夕。”

　　这些阻碍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柴荣负手，清肃傲然道：“昔日唐太宗亲征外藩才有了大唐贞观盛况，如今北汉来犯，朕自当秉承太宗治国遗风，亲征敌寇。朕相信，以我大周兵力，攻打北汉当以山压卵。”

　　一直追随着晋王的那些人本就是热血沸腾，现在这番圣意更是勾起了他们的报国之志，身为军人，就该誓守疆域，战死沙场。

　　此时冯道上前，低下头道：“以山压卵，那不知皇上是山还是。”
　　“放肆！”

　　柴荣一向清肃内敛，将所有情绪暴露是为君者大忌，不怒，却使得这一干大臣有恃无恐。柴荣一只手支在案上，沉声道：“冯道，你当朕不敢动你们？”
　　不喜，不怒。这就是大臣们对皇帝的印象，但也正因这般，大臣们也不敢太过于放肆，因为他们始终揣摩不到皇帝的意图，比如说此次亲征。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袭来，众臣一惊，纷纷跪倒高呼：“皇上息怒！”

　　柴荣长袖一拂，看着满地跪拜的大臣，坚定道：“亲征北汉，朕意已决。朕相信，众则难摧，大敌当前，还望众卿能戮力一心，共御外敌。”
　　这回谁也没有胆量出来反对，皆叩首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臣散去，柴荣却容不得一丝松懈。处理完手头重要文函后又秘密召见了颜璃和李从嘉。
　　颜璃虽无一官半职，但天山商业暗布全国，大周一旦与外开战，经济脉络最不能断。

　　“皇上，这几年的天山商路遍布各处，这是密图。”

　　柴荣从杜淩翰手中接过那图，曲曲折折的脉络图昭示出天山背后不凡的财力及实力。而此刻这东西就握在自己手中，这样的诱惑世间没几个人能不动心。而此刻，天山竟然主动交出了这些。柴荣摩挲着绢帛上的脉纹，将东西随意丢给了杜淩翰。

　　“天山商途甚广，不过朕想如果没有颜老，这片商旅也不会这么顺利。”
　　一个眼神，杜淩翰便将东西交给了颜璃。

　　颜璃心中一动，与手里的巨额财力无关，只是有点不太明白，那个帝王不想把一切势力囊括自己手中，可是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这是何意？”
　　“朕相信颜老，同时，朕希望这片商途在颜少手中得以发扬。”
　　这一刻颜璃好像有点明白阿爹这些年的做法了。
　　“承蒙皇上信任。”

　　柴荣收起神色，淡淡扫了一眼一旁看戏的李从嘉。
　　没有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桀骜，李从嘉从容抬起头直接问道：“皇上可是担心我父王会出兵？”

　　谁知上头那人只是摇了摇头，李从嘉有些不解。
　　“六皇子，朕想，南唐的情形六皇子定然比朕还要清楚，有些事情六皇子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李从嘉神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有些事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去面对而已。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可如今南唐的形势，他怕是永远也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生活了。

　　抿了抿唇后李从嘉踟蹰道：“皇上，臣——还有一个请求。”
　　南唐六皇子甘愿俯首称，柴荣却不为所动。柴荣好像知道李从嘉有何请求，只缓缓道：“六皇子，六皇子要明白自己此刻的身份，从此以后，世上再无悬壶济世的清风楼。”

　　“如此，六皇子还要执意？”

　　世上已无清风楼，自己不再是那个随心随性的七公子。李从嘉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可对于阿依粟，他实在不能无动于衷。南唐形势堪忧，但他还是想护她周全。
　　轻微一叹，迎上那肃然的目光，李从嘉坚定地道：“还请皇上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