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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全民公敌18 你所不知道的幸福 ...

  •   崔求成进入位于最底层的水下停泊仓库,启动了经过改装的、早已准备好的小型水底作业用工蜂。
      一切天衣无缝,他甚至为事情进行得如此顺利而感到吃惊。从海岸方向来的除了狡啮慎也的小艇之外,就只有槙岛所乘的一架全自动直升机,该说不愧是他的旦那,单打独斗的作风一点没有变。
      崔稳住心神,深吸了一口气。在进入工蜂内置舱之前,他最后朝后方被投影隐蔽的楼梯看了一眼。没有人找来。
      和诺娜塔那时候一样,槙岛向上,他向下,两人就此错开。当那个人发现他再次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崔求成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住了。
      只是查看一下情况。他这样告诉自己。
      打开电脑连接了楼上房间的监控摄像。屏幕上出现了各层主要房间的影像,崔求成几乎是立刻就在其中发现了槙岛。
      银发青年正站在他十分钟前刚离开的那间客厅里。看上去别来无恙啊。崔求成多少放了点心。抱歉,槙岛旦那,他默念道——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见面。
      正当准备关掉视频的时候,伸向键盘的手指却忽然一滞。
      银发青年俯下身,手掌碰到地上的什么东西。崔求成认出那是自己撤离时丢弃在地上的一件旧外套,以前他经常穿那件衣服去接送在樱霜学园教课的槙岛。槙岛面无表情。与其说是无表情,不如说那神情近于一片茫然。崔求成心里猛地一抽。他隐约记得他见过这样的表情。是在什么时候呢?
      对了,是在那次他们做//爱的时候。
      中了他的恶作剧的槙岛,也曾经用这样不知所措的眼神看着他。
      他以为槙岛要检查那件衣裳,但下一秒,槙岛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青年缓慢地蜷起身体,姿势如同婴儿睡进子宫一般,把脸颊贴在被他弃置的衣服里。
      “旦那……”
      崔求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屏幕上。逃生用的工蜂在他身后的水槽里轻微地起伏着,似乎被他遗忘了。过了片刻,崔看见槙岛重新爬了起来,而当槙岛抬起头的一瞬,崔求成就知道,某种可悲的命运终于再次抓住了自己。

      ***
      扑空了。
      槙岛木然地环视着这件屋子。
      这里残留着求成的气息……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但却再次被那人躲开了。泉宫寺先生,狩猎的游戏似乎真的不适合我呢。
      为什么,明明确实心怀期待的。身体和思想却似乎都运转得十分迟缓。槙岛坐在地上,漫不经心地思索着。是因为主客场转换的关系吗?以往的情况里,都是由他设下布局,让对方进入他所掌控的领域内;现在的他却像个闯进别人家中却没有得到招待的客人。
      回过神的时候,槙岛发现自己刚才一度失去了对自己大脑的控制。他让自己把思维拉回眼前的事态上来,重新观察这间屋子。求成的杯子放在桌面上,槙岛伸手过去将它拿起来,发现还有微微的温度。
      那个人刚离开不久。应该是发现他找来所以才仓促离开的吧,对他避而不见……槙岛就着杯子喝了一口。里面不是求成从前经常泡的红茶,而是合成咖啡,味道并不好。
      不在他身边的日子里,求成对生活原来并没有那么讲究。
      可是能找的地方已然找遍,那些所有有过他们共同记忆的地方:扇岛的安全屋、六本木的EXOCET酒吧、樱霜学园的地下、泉宫寺家的客厅、看过樱花的小公园、买过东西的超市、杀过人的小巷、接过吻的天台;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还记得这么多,他都不知道原来这座城市这么大;可那个男人就像一根针落进了大海里,他终于看见了那针尖的光芒一闪,伸手去捞时那根针却像怕扎疼他似的,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大海那么深,丧失和一个人的联系那么容易,这次错过了,今后也许再也无法找到了吧,今后,也许,再也——
      “……?”
      一滴水落进了杯子里,发出细小的声响。槙岛奇怪地低头去看,更多水滴还在落下,有些甚至掉在他的手背上、袖口上。槙岛想弄明白水滴是从哪里来的,眼前却总是模糊。他抬起手掌擦过眼睑,终于找到了水的来源。
      这是、怎么回事……
      槙岛出神地望着自己手心的水渍,眼泪仍没有止住,他像第一次看见下雪的孩子般惊奇地用手去接,胸腔里搅动着莫名的迷惑和翻沸。应该有什么合乎逻辑的理由,应该有什么他曾经读过的形容词,能够描述和解释眼下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种情况,可槙岛发现他竟然无法思考,大雪覆盖了他的脑海,那里变得一片空白。

      为什么我
      为什么

      他聆听着自己因落泪而变得滞涩的呼吸声,他置身于这令他费解的谜团中央,独自面对这场崭新的体验。眼泪一般会出现在怎样的段落?悲恸,喜悦,愤怒,委屈,感动,孤独,欣慰,那么多种情绪,现在应该是哪一种?眼泪是液体,是水分……
      水……
      突然,一阵令人颤栗的感觉攫住了他。
      水,那是沙利文教会海伦的单词,当清凉的水流过手掌,沙利文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拼写着,然后在那个奇迹般的瞬间,生活在无声无光世界中的海伦领会到了“水”究竟是什么。原来“水”就是流过手掌的这种事物;原来世界是可以被理解的,这种心情不是悲恸,不是喜悦,不是愤怒,不是委屈,不是感动,不是孤独,不是欣慰,但又是这所有一切的集合体。
      “我在想,到那时候,说不定我就能体会到些什么吧。”
      曾经,他对求成这样说过这样任性而无知的话。现在他知道了,这就是自己一直想体会到的东西,而那是崔求成早已成千百次地、不厌其烦地在他手掌上拼写过的,是他一直没有意识到、一直无法理解的那个单词;那个人一直在拼写,重复又重复,从未放弃过。
      原来是这样。槙岛恍然地想。我……对他……
      “旦那。”
      几乎像是应他的心象而出现,槙岛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再熟悉不过的呼唤。他的视野仍然被泪光模糊,但他却觉得自己看得如此清楚,清楚到这辈子都不会忘掉。他看见他的求成从门口走近,张开宽大的双臂;在被拥抱住的时候,杯子从他手里滑落了。

      ***
      “你还好吧,槙岛旦那?”
      崔求成有点手忙脚乱。
      他小心地拭去槙岛脸颊上的水痕,可槙岛还是在哭泣——他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之定义为哭泣,尽管从生理症状上讲应该没错——泪水从那双漂亮的金色眸子里不断涌出来,从细长的睫毛上滚落,掉到他的衣襟上,然而槙岛的脸上没有任何可以被明确解读的情绪,青年靠在他的臂膀里,仰脸定定地望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那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的脸。
      一向能言善辩、随遇而安的槙岛,竟然会像这样子哑口无言,这大大地令崔求成震惊了。他甚至怀疑槙岛是不是哪里受伤了,男人紧张地用手环着槙岛,手掌安抚地拍着槙岛的后背,不知该怎么才能让他恢复正常。
      “旦那,醒醒,”崔求成笨拙地说,“是我啊。”
      他终于感觉到怀中温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求成?”
      槙岛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细小咕哝。这声音让崔求成的心脏揪了起来。“我在,”他揉开对方的刘海,将额头贴上槙岛的,捕捉着对方湿漉漉的呼吸。“旦那……”
      “你不是走了吗?”
      “槙岛桑,看见你这样子,我怎么可能丢下你一走了之啊!”崔求成苦笑着,再次抱紧了对方。槙岛像个大病初愈的小孩子似的贴着他:
      “‘这样子’是什么样子?”
      “就是……”崔作难地挠了挠头,“像意外死机的电脑一样的样子。”
      他欣慰地看见槙岛笑了,尽管仍没有完全止住眼泪。这个人的身体机能似乎确实和他的精神构造无法完全达成一致。
      “真像是你会说出来的比喻。”
      “抱歉,我缺乏文学素养……”崔求成从一旁地板上捞起自己的外套给槙岛披上,“旦那,你又穿这么薄!”
      “想着要见到求成了,就给忘了。”
      “没有人在一边提醒您还真是不行,”身兼数职的黑客先生叹了口气。他听见槙岛又问,“为什么没告诉我那份档案,为什么隐瞒了关于我身世的事情?”
      “因为,”崔沉吟了一下。“我记得旦那说过,你觉得自己是个普通人。因为旦那想过普通的生活,所以哪怕是多瞒一天也好,我不想让那种多余的信息来打搅。”
      “可你却把我交给了西比拉。”槙岛说。
      “……”崔求成的眉头紧了紧,但又挤出一丝苦笑。“我不是说过吗,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请您务必相信我。——不过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的手从槙岛的脸颊沿着银色的发丝慢慢滑动。
      “所以我知道您一定会来寻找我,虽然这么说有点自大,但事实也确实让我猜中了。本来我不会让您抓到我的,可果然我还是忍不住出现在您面前。失策了呢。”
      崔求成握住槙岛的肩膀。“我啊,以前一直觉得,只要能陪着旦那一起用各种恶戏惊扰世人,怀着童心乐在其中,只要旦那觉得有趣就好。但后来……后来我改变主意了。”
      他顿了顿。
      “我想为你,也为我自己创造一个能一起普通地生活下去的国家。”
      笑起来的时候崔求成显得有些沧桑。“只为了这样一个念头而去颠覆一个国家或者建立一个国家,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吧。尽管对于我这样的中年人来说确实是个荒唐离谱的愿望,但这就是我的自主意志。旦那,你希望看到我的自主意志,不是吗?而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就是我给你的回答。”
      槙岛披着他的衣裳,许久没有说话。水面的波光从窗外漫进来,两人仿佛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求成,”槙岛轻声道,崔以为他要做出什么评价,但嘴唇却忽而被柔软封住了。槙岛的双手搂住他的脸颊,像要传递什么般吻着他,那也许是槙岛罕见地无法用语言传递的什么东西吧。崔求成回应着这个吻,心中充满了深深的柔情和悲切。
      “那是,必须由你一个人去做的事吗。”分开彼此时槙岛说,夜色中的眼眸美得惊人。崔求成点点头。
      “本来打算瞒着您到最后的,但其实我也利用了旦那……因为我知道西比拉一定会利用你来搜寻我,只要这样,他们便会寄希望于你,而不会另外思考我的下落,这对我的行动也有好处。”
      “所以我是用来引开西比拉的注意力吗?”
      “对、对不起!”
      “你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求成。”槙岛说,“可是现在你的计划被我打乱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这个……”崔求成觉得胃里一阵冰凉。这是他唯一的弱点:在面对一些完全吸引他注意力的事态时,崔求成就会只盯着眼前而忘记后面。现在他意识到了形势的严峻。
      槙岛也看出了他的紧张。“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但是,”崔咬了咬牙,“旦那,西比拉会放你自己出来行动,他们一定在你身上做过什么手脚。恐怕现在巫女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吧。”
      “你的义眼,有扫描功能吧?”
      崔求成松开槙岛,后退一步,重新仔细把槙岛从头到脚扫了一下。“哪里被动过手脚?”槙岛问。
      “这里,”崔小心地观察着槙岛的一侧耳垂,“应该是微创植入的什么窃听或追踪装置吧。等等,旦那!!你干什么——”
      他看到槙岛从衣袋里取出剃刀,毫无犹豫地朝左耳割了下去。崔求成大惊失色,连忙一把用力抓住槙岛拿刀的手,但刀刃还是已经划伤了槙岛的耳根。“槙岛旦那!!”
      崔又震惊又心痛地攥着对方的手腕。鲜血从顺着槙岛的脖颈流下,染红了白色衣领。“拜托不要这么做,”崔求成颤声说,“不要伤害你自己,拜托了……”
      “可是,不这样做的话,”
      不这样做的话,就算崔带着槙岛一起逃走,也会马上被西比拉追到的。崔求成比谁都清楚这个事实,他只是不想说出来。他想不到两全的办法——想不到能够避开巫女的眼睛把怀里这个人带走的办法……
      远处的夜空里出现了新的飞行物。不止一架直升机,似乎还有军用的飞行工蜂。崔求成知道在接下来十分钟之内恐怕子弹就会打穿他们面前的玻璃窗。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然而槙岛直起身子,神色一如往常。
      “还没有结束。”
      “诶?”
      “我相信你,”槙岛说,“所以拜托了,求成。全部的计划都拜托你。”
      “不,”崔求成知道槙岛的微笑中包含了什么意思,那想法令他恐慌,“不行,旦那!之前西比拉认为你可以与他们合作,所以才放任了你,现在如果你回去的话,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我不能——”
      “你可以的,”槙岛抬起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嘴唇。“‘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请务必相信我。’这可是你说过的哦?”
      “可是,”崔握住他的手。
      “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相信你。”槙岛望着崔求成的义眼,仿佛在那里面看到了动人的未来;槙岛神情柔软,哭泣过的双眸格外清明。
      “走吧,求成。不用担心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银发青年再次吻了吻他的嘴唇,泪水和鲜血都染在了他的衣服上。几小时后,当崔求成从海底成功地潜出西比拉的视野、渡向预定的下一个目标地点时,他仍能嗅到槙岛发梢残留下的暗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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