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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一千零一页09 甘之毒(下) ...

  •   泉宫寺家的别墅比较靠近郊区。不,用别墅这个词已经不合适了,当坐在常守朱的车上穿过林间公路,从树梢上方看见那栋巨大的房子时,崔求成打心底里升起了仇富之情。

      “我觉得我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这简直是城堡啊!!”他呻//吟道。

      一点也不夸张。泉宫寺宅邸比特教班的教学楼还大,外形是似曾相识的欧式,打理得十分漂亮。车子开进庭园,立刻有仆人来迎接他们。奢华的气场让两人都感到压力很大,崔求成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日常衬衫和深绿色裤子,有些后悔没把自己唯一的一套正装穿来。

      更不用提,他们才走了两步,院子某处就传来了响亮的狂吠声。朱吓得浑身一哆嗦。

      “卡夫卡,洛夫克拉夫特,不要叫。”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圣护君!”

      圣护站在一棵树下,朝他们挥了挥手。小孩在两只巨大的狼狗中间,更显出狼狗的体型健硕,崔求成觉得圣护差不多可以把它们当马骑了。凶悍的狼狗在圣护面前显得十分服帖,接受着他的抚摸,并不伤害他。然而崔只要朝它们的方向一抬脚,它们就立刻呲着牙发出狺狺的威胁声。

      “今天早上卡夫卡和洛夫克拉夫特被拴起来了,因为你们要来。平时都是不拴它们的。”

      “开玩笑?!这些家伙不拴起来会吃人的吧……”

      崔低声嘟囔着。圣护笑了,向他们走过来。男孩穿戴整齐,白色短袖衫和背带短裤,领口系着绸子丝带,从头到脚都像个名门贵胄的样子。当一个仆人过来称呼他为“圣护少爷”的时候,崔求成觉得不真实感更加强烈了。想起自己带圣护住在温泉旅馆时,圣护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的样子,前后对比令他倍感不可思议。

      “我说旦那,校车平时会一直把你送到家门口吗?住这么远的恐怕只有你一个人了。”

      被引去泉宫寺的会客室路上,崔小声问圣护。小孩摇摇头。

      “校车会开到附近的街口,我在那里和别人一起下车,泉宫寺先生派人在那接我。”

      那不是很费事吗?崔求成没有再问,他能猜到圣护为什么更希望和其他学生一起坐车。这里对一个小孩子来说太大、太冷清了。他们沿着铺有地毯的长长走廊向前,直到仆人推开一扇厚厚的雕花红木门。

      泉宫寺丰久背着手站在窗前,他们进屋后,老人才回过身来。“大老远跑过来,真是让二位费心了。”

      他的视线朝崔求成扫过来。“……好久不见,助手先生。”

      崔绷紧了神经。大幕拉开了。

      ***
      “圣护很喜欢去学校呢。多亏了二位悉心关照。”

      “哪里,我们只是做应该做的而已。”

      双方对坐在沙发上。朱和泉宫寺聊着圣护在学校的表现,崔求成则在一旁冷眼观察。他看着泉宫寺的脸,试图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证明他是个道貌岸然的、有着不可告人癖好的变态家伙,证明圣护确实在他手里受到了压迫。然而崔也知道这是不易办到的,在泉宫寺平静的皱纹里,他看不出任何心虚或邪恶的迹象。

      “我年纪已经大了,收养那孩子,也让我不觉得那么孤寂了。”主人一副感慨的样子。“他想要什么的话,我都会尽力给他。等我死后,也希望能把财产都留给他……可是圣护这孩子的想法,连我也搞不懂啊。”

      崔和常守对视了一眼。

      “您是指?”

      “上次弄伤那个小女孩的事,你们也都知道的。老实说,那件事可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幸好他还小,不能定罪,而且我在本地也有一些法律方面的友人……但是他为什么做出那种行为,我确实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点头绪也没有……么?”

      泉宫寺望向疑问句的发出者。“求成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上次我带圣护去拜访杂贺让二教授,他的诊断是,这孩子很可能遭受过性方面的犯罪。”

      崔盯着对方的眼睛。崔觉得常守朱为人真诚,一旦直球出击,可能会容易掉进泉宫寺的圈套,所以挑明的工作还是应该由自己来干。当然,这是有选择性的,他不能让泉宫寺知道圣护已经对他说了某些事实。

      不出所料,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冷凝了。朱紧张地在膝盖上握紧了双手。

      泉宫寺露出万分惊讶的表情。

      “真的吗?!那位教授竟然是这样说?他有什么证据吗?”

      “杂贺教授并不是警察,所以他并不负责证实罪案的存在。我们这次来,也是想问问泉宫寺先生对这个诊断有什么想法,或者——您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老人向后靠了靠,意外的神色还没有完全褪去。

      “不,突然听到这样的说法,我也很震惊,因为我从来不知道那样的事情……”

      “圣护的行为再不合常理,也一定有他的动因,不如说,不合常理这件事本身就应该是有原因的。”崔求成沉着地继续。“他在被您收养一年之后做出了绑架伤人的行为,您觉得这是为什么?”

      泉宫寺不悦地站起来。

      “这么说,你们是在怀疑我了?”

      “冒犯了,我并没有那么说。也许在从前,或者在您疏于保护的地方,他受到了某些不该有的对待……”崔也站起来,“我只是希望您知道,我们和您一样关心圣护的情况,如果我们发现了他有什么不对劲,就一定会首先来问问您的。”

      受到质询的监护者冷冷地望着质问他的男人。僵持了一阵,泉宫寺忽然换上了微笑。

      “是吗,那真是让我感动。如果圣护知道有人如此为他着想,一定也会很高兴的吧。”

      他转过身按铃叫仆人进来。“感谢二位的提醒,我今后会多加留神那孩子的。今天既然来了,不如稍稍放松一点?就请在寒舍逛一逛,一起用过餐再回去吧。”

      ***
      参观所谓的“寒舍”花了崔求成他们差不多一个小时。这座大宅十分幽深,如果没有人引领,很可能会迷路。在楼上的露台可以欣赏到绿色的森林。楼下的陈列室里收藏着很多艺术品,其中有不少栩栩如生的动物模型,让崔想起在杂贺让二家里看到的。难怪圣护会对那些感兴趣。

      “真是阴凉啊。”不知道是不是太空旷的缘故,他觉得这里连温度也比外面低。泉宫寺笑了笑。“虽然这些收藏品经过防腐防蛀的处理,但为了长久保存起见,这里是通着冷气的哦。”

      “您真是有闲情逸致。”崔由衷地说。

      午餐时间到了,主人请他们移步餐厅,朱先去了盥洗室,走廊里剩下崔和泉宫寺。两人沉默地走了几步,泉宫寺忽然开口。

      “求成先生,你为了圣护君做到这一步,我不得不说,我并不惊讶。”

      “诶?”

      一时间,崔求成无法探明他的意图。老人在窗边停住脚步,望着外面郁郁葱葱的花园。

      “那孩子很有魅力,对吧?”

      “……”

      “你不必否认。看到你进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家伙。”

      崔突然有些不安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突然戳到了不舒服的位置。“希望您把话说明白一点。”他保持着声调不变。

      泉宫寺掏出烟斗,点燃它,深吸了一口。崔发现他面带笑意。

      “圣护身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会把人吸引到他的身边……一年半之前,我在福利院见到他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一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就仿佛逝去的青春全都回来了,这样的体验你大概不会懂吧,你还很年轻。年轻是多么幸运啊。”

      不舒服的感觉更明显了,崔求成感到手心微微出着汗。

      “您这是在自白吗?”

      “不,别会错意。”灰白色的眉毛挑动了一下。泉宫寺向他转过脸,“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先生,我很爱圣护。我没有逼迫他做过任何下流的事情,明白了吗?”

      “…………”

      仿佛有一眼井,打在他心中最为敏感的位置。井水在那里无声地沸腾,沸腾,而他却无法让它停止。

      “泉宫寺先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您的意思是……圣护身上发生的事情是他自愿的?”他有些艰难地换了一口气,“我得告诉您,就算小孩子是所谓的自愿,这也是犯罪!因为法律上认为他们还不——”

      “不具备成熟的判断力?”泉宫寺大笑起来。“首先我还是再说一遍,请别断章取义。我并没有在承认任何事。然后,关于圣护是不是具备足够的判断力……不要让我发笑,求成桑,你不是看了他好几个月了吗?你还没有觉察出来吗?这孩子的心远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把他当做一般的小孩来看待是不行的,他是件有魔性的艺术品,是有毒的花!”

      有一瞬间,崔求成仿佛从那双绿色的眼睛看到了狂热。然而他再望去时,泉宫寺苍老的面庞上是一片平静。当他们步入餐厅的时候,刚才的一番对话仍然像石头一样沉重地压在崔的胸中。之前在钢琴教室里的对峙忽然浮现在脑海:我从没说过你们可以相信我……

      圣护也在那里。泉宫寺走过去,撩了撩圣护的头发,把手放在男孩的肩膀上。

      “等很久了吗?今天准备了你爱吃的菜哦。”

      “谢谢你,泉宫寺先生。”

      崔发现圣护对泉宫寺说话时用的是敬语,举止也显得乖巧礼貌。用餐过程中,当他戳着盘子里的蛋黄时,触到了圣护的视线。小孩眨了下眼睛,朝他吐了吐舌尖。

      蓦地,崔的心重新变得轻松了。

      有些举止是不可能伪装的。有些事情,是他看得到,但泉宫寺看不到的,崔求成坚信这一点——他知道,不管槙岛圣护再怎么扑朔迷离,自己一定已经触到过真实的边缘。

      ***
      回到自己租住的公寓时,天色已晚。崔求成打开灯,环视着狭窄的房间。

      和泉宫寺家相比,他的家当然要寒碜许多倍了。屋子里除了日常必需品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奢侈物了,除了一台配置很优良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他用攒起来的积蓄买的。

      崔求成喜欢鼓捣电脑和电子器械,在这方面他颇有天赋,属于自学成才。他把大部分钱都花在和电脑有关的方面了。一边打工挣着生活费,一边钻研电脑程序,后者是他前几年生活的固定重心,因为他希望以后能靠自己的电脑技术找到好一些的工作。

      不过最近都没怎么鼓捣它了呢……男人往床上一躺,掏出了手机,仰脸翻看着里面的照片。

      手机里全是特教班小鬼们的照片,不知不觉已经存了不少了。当然,圣护的相片居多。他翻动着屏幕,脸上不自觉地浮出笑容,随后又叹了口气。

      怎么搞的,连下班回家也还是,满脑子都在琢磨有关那孩子的事。就算转移注意力也做不到。

      泉宫寺不怀好意的话仿佛又响起来。你和我是一样的家伙……

      他把脑中的泉宫寺推到一边,思绪重新回到圣护拒绝向警察作证的事情上。虽然总算是和圣护达成了和解,但关于这件事,崔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总结了几种可能性:第一,圣护担心被泉宫寺报复,认为求助的时机还没到。这是很可能的,因为今天泉宫寺的谈话里也暗示着他在本地有相当牢的势力。也许圣护通过现场观察,觉得理事长和警察不可靠,所以临时改了口。

      但那样的话,何必还要黑他一把呢?崔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圣护。可能圣护本来只想将事情告诉他一人,所以对他贸然通知别人的做法感到不满;又可能这根本都是圣护在故意试验他……崔头疼地想,没准圣护确实是有毒性的,时不时就会心血来潮地蜇人?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圣护不愿意真正地出卖泉宫寺……他凝视着手机屏幕。泉宫寺说自己爱着圣护的时候,那神情并不像在撒谎。也许,对于即使是病态的感情,圣护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回应的原则……

      全班一起的合影出现在屏幕上。两个大人站在七个孩子的两端,穿着围裙。金原和御堂一胖一瘦,好似相声搭档,有种意外的喜剧效果。璃华子很端庄。佐佐山和滕摆着一个不知所云的pose。藤间没有看镜头而是看着圣护。银色的男孩站在正中间,手里还拿着一本书,笑微微的。崔晃了晃手机想把相片换个角度放大些,谁知一不小心没拿住,手机滑落下来,碰地砸中了他的鼻梁。

      “疼疼疼——”

      他眼冒金星地坐起来,揉着鼻子,同时伸手去够手机。就在这时,好像一道闪电突然穿过了他的脑门。

      “!”

      崔抓起手机,急切地翻着以前拍下来的照片。他总觉得今天见到的东西当中,有什么好像在以前也见过……直到他翻到了一张滕秀星举着用纸壳做的假枪的照片。

      “就是那个!!在那次做手工的时候……”在那次做手工的时候,秀星做了这把枪,而藤间幸三郎做的是一座城堡……那是一座欧式的城堡……那时圣护说,看起来就像泉宫寺先生的房子一样……

      崔求成觉得呼吸急促起来。

      几分钟后,正准备睡觉的常守朱在自己家里接到了一个电话。“崔桑?”她惊讶地说,“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想法。”

      电话那边的声音让朱变了脸色。

      “藤间关于城堡的那些疯话……如果那些并不是疯话呢?如果那座‘城堡’,指的就是泉宫寺丰久的家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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