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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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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峰的冰川如同大河倒挂,
草原的兀鹰终日盘旋不下,
阴山那头响起姑娘的胡笳,
健儿们翻身上马,
要见佳人,
先来一决高下!
眼前场景正如这歌谣所唱,连绵的雪峰如大河倾泻,蜿蜒至天际与白云纠缠,苍茫的天空下,雄鹰振翅,似欲挑战这高天,瞧瞧是天厉害,还是它的一双铁翅厉害,就在它准备再次扑将而上时,风声嗖嗖划空而过,鹰儿哀鸣一声,直直坠落。
地面上响起一阵欢呼声,“有你的!阿史那!”
“好样的!整个草原上,只有你能马不停蹄仅需一根雕翎箭就射下一只雄鹰!”
那名叫做阿史那的青年收弓勒马,志得意满地接受众人称赞,余光却偷偷抛向为首的青年。
他的装束和别人不同,雪白貂皮,□□白玉马,长身玉立,如圣山上最洁净的冰凌,他背对众人,目光投向远处落地的鹰,幽幽叹道:“它飞得好好的,你射它下来,便再也不能飞啦……”
声音柔婉尖细,竟是位女子。阿史那听出她语气里的埋怨,只觉得又懊悔,又丢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挠挠头,刚想说些什么讨她欢心,那白衣青年一策马,风一般向着相反方向驰去,阿史那一急,驱马追赶,边追边喊:“琪琪格!你别生气,等等我……”
两人去远,后面一位青年抚弓笑道:“每次来狩猎,都给这小妮子搅黄了,阿史那也真是的,射鹰那会是勇士,到她跟前就成了傻子,哈哈哈!”
“嘘!”旁边人冲他使个眼色,朝身后一溜随从努努嘴,“小声些敖登,别给传到可汗耳朵里,教你吃不了兜着走!”
与此同时,穹庐大帐内黑压压坐满了人,几大碟牛羊肉蒸腾着热气,滋滋诱人,却无一人动手撕来吃,个个表情肃穆,热气缭绕间,正中居首坐在狼皮上的华衣男子眉宇深锁,目光坚毅浑浊,没人猜得透此时此刻他在想些什么,只知道,无论他做什么决定,都无可反驳。
他是阿那瑰,郁久闾氏的大家长,柔然族最尊贵的汗王。
“可汗,你看要不要……”
阿那瑰一抬眼,目光立时如鹰一般在众人中挑出说话者,无声地责备他打断了自己的思路,莫弗当即不再作声。
“可汗——”帐外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唤,阿那瑰正欲发作,待到那人掀帐而入,立刻转为眉开眼笑。
“敏敏,你又调皮了。”
只见一位娇俏的少女身着丽服,浑身上下坠满了珠饰,一蹦一跳环佩叮咚煞是好听,她轻巧地越过大臣们直奔汗王,“额祈葛!”声音恢复如常,如天铃鸟般清脆悦耳,给压抑的穹庐帐带来一抹明媚。
汗王将宝贝女儿揽在怀里,刮着她小巧的鼻头,面容慈爱,浑不似方才,“我们诺敏又跑去哪里撒野了?”
诺敏将一束花塞在父汗手中,嗔怒道:“才没有呢!看我采的花儿,漂不漂亮?”
“漂亮,漂亮!不过没有我的小敏敏漂亮。”说罢,向帐外张了一眼,问道:“琪琪格呢?没陪你一起采花?”
诺敏挣脱父汗的怀抱,跃下狼皮座,嘟嘴道:“他们又陪姐姐打猎去啦……”
“他们,谁?”
“苏赫、巴日、阿木尔、敖登、卓力格图……”诺敏自顾自扳指数着,阿那瑰含笑望向属下,这些人里许多都是座下这些部落长的儿子们。
“就这些?”
“嗯……还有阿史那。”说罢,脸不自禁红了,手指不停绞弄珠链,单纯的少女不会注意到父汗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咦?这是什么。”诺敏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纵跃到一排打开的礼匣旁,顺手抄起一把珠串,“真好看!”她看看手中的,又比对比对自己身上的,笑靥如花,转身向阿那瑰道:“父汗,我喜欢这些宝贝,送给敏敏好不好?”
阿那瑰哈哈大笑:“好,只要我的敏敏喜欢,这些都给你!”言罢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敏儿,这些都是西魏国送来的礼物,人家把这么好的东西送给我们,我们是不是也应当回赠些什么?”
诺敏只顾把玩手里的珠串,压根儿没把父汗的话听进去,只是象征性地嗯了几声。
座下的莫弗忍不住插嘴道:“公主,可不止这些呢,还有两百匹蚕丝缎,两百盒春茶,两百……”
“咳咳!”阿那瑰打断他,续道:“敏儿,西魏把最好的礼物给了我们,我们自当把最好的礼物送给他们,我思前想后,咱们柔然最珍贵的礼物,就是我的宝贝女儿啊!”
诺敏身子一震,珠串哗啦撒在地上,哔哔啵啵碎裂如少女的心,她顾不上玩了,一头扑进父汗怀里擂拳,“不不!女儿不要!敏敏听话,额祈葛别把我送去什么西魏,敏敏听话……听话。”
阿那瑰再次哈哈大笑,伸手拭干了诺敏眼里的泪花,“好好好,不送不送,额祈葛逗你玩的,额祈葛舍不得。”
诺敏这才放了心,依偎在父汗怀中,阿那瑰拍打着女儿娇柔的身躯哄道:“咱们敏敏是柔然的碧玉,最珍贵的宝物,两千箱珠玉也不换。”
部落长、大臣们虽不敢作声,然面面相觑,脸现忧色。
夜晚,公主斡儿朵内,诺敏来回踱步,长吁短叹。
上午的事情虽说虚惊一场,小小的心灵犹有余悸。
额祈葛若是真把我送走……不!绝不可能,我是他最宝贝的女儿,草原上最珍贵的碧玉。他是汗王,只有我能唤他额祈葛,连姐姐也只能称他一声父汗。
她想起了什么,摸出枕头下一把匕首。心想,就算不是为了额吉额祈葛,我也不愿走……还有他……还有一个人。她细细抚弄着匕把上的纹花,那么生硬的凿刻,却在少女私密的内心注入了一脉暖流,摸着摸着,心内隐隐不安起来。
她不止一次问过额吉:“阿妈,你们是不是爱姐姐多过我?”
额吉总会抚摸着她的脑袋骂她傻瓜,“怎么会,你和姐姐,都是你额祈葛和我的掌上明珠。”
“那……姐姐她是不是更招人喜欢?”
“你也招人爱呀。”
“那为什么,草原上的青年都只爱和她玩?”
“那是因为敏敏还小,等我们的敏敏长大了,也会是草原上最骄傲的花朵。”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那个人,他在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