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华凉》鲁苼

26、溪桥寻音

　　山道蜿蜒，松海沙沙作响间马蹄声起落。我放下手中的书册，掀开帘幕，慵懒地打个哈欠，眼神空洞地问：“素芯，此番立太子为何是二皇子呢？他相较于其他皇子有什么过人之处？”言毕，我回过身看向车厢另一边闭目养神的女子。女子并未睁开眼睛，轻轻地答：“二皇子刘习，今已十九，少时软弱平庸，可未曾想十岁开始展露不凡。不仅功课在皇子中突出，更是连武艺骑射也是佼佼者，政事伦策也是见解独到。”夏素芯按按眉心继而道：“照说大皇子早夭，二皇子虽是立长人选，不过二皇子的母妃出身卑微，在朝中也无任何倚仗，而其他皇子与二皇子年岁接近，外加上出身也较为高贵，所以一开始无人在意二皇子。在二皇子展现才能之后，曾有后妃欲处之后快，岂料不仅被这个二皇子避过而且还抓住了证据严惩一番。”皇家险恶我素有听闻，我缩了缩脖子，好奇地问：“二皇子这样岂不是锋芒尽露，不怕惹祸上身？”夏素芯睡意早已全无，突然带了几分思量说出了她的猜想：“我一开始也以为会这样，后来仔细想想，这样的行径也甚是巧妙。一般皇子都是要暗地里经过策划好好积攒实力才能在争夺太子时有胜算。但是这个二皇子反其道而行之，他没有尊贵的母妃，也没有皇上的注意，根本没有与其他皇子一较高下的财力和恩宠。通过展现自己的强大来引起皇上的注意，再通过对暗中下手之人的揭发，一是博得皇上关照，寻求庇护，二是警告其他人勿动歪念。如此一来就可以化被动为主动。况且圣上这么多年来都在立太子的事情上没有任何举动，越是没有动静越是说明圣上很是在意太子的人选，二皇子需要进入圣上的视野。”“如此说来，这个二皇子倒是个中高手了。不过这倒让应证了一个道理，就是万事没有固定法门，应该审时度势，出人意料，奇招致胜。”我心里已经开始有点好奇这个太子殿下了。“话是没错，但是慕卿，你最好离皇家之人远点。”夏素芯看着我一脸的不解，心有忧虑地解释道：“据我得来的消息，揭发后妃阴谋的时候，二皇子不过十一。而今二皇子性情乖张古怪，行事狠绝，在朝中也已经有王能充将军的支持，你切莫卷入皇储之争，否则对将军王府不利。”我听罢，点了点头，没有再去多想，因为我总觉得皇权争斗离我很遥远。兴致缺缺的我随口问了车夫已经行至何地，车夫告诉我再过个把时辰就能到溪桥镇了。一听到溪桥，素芯显得有些激动，我不免纳闷是什么地方能让向来淡然的素芯提起兴趣。刚刚一直沉默的香橼听到我的发问好笑地说：“慕卿这都不知道么？溪桥，溪桥，是琴仙宋溪桥最后的住留之地，因此而得名呀。”我怎么知道此溪桥就是传说中仙音缭绕的圣地。素芯一脸鄙夷，伸出指头点了我的脑袋一下，当即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慕卿，你娘甚爱琴音，既到此地，你何不去寻把好琴送给你娘，毕竟十几年离家，总不能空手而归吧。册封大典还有些时日，给你五日，我们且先行，在丰州等你可好？”好，当然好！总算能让我出来转转了，光顾着开心的我没有注意到素芯眼底的一丝隐忧。
　　到了溪桥镇，我轻快地跳下马车，朝着素芯和香橼用力地挥挥手，转身跑进了城门，嘴里不觉得哼起了小调，像是六岁的孩童一般在人流中穿梭，这是一种久违的轻松愉快。溪桥镇的百姓看到一个如玉般的蓝衣少年，带着明媚暖人的笑容在道间行走，无不驻足回望。很快，溪桥镇上就知道来了这样一个人。这不，溪桥客栈里，正有人谈论着蓝衣少年。“诶，你们刚刚看到没，那个蓝衣玉公子？”“没呢，刚刚听说，怎么样，真那么好看？”第三个人马上接嘴道：“我看到了，不仅好看，更是气质如仙啊，干净得不像是地上的凡人。”“对对，不止不止，不仅有书卷气，还带着股侠义之风啊，我娘说这么几十年也没见过如此的人。”“这么说来怕是一个绝世佳公子？”“不为过不为过……”
　　听着众人的议论，商念羽轻轻放下茶杯，皱了皱眉心下不禁觉得好笑，世人果然都是极其注重相貌的。想到从小身边的人看自己时候的那种眼神就让商念羽觉得恶心，尤其是她的二哥。若不是因为父皇还有兄妹关系，商念羽真想让他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一旁的陈无言看着商念羽紧握茶杯的手渐渐泛白，就知道公主大人又想到了那个畸恋着她的二皇子。陈无言正想轻咳一下唤回商念羽的注意力，哪知客栈里忽得响起一片惊呼声，紧接着就是死般的沉寂。商念羽被这异状引得惊奇，再看看陈无言也一脸的呆滞，不禁转身，只一眼便看到了那个与她纠缠一生的人。素锦白边水蓝色直裾深衣，腰间配以银线暗纹的白色织带，没有坠饰，脚踩白靴，又披白纱外衣，很是精致。细看此人不过十五年纪，高挑修长已近七尺，一双桃花眼氤氲含笑，鼻若胆悬，双唇薄而微扬，在夜幕下的厅堂里更是如明珠般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落落大方，浑然天成，光是站立在那便风华尽现，似亲和却又疏离。商念羽饶是见过无数俊美公子也不禁感叹此人之特别，必是众人议论的蓝衣公子！我被众人审视打量地莫名其妙，叫客栈掌柜也无声应答，当下无奈，只能以指节轻叩柜台。“咚咚”两下，才让所有人回过神来。掌柜咳咳几声，热情地问：“公子有何吩咐？”我抬头看看了四下环境，笑着说：“客房一间，再上些饭菜即可。”“可要在大厅享用？”掌柜的使了个心眼，故意问赵慕卿是否要在大厅用饭，而后看见这个小公子点头应允便心里一喜，这样就能多吸引点生意了。刚随意答应，才发现这个大厅早已满座，我想转移阵地，不料被一个提剑少年阻了去路。“若是这位公子不介意的话，可同我家主人共享一桌。”说完朝我抱拳示意。我听大师父讲过，这样的人多是江湖中人，性格直爽，况且这个少年隐约看着有几分熟悉，我定是在哪见过就是一时想不起，索性一起吃顿饭也好打听打听哪里可以寻一把好琴。我也学着眼前的少年抱拳感谢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跟着这个少年行至角落，方才发现原来他的主人竟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商念羽看到赵慕卿眼底的惊讶，并未在意，只是抬手示意请坐，而后悠闲地喝起茶。“谢谢这位姑娘。”说完我便入座，开始享用小二刚刚送上的饭菜。商念芸趁着赵慕卿吃饭的功夫，又是细细打量了一番，心中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为何此人有一种莫名的相识之感？带着疑问，商念羽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是何方人士？到溪桥镇又是所谓何事呢？”刚问完，商念羽便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唐突，更是没有身为公主的矜持，心中不免懊悔。我放下筷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在下东朝东都人士，此番来溪桥镇是为我的娘亲寻一把好琴。”说完，看看眼前的女子，刚刚忙着吃饭并未注意，现在才发现虽然她五官平平，但是周身气度清冷恬静，如沐春风，只她一眼便能叫人安稳淡然许多，身上的织物配饰也是精美别致，想必是个富家小姐吧。商念羽听到此人回答，眉间微挑，甜脆的声音又起：“想来也巧，我亦是来此寻一把琴。”“当真是巧的很，不知姑娘可知哪里方能寻到一把趁手的琴呢？”刚说完这句话竟然引得眼前这姑娘的巧笑连连，这让我很是不解。商念羽发觉了自己的失礼轻咳一声好笑地说：“公子说的这琴好似神兵利器一般，哪有用趁手来形容呢？我倒是打听到寻琴的去处，若是公子不介意明天可以一起前往。”我挠了挠头，略微感到丢脸，不过听到这位姑娘的后半句话真是觉得好极了，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商念羽看着赵慕卿发亮的眼睛不禁有点失神，可能是累了吧，于是起身对着赵慕卿点头示意回了自己的客房。剩下我一个人也没什么意思，喝了一杯茶打算出去转转。
　　宋溪桥，被世人誉为琴仙，不单是因为风姿如仙更是因为琴音精妙绝伦，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宋溪桥和历史中上元大陆最为传奇的仁颂女皇之间的爱情。二人相恋相持十余载最后却恩断义绝，宋溪桥归隐山林终身未娶。我曾在仁颂女皇传里读到过关于宋溪桥的记录，可惜寥寥数笔，仿佛女皇也不愿再提起宋溪桥此人，只是如今游荡在溪桥镇里，好似这个地方处处都流淌着琴仙的手笔。我踩踏着青石板发出的啪嗒声都在巷子里似音律回响，若是再撑把油纸青伞也许会和这儿湿润的朗风更为相宜，月光下的小镇静谧如玉，忽而心有所感，我想也许宋溪桥心里更向往的是这般的生活。我摇了摇头，轻笑自己不懂情爱却在这里揣测前人心境。不觉竟然漫步到天亮，想到和那姑娘说好的事，便急急赶回了客栈。
　　商念羽纤手微颤扶着额，又是一夜难眠。陈无言敲敲门，听到商念羽的应允便推门而入，放下打好水的脸盆，看到商念羽泛白的唇色便知她又没睡好，只是低头轻叹，想必公主她又梦到沐青了吧，每年三月前后都是如此，这么多年了公主还没放下。陈无言看着铜镜前还没易容的商念羽，不，准确的说这张脸的主人叫陈徵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豫朝第一公主天综公主，那美得让人觉得不真切的面容的确还是永远掩盖起来的好，过分的美貌有时候却是一种天罚，陈无言捏了捏指尖，退出房间阖上门守在一旁。正当陈无言安心等待商念羽的时候，突然被眼前一步步走近的人晃了眼。来人一袭白衣，腰间难得坠了一块墨玉，款款而来脚底生风，好不潇洒随性，最让人惊艳的是松散飘逸的发丝微扬，竟然只用一根白色绸带轻轻拢着，俊美的面庞微红的桃花眼透着几丝媚气，好个绝色公子。陈无言恨不得拍拍自己的胸脯，想来这些年美人没少见，公主更甚，但是眼前这人真是太过奇特，身姿俊朗却处处流转着女子的绝美。而恰好开门的商念羽更是心头一滞，眼前好像浮现的是当年那个将她护在身后的女孩，如果她还在也是这般年纪，会不会风姿更胜？商念羽狠狠掐住自己的左手，眼底神色难明。我看到那位姑娘和提剑少年，笑着上前说到：“二位久等了，实在是昨晚夜游溪桥兴致过高，恍然已经天明匆匆洗漱一番，耽搁了。”商念羽礼貌地摇了摇头回道：“公子无需自扰，我们主仆二人也是方才收拾妥当。”言毕三人便齐齐出了客栈，只是赵慕卿浑然不觉地在众人一片片抽气声中有说有笑，“不知姑娘芳名，总是不能姑娘姑娘地叫着吧？”我突然转过身一脸好奇地问道，陈无言不觉嘴角一抽心下突然觉得这个公子也真是浪荡的很，商念羽盯着赵慕卿的澄澈的眼睛点首道：“小女姓商……”还没等商念羽说完，赵慕卿开朗一笑：“商姑娘，鄙人赵道山这厢有礼了。”还生生俯身一鞠，逗得商念羽一扫心头阴郁，亦是身子一福。三人不知不觉便入了山林，又走了一个时辰，找了一处靠溪水的光滑山石小憩一会。我深吸了一口气，满满的树香，忍不住好奇用干净的树叶盛了点水来到商姑娘身边坐下问道：“商姑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寻琴？”商念羽接过赵慕卿递来的水，一饮而下，白皙的手背轻拭嘴角的水珠，微抿的唇显得湿润柔软，继而拢了拢耳畔的发丝轻道：“谢谢赵公子。小女此次前来是为我的父亲寻琴，也算是我对父亲寿辰的贺礼，多番打听得知溪桥镇有户人家制琴手艺了得，如今便是去找这户人家。”我微微一愣，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都是商姑娘刚刚拭水撩发的动作，只是那样一个举手投足竟然充满了风情让我心跳骤停，真是太奇怪了。陈无言已然看到赵慕卿微愣出神的样子，不由地握了握剑，眉间显出一丝杀气，只是商念羽的举止如今也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了，往日公主虽然看着亲和温柔但是对谁都是清冷，连话都很少，更不要提回答问题。不过一盏茶的休息，三人又踏上寻访的路。不知走了多久，我抬头看见日头已经快晒到头顶，忽然一阵窸窣，林间沙沙作响，猛地飞出一群惊慌的鸟，“不好，有野兽！”我刚要拉着商姑娘和无言躲进草丛，哪知无言一个飞身往异动的方向去了，该死，武功再强也不能鲁莽。无奈之下，我抓着商姑娘的手躲在草丛里拉长着脖子观察。突然听到一声虎啸，紧接着就看到无言一个落地半跪在前方，然后他面前一下跃出三只吊睛白虎，我神情一变，和兽类缠斗不同与人，武功招式和兽类的凶猛有时难以相抗。只见陈无言微微起身，拔出剑一蹬，手腕舞着剑花向正前方的白虎攻去，可是另外两只趁机猛地扑上他暴露的后背，让陈无言进攻无效无奈一闪。三只猛虎将他围住，一步步逼近，我看情况很是棘手正要起身，一个眨眼眼前一闪，接着就是一阵野兽不甘的惨叫，那三只白虎颈口一突一突涌着鲜血，倒在草地里。陈无言感受到更大的威胁青筋暴起大喝一声：“谁？！”一阵阵脚步声从我身后响起，在血腥的空气里更显诡异，我猛地攥紧右手心里那只渐渐冰冷的手，转过身子警惕地盯着，当看清来人，我们都诧异地说不出话来。黑褐短衣，粗布草鞋，左手持着的镰刀仍滑下一滴妖冶的红，面上深深浅浅的沟壑，花白杂乱的头发，右手和背篓的草药，怎能想到这样一个采药老人能一记镰刀砍杀三只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