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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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没有亲眼见过死亡的孩子，是无法见到灵火的。
灵火可以完成你内心最迫切的一个愿望，不论是什么，不论有多么的艰难。
——————————题记
阿迅11岁的时候，隔壁的阿庭为了救他，从此在茫茫大海失去音讯。
“时景庭，时景庭！！！！”阿迅在山崖边上呼喊，每天，喊哑了嗓子，重复着这3个字。他的眼底写满虔诚的信仰。
阿庭和他说过，信奉海神的孩子，大海会将他的爱人带回他的身边。
他并不知道爱是什么，在他只有11岁的时候。
他只记得阿庭对自己有多好，全都记得。
曹迅是先天残疾。双腿的发育不全，导致他从未像别的孩子一样自由奔跑。
阿迅向往蓝天的辽阔的大海的无垠，它们的辽远让他感觉所有是烦恼都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开心地笑起来。就好象那些蜚短流长，从未出现过一样。
什么都是虚假的，但是这个世界，却是真实存在的。
阿迅一直在想，要是从这个悬崖跳下去，他是不是可以在大海中永生。
父亲的绝望，母亲的哀伤，空荡荡的房子，夭折的妹妹……
那些将永远走出他的世界。
曹迅是谋划了很久的，他至今没有成功，是因为时景庭。
阿庭给了阿迅很多东西，他不曾拥有的，或者他一辈子都见不到的。
像很多个烂俗的剧本一样，学校赫赫有名的拽少爷时景庭，偏偏在他曹迅面前，乖巧地就像一只小绵羊。
“阿迅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习惯这么炫耀。
“为什么？”曹迅问。
“最好就最好嘛，干吗问我为什么……”时景庭摸摸鼻子，瞪了他一眼。
“我又没办法帮你什么……”曹迅小声道。
放学回家，总是这样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一个轮椅一个步行。夕阳下他们的影子可以投射得好长，却是一直在一起的，好象怎么也分不开一样。
妈妈说，你们家帮过我们一个大忙哦……
也就是在内心想想罢了，有些事，阿庭是不敢乱说的。
全年级的人都知道，阿迅是阿庭的“小新娘”。谁欺负了阿迅，谁就是和整个学校为敌。
曹迅并不排斥别人时不时奉上的好意，只是他讨厌被人这样称呼。
“管他们怎么说，我会保护你是了！”搂着好友的肩膀，阿庭意气风发。
阿迅觉得这样的阿庭真是帅呆了。
他总是拥有着自己没有的东西，看着他闪光，仿佛自己也有了希望。
失落时，每每他坐在崖边看海的时候，就会产生扑过去的冲动。
阿庭会在适当的时候出现。
聊着聊着就忘记了本来的目的。
好象从一年级入学那次相遇开始，只要他难过的时候，阿庭都会陪在身边。
就像童话一样。
美好的，饱含希望的……
又残酷的童话。
他没有意识到时景庭的什么时候不再围着自己打转的。
放学的路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身影。
等他发现的时候，周遭早已不复刻意的讨好，换上了白眼和唾弃，鄙视的眼神。
文具盒被砸烂，撕裂的课本，装满垃圾的书包……
时景庭每天都和隔壁班花同进同出，在他被欺负的时候，也没有看他一眼。
他不介意，真的不介意。
哪怕他失去了快乐，他还有聪慧的大脑，和并不怎么亲切但也算不冷漠的家人。
一切不过是回到了两人相遇之前，没有什么。
他应该习惯。
亲手做的纸鸢飞上天的时候，也不过就是没有人一起欢呼罢了。
本来就没有能力做的课外活动作业没人帮忙完成的时候，也不过就是被老师罚抄课本罢了。
被镇子的小孩子欺负，找到角落痛打一顿之后，也不过就是一个人躲起来偷偷擦药罢了。
早上记得多开一个闹钟，就不会迟到，没有人叫醒自己也可以。
中饭的便当好好放着，便不会被人悄悄倒掉，没有人非拉着自己一起吃他的便当也可以。
放学回家过马路小心一点，也不会不小心被撞上，没有人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放也可以。
日子还是可以过下去的。
看见他拉着她的手从面前走过却假装不认识自己的时候，
只要装作不知道，也就可以安心睡着。
他也不过才11岁，不明白爱的年龄。但是知道上天的不公平，并且乖巧地活着。
然后那天他来到悬崖边，看着大海，波涛一阵又一阵，有节奏地让他想吐。
“怎么只有30分！！！！你是存心要让人看不起吗？我白养你这么大了，你知道因为你的残疾家里要多花多少钱吗！！！！”
父亲的怒吼，母亲的哭泣。
阿迅呆呆坐在轮椅上。
自从阿庭离开后，他的教科书也被不知道什么人拿走了。他的课桌被涂抹得一塌糊涂，老师发怒把他调到了最后一排。前面的高个子总是刻意挡着他的视线，周围的人把课本捂得严严实实。
一个学期，曹迅完全不知道老师在说什么。
考试的时候，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左边坐的是时景庭，但是他忙着给一边他可爱的小女友传纸条，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曹迅告诉自己这没什么，没什么。
遇见阿庭是上天给自己的特别优待，只不过有效期过了而已。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没有谁规定他非要只对自己一个人好，谁都规定不了。现在他走了，一切不过是回归到了正常轨道。
如果他不知道那个被掩盖的真相，也许这样一辈子，他可以隐忍下去。
曹迅的妹妹曹婕，不是病死的。
时家颇有权势。当年时家少爷时景庭落水不治，时家为了延续儿子的性命，给了曹家一笔可观的数目，硬是买下了从小就疾病缠身的曹婕。然后他们用这个年仅2岁的小女孩的生命，唤来了灵火，许愿将儿子救活。
“爸爸只有你了啊，为什么你就不争气！！！”
剩下的话一句没有听进去。
恍恍惚惚就到了那个常去的悬崖。
风还是一样的风，阿迅却怎么都觉得冷如刀割。
他沉默。
既而开始抽痛起来。
残酷的童话，时景庭给他的快乐不过是泡影。
用来补偿一个人，她叫曹婕。
其实自始至终都没有他的事。
阿迅是我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
最好就最好嘛，干吗问我为什么……
我又没办法帮你什么……
天下最大的笑话，偏偏他不由把那句话当作至宝。
时景庭是他的天，他的一切。
他时常觉得这样的幸福会被收回。
天空没有错，
不过是提早崩坏了而已。
对世界的绝望，也不过是提早降临了而已。
曹迅没有犹豫，从轮椅上下来的时候。
他摔得很惨，没有人扶。
他爬到悬崖边上。
听着大海的声音，像哭泣一样的声音。
海的眼泪，比他的还要咸。
“阿迅！！！”
不合时宜的声音。
只有这一次，原谅我，不想答应你。
“有件事不好再瞒着你！其实……”这头是气喘吁吁。
“再见。”曹迅温和地笑着。
他一直是温和的。被欺负的时候，受委屈的时候，微笑着，不介意。偷偷一个人在背后哭，脸脏得像个小花猫。
不能放着不管。时景庭总是不由自主产生这样的念头。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阿迅的笑容会让心一点一点温暖起来。
再见……是什么意思？
身体比思想更快，时景庭把曹迅扑倒在地，无视他微弱无力的双腿四下乱蹬试图挣扎，他牢牢压制住他。
“再见是什么意思！！！！”失控地大吼。
曹迅停止了动作，扭过头去不看他。唯一自由的只有脑袋了，他看着星空，不说话。
“阿迅，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随便死，知道吗？？？”这只完全失控。
曹迅看着时景庭笑了。
温和的。
“时大少爷，我不是我妹妹，你们家没有买下过我。我的生死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一愣。
“我说不许就不许就不许就不许就不许！！！！”又开始耍赖。
曹迅不说话。但再也不看他。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直到曹迅感觉自己被时景庭亲了一下。
不过就1秒的时间。
他感觉自己愣了一万年那么久。
海风是冷的。
脸颊有点烫。
有那么一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来这在干什么。
明白意味着什么之前，两个孩子的反应都有些过度。
阿庭猛地跳起来往家跑。
阿迅急忙抽身往后爬……
身后是万丈深渊。
现在曹迅知道，跳崖的感觉一点都不好。
风很急，自己几乎窒息。
衣衫猎猎作响。
一会便被苦涩的海水灌满了口和鼻，他不会游泳，当然不会。
水花又溅起，随后一个柔软的东西包裹住了他。
“阿迅，不怕，不怕！”
那个时候，曹迅想，他是原谅了一切——包括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解释和抱歉。
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脑袋胀痛。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放。
“阿迅，不怕，不怕！”
他记不得那是谁。
什么都记不得了。
没有机会回想起来。
因为那个人再没有出现。
流言飞蹿，同学的侮辱的眼光更加肆无忌惮。
父母决定给他转学，一方面也是为了逃避时家的责难和压力。一些必要的资金赔偿几乎花光了曹家所有的积蓄。爸爸越来越愁眉苦脸，妈妈看曹迅的眼神，也不再有爱。
背着书包离开学校，没有人来送他。
教室里流窜着喜庆的纸条。哪怕过年，都没有见同学笑得那么亲切。
曹迅还是会想起一个真诚的笑容，主人的名字呼之欲出，但是他不记得。
他们之间错综复杂的纠结，还来不及开始，便划上了句号。
装满家具的小卡行驶在沿海的环山公路上。
这真的是一座非常美丽的小岛。小岛的中央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山，居民把房子都建在半山腰。
山顶有间不大的祀庙，拜祭的是海神。祈求一年到头的风平浪静，以及渔业丰收。
曹迅坐在家具边上，吹着海风，这一天的阳光分外艳丽。天是他喜欢的海蓝色。
祀庙的顶渐渐随着环山公路的行进，被树丛遮挡，再出现，再遮挡。
“阿迅阿迅，你看，这是海神的塑像哦~我们来许愿吧。”
“许什么愿望好呢？”
“阿迅有什么愿望么？”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在沙滩上奔跑起来，做最喜欢的沙雕，让海浪冲刷我的脚丫，然后躺着晒太阳……”
沉默。
……
“阿庭，不可以吗？”
阿庭……
阿庭……
阿庭？
阿庭！！！！！
“时景庭。”曹迅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
他不顾家人的诧异，强行要求停车，往回跑去。
两步一摔，曹迅相当凄惨。但是他没有放弃。
挣扎着站起来，继续爬，膝盖磨出了血。
他始终望着一个地方，那座油漆已经掉落了大半的破庙。
那天，在海神像前，时景庭许愿：“我要海神给我一个机会永远留在曹迅身边。阿迅，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阿迅，不怕，不怕！”
“阿迅，不怕，不怕！”
“阿迅，不怕，不怕！”
“阿迅，不怕，不怕！”
“阿迅，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
结果曹迅如愿被带回了山顶的断崖。
搬家也延后了。
家人再怎么劝也没有用，阿迅始终执着着那个他们落水的地方。
人们说他疯了，他不知道。
他还那么小，但是已经保尝思念的味道。
曹迅想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和他一起分享那些痛苦和快乐。在他想倾诉的时候，歪一歪脑袋，身边却是空落落。
他们一起呆过的山崖，放学回家的小道，教室左边的位置，早晨家门口，再也没有了一个雀跃的身影。
没有人谈论他，没有遗留一丝气味。
就好象，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分明记忆还是鲜活的，星空还是一起仰望过的。
还记得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
现在只剩下静悄悄的一个人。
永远的消失。
这便是死亡。
现在曹迅明白了，他笑着以前的自己那么可笑，以为死亡那么轻易，以为所有人都可以解脱。现在他才知道，死亡是对身边人最大的伤害。
时景庭再没有回来。
他不可能还活着了。
曹迅很想这样告诉每天忙碌着搜救的时家父母。
——因为他终于看见了灵火。
从前他以为，灵火是幽幽的绿色，和传说的鬼火一样。
现在他发现不是。
灵火没有形状，偏偏它幻化成了阿庭。
阿庭的火是橙色的，温暖的，就像他的肩膀他的承诺一样。
曾经冰凉过，但是阿迅早就不介意了。隔壁班花不过就是抓住了阿庭复活的秘密要挟他而已。阿庭，阿庭，始终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想伸手触摸，但是那出乎意料的冰凉让曹迅缩了回来。
“那么，你有什么愿望呢？”灵火说话了。
阿迅有什么愿望么？
我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在沙滩上奔跑起来，做最喜欢的沙雕，让海浪冲刷我的脚丫，然后躺着晒太阳……
“我希望……”
迟疑。
然后坚定无比。
“我希望时景庭再次回到这个世界上来，无论我会变成怎样，他会变成怎样，我希望他活着，一直活下去。”
“十年前，他曾经被许愿复活过。再加上这次你是用他的死来许愿他复活。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么？”
“什么？”虔诚的眼眸，是比北极星还要亮的。
阿迅还记得他们躺在崖顶，阿庭用他的手比划着天空：“你看，这是北斗七星，然后向那一指宽，两指宽……那是北极星哦~它那么亮，很多在海上航行的人，就考它辨别方向呢~”
“也许他会比你还凄惨地活着，也许他会忘记你，也许……他的寿命长不到你再遇见他的那一天。”
“这样就可以了。”曹迅的笑容，连灵火也觉得温暖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