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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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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省城回来后,很快就是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了。余乐乐的英语成绩依然很烂,便十分痛苦地闷头复习,无暇顾及其它。关于许宸入党落选的事情她依然装作不知道,只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杨倩,请她想办法劝许宸:所谓日久见人心,人这辈子不可能永远落选,只要自己肯努力,能力到了,就总有承认自己的地方。
杨倩在电话那边听着余乐乐絮叨,过很久才说话:“乐乐,你真好,找到你,许宸真是好福气。”
余乐乐忍不住笑:“杨倩,怎么你现在说话好像我姥姥的口气?”
杨倩也笑,她听到这里就不由自主想起当年一起做同班同学的日子,想起初二(5)班严厉的班主任,想起和邝亚威、许宸、余乐乐一起放学回家的时光,想起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可是杨倩突然想起了什么,问余乐乐:“那许宸还出国么?”
“出国?为什么要出国呢?”余乐乐不明白。
杨倩梗住了,许是没料到余乐乐会不知道,可是余乐乐那么敏感,已经察觉到什么,追着问:“杨倩,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要出国?”
杨倩想一想,还是叹口气,决定告诉余乐乐:“前阵子许宸的姑姑从美国回来了,动员他出国呢。”
“他自己告诉你的?”余乐乐将信将疑。
“他姑姑和邝亚威他爸一起吃饭的时候说的,邝亚威又告诉了我,”杨倩咬咬嘴唇,看余乐乐不说话,急忙解释:“你也不能当真,邝亚威说话不靠谱你又不是不知道。”
过很久都没有听到余乐乐说话,杨倩有点着急:“乐乐,别胡思乱想,其实许宸对你怎样大家都看在眼里,他是不是真心大家都清楚。他不告诉你,就说明他没打算把这事当真,那你又何必自己给自己增加心理负担呢。”
余乐乐依然不说话,过一小会才说:“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呢?
假使不是真的,为什么要考TOFEL、GRE?考考玩——这个借口太牵强,一个医科大学的毕业生又不是要进外企,学好考博英语岂不更重要?他那么忙,怎么会只是当作玩一玩?
可是,不管答案究竟是怎样,他不告诉她,他什么都不告诉她。
余乐乐扬起手,中指上的指环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好像不久之前才是信誓旦旦的许诺,转眼却又好像虚无缥缈了起来。余乐乐听不太清楚杨倩在电话线那端的苦口婆心了,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灯光下的指环,心里想:如果是真的呢?
如果是真的,是不是就只有曲终人散了?
余乐乐不知道,同一时间,许宸正怎样艰苦地抵御姑姑的游说。
姑姑是那种典型的女强人,说话铿锵有力。又因为是父亲的大姐,所以她在许家的地位很重要,说话也很有份量。于是她越发对侄子那种无所谓的神气感到愤怒:“许宸,我在和你说关于你自己的事情呢,你能不能认真点?”
许宸一边应付着电话里姑姑的咆哮,一边看手头的课本,一只手在书上写写划划,有一搭没一搭的听。
“许宸,”姑姑的口气渐渐软了:“你看你爸爸这个情况,目前对你来说太不利了。你也知道在国内讲究的是政治前途,就算你学医,将来只要进了单位就少不了经历这样那样的麻烦。让你出国,是为了你好。”
“姑姑,”许宸说:“现在着急什么啊,我5年后才毕业,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再出去也来得及啊。”
“许宸,你太不了解这边的情况了。在美国,要么你硕士毕业后过来,考博士,那这辈子就只能在实验室里做研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那样的性格,这种生活适合你么?”姑姑换口气:“在美国,如果想要行医,就要考这边的医师执照,然后从助理开始做,等到你能够独立执业了,这中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你想想,那时候你多大?”
“姑姑,什么事都不能一步登天,我还是按部就班的学习比较好,就我这个样子,去行医肯定会害死人的。你也知道我考个本硕连读不容易,你就让我读完吧。”许宸和姑姑打哈哈。
姑姑沉默了一会,突然问:“因为那个女孩子么?”
“什么?”许宸没反应过来。
“我听你妈妈说了,”姑姑说:“你妈妈对她印象很好,其实我也很感动,觉得你们这个年纪的感情真的是很纯,很美好。”
“可是,”姑姑话锋一转:“她如果真的为了你好,就该放你走,不该拖着你啊。”
许宸的头嗡嗡的发胀,想说什么却又明白根本就是白说,于是索性就不说话了。
姑姑听出来许宸的沉默,也沉默了一小会,良久,才叹口气:“许宸,就算你不在乎自己的前途,你也想想你妈妈。”
妈妈?许宸的脑海轰地被震响。
父亲被捕后,母亲流了多少泪许宸是知道的。她是个柔弱的女人,父亲在的时候她很多事都听丈夫的,她是最符合传统“贤妻良母”概念的那种人。她是一家事业单位的会计,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女强人,她全部的快乐都来自家庭与儿子。她从不打骂许宸,可是许宸知道,母亲对自己的期待远远超过父亲。她把所有精力都投注到儿子身上,希望儿子能够学业有成、身心健康。
然而,父亲突然被带走,母亲的天也就塌了。
她常常在深夜里哭,许宸半夜从梦中醒来,可以听见母亲压抑的呜咽声。她迅速憔悴下去,既要应付别人的冷眼,又要变卖家产为丈夫赎罪,还要给儿子准备上大学的学费。好在还有姑姑、舅舅,他们在物质上毫不吝啬地支持许宸一家,如果不是这样,许宸想,恐怕母亲早就崩溃了。
“许宸,如果你留在国内,将来你会发现有各种各样的阻碍随时出现在你面前。每出现一次,你妈的回忆就被反复一次,你还嫌她不够痛苦么?”姑姑的声音越来越沉痛。
“许宸,我不是危言耸听,恐怕你自己也感受到了,也能想到出国后对你来说至少会是全新的开始。如果你够优秀,你和你妈都可以过上比原来更好的生活。你就算不想自己,至少也想想她,”姑姑听出许宸的迟疑,态度也和缓了一些:“至于你的女朋友,她可以办陪读啊。你本科毕业的时候就23岁了,你们可以登记结婚然后一起出国。她要是真爱你,会答应的。”
许宸沉默着听姑姑说话,却突然发现——“她如果真的为了你好,就该放你走,不该拖着你”、“她要是真爱你,会答应的”——这些假设,怎么都建立在“她如果真的为你好”或者“如果真的爱你”的基础上?
难道,走或者不走,就关系到一场爱情的测试?
许宸明白:这样的测试对余乐乐来说并不公平。
可是,他也知道姑姑说的没有错,她是自己的亲人,而妈妈,则是自己最放心不下的人。
许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进退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