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羽叶千里光

2、二、朝露

　　两河夏季洪水没有超过往年的水位，西南旱情只影响到方圆五百里的地区，几处饥民作乱很快就被弹压下去，北方边境受到的骚扰也并没有变得更严重。

　　承平十五年，天下无事。

　　至少，在盛京城的宫城里，大多数人都是这么认为、或者看上去是这么认为的，只除了贤妃苏氏和她的独子，第二皇子陈默予。

　　苏氏出身不高，年轻时长得极美，曾有一段独占恩宠的得意时光，也曾经历子女夭逝的痛苦。现在这些都已成过眼云烟，她的作用似乎只剩下在年节庆典时穿上华丽的朝服端坐在众妃嫔之间，温婉地微笑着，作一个体现□□气象与后宫和乐的漂亮装饰。而她所拥有的，就只是贤妃的名号与默予的身份，两者在这深不可测的后宫里默默地相互维持。

　　如果把夭折的兄姐都算上，默予是今上的第七个孩子、第五个儿子，但在他前面只有皇后所出的皇长子和德妃所出的大公主活下来。一直要到许多年后自己做了皇帝、纳了妃嫔，默予才会明白，为什么皇家的婴儿存活率低得如此可笑。现在他还只来得及疑惑，母亲为什么要费尽心机请下旨意把他送出宫去休养，自己的疾病明明没有那样糟糕。不过，十岁的他本能地感觉到，此时他的最好选择是服从母亲的安排、不要有任何反抗或争辩。于是，他只在轻车简从前往苏府的路上，于马蹄和车轮的噪音掩饰下问了一个问题：

　　“娘亲，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来？”没有旁人的时候，母子俩并不用宫廷敬语。

　　“也许一两年，也许三五年，如果你永远不想回来也使得。”苏氏很快地回答他，显然已久经思虑。“你只管好好休养。该教你的，外祖父和舅父会教你。其它的事情，便听天命罢，就算从此再不得相见，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很好了。”

　　默予觉得有点冷，也许是车帘外秋晨的寒气浸了进来，也许是自己身体太弱的缘故。似乎自记事以来便是拿药当饭吃，没有几天能跑能跳的日子，自父母以下，人人都疑心他不能长大，说是母亲生他时早产，所以生来的病根无法去除。但那天抵达苏侯府邸后，他从马车上下来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孩时，她对他说的那句话，才让他明白自己体弱多病的真正缘故。那时，她穿着一件淡绿衫子站在晨光中，轻盈清亮得不符季节，仿佛初春新柳叶尖的一滴露珠。在往后的年月里，默予曾经不止一次在深夜从梦中惊醒时回想起这个场面，想着如果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如果不是那一句，他们这一生相处得会不会好些：

　　“你中毒了。”

　　所有的人都悚然看着她，又看他。一个乳娘模样的女人慌忙把她抱走，阳成侯苏迈脸上仿佛结了一层寒霜，对默予的母亲冷冷地说：“贤妃娘娘请。”苏氏望了望默予，便跟着兄长走进了书房。

　　他们的谈话很短暂，但肯定有过激烈的争执，默予可以从母亲走出书房后的表情里推断出来。然而，事情已经进行到了这一步，再激烈的争执也不过是双方把各自的立场重述一遍吧。苏氏把默予抱起来，递到兄长怀里，怔怔地望了他们一会，转身走向马车。苏迈并不送，只抱着默予静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在那辆朴素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苏府大门掩上时，默予可以肯定自己听见苏迈以极低的声音轻唤了一声：“阿眉”。

作者有话说

　　后宫等级基本上用唐制，皇后以下有贵淑德贤四妃（后文会减掉一个），以下为九嫔，婕妤、才人、美人各二十七人。默予的母亲地位不高不低。
苏后来的封号是婕妤，完全无理由，只因为她喜欢这名字。西汉后宫婕妤地位甚高，位视上卿、爵比列侯，听起来很拉风，但终究不符合苏在后宫表面上低调的存在，所以用唐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