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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此生抱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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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尺,即飞流直下三千尺。这是如芳老头拾李白他老人家牙慧,给一条瀑布取的名字。
当然,这瀑布身居高位,本身也非常有飞流直下的气魄,夏季雨多,水量正足,白水从山顶直坠而下,散开的白雾隔了十几丈也被沾上。
瀑布底部是一个巨大的水潭,绿幽幽不知多深,周围凉气四漫。潭边巨石遍卧,不知待在这里凡几万年,被风霜打磨得圆溜溜,就像一颗颗放大的鹅卵石。最妙的是其中一处,两颗矮石共撑一颗长石,活像一个天然的石亭。
三人拾了柴禾,坐入这石亭下,还绰绰有余。
把食材变成食物的过程,向来是小然负责。她蹲在深潭的出水口,从随身小包里掏出小刀,熟练的洗剥。那支箭也不取下,收拾好了,直接把火堆上一放,便成了烧烤架。
小然又从包里翻出几个红薯,扔进火堆里。齐活。
毒皇后自从拾好柴禾,就坐到石亭里不肯动了,从小然的包里翻出一梱黑线,手指翻飞,不知做的什么东西。而那个小包,简直能和机器猫的口袋一争高下。
秦言看着十几丈外的瀑布,听着隆隆水声,突然感受到大自然冥冥中的美与力量。人类自诩万物之灵,在科学的道路上一日千里,但永远不可能创造出眼前这样一条瀑布。它拥有几千几万年的生命,它比人类更古老,它的能量源源不断无一刻停歇,它完美到永远没有BUG出现。
而对自然来说,这个神奇的瀑布,只是一个不经意的存在。所有存在,都是不经意。
人类,永远无法估量出自然的伟大。
那么,作为个体的人,他自己,所执着的灭顶的挣扎,在这无边无际的自然之中,又是怎么样一个存在呢?
“少年,伤春悲秋?”毒皇后懒洋洋换个姿势。
秦言仍旧看着瀑布,眸中似有亮光:“是。”他直承:“我以为我的悲欢就是天地,但天地从来没有悲欢。”
小然转了一下鸡,油滴在火苗上,响起一阵轻微的毕剥声。她轻声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秦言一震。这是老子在《道德经》里说的,他少时背过。却直至此刻,才真正理解到这句话的意思。因为这亦是他的感受。
几千年前有位智者看透世界,几千年后有个女孩听懂他。
一瞬间,秦言觉得一直以来困住自己的迷茫稀薄起来,心从高处下落。他隐隐觉得,自己对人生有了什么不一样的看法。
他不由得悄悄看了一眼小然,那女孩眉目仍旧柔和,含着微微的笑,专注的照顾着他们的食物。
原来没个性的人也可以很顺眼。秦言默默修改心目中看人的一条标准。
“少年,你是为什么上山来呢?”毒皇后被勾起了说话欲。
“噢,说来话长。”秦言拉回思绪,感觉心情轻松不少,也不由带了笑:“我快毕业的时候,我妈让我到她公司上班。我没答应,想追求自己的梦想。但是,我发现我没有梦想。我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怎么办,跑去跟人醉生梦死打群架。于是,现在我毕业了,学校却不发毕业证给我,因为我误入岐途了。我爸说如芳大师是人生导师,带我来求救。”
“哟,果然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辞强说愁。”毒皇后总是如此老气横秋,似乎她是个前辈:“至于我爸,人生导师?”
“你爸?”秦言有些愣。
“就是那个自号如芳的自恋老头。”毒皇后无奈的挑眉:“我果然出淤泥而不染,和老头完全不像。”
--除了都很自恋。秦言心中翻着白眼。嘴上却说:“那是,无法联想。”
“所以别信你爸的话!老头子都是老糊涂。”毒皇后毫不犹豫的诋毁两个可怜的父亲,动手拿鸡来看:“可以吃了,两个鸡腿给女孩子,其它自便。”
可小然还是把鸡腿递给了秦言。秦言瞪她一眼:“两个女士在这里,又要没收我男人的自尊吗?”
“你也别信阿姐的话。”小然学毒皇后大逆不道:“她唯利是图,没有原则,作不得准。”
“然小婆!”毒皇后把鸡腿抢走,把小然的话变成现实版:“两个都是我的了!”
忽听雨声嗽嗽而来,抬眼才知是下雨了。六月天,孩儿面,山里更是阴晴不定。头顶的大石把这阵小雨完全挡住,连火苗都不受任何影响。嘻笑声中,三人啃起鸡肉吃起红薯。
一时,岁月静好。
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待三人吃毕,天已放晴,空气仍旧湿润,仿佛粘在人肤上的一层凉意。小然望着高空坠下的瀑布,呆呆出了神。秦言轻声问:“瀑布上面是什么?”
“是魔法。”小然回神,难得露出捉狭的神情。
“魔法?”秦言不解。
“你想看到什么,它就是什么。”小然笑:“这是世界的本质。”
“太玄妙,不懂。”
“我也不懂,书上说的而已。”小然道:“我带你上去看看?”
“好。”吃饱喝足,秦言有些发懒,但他的心先于他的脑应承下来。
毒皇后心思又回到她的那团黑线中,对两人视而不见。小然习以为常,径自带着秦言往上攀爬。从瀑布底到顶上又有一条小路,不同的是,这条小路似乎是有人专门用工具凿出来的,一步一印,虽然很险,却并不太难。
花了十几分钟,两人已爬到山顶,入目竟是一大片的草地,不知名的野花星星点点,撒落在如毯的绿草中。宽缓的溪水从花丛中穿过,从容悠闲。十几丈外便是瀑布口,溪水从此处落下,成雷霆万均的“三千尺”。
“你看到了什么?”小然笑问。
“溪水。”秦言似在感叹:“没想到那么壮观的瀑布,居然是由这样温柔的溪水变成。”
“变的不是水。”小然眯起双眼,望向远处:“是‘势’。”
“势?”秦言有些惊异的看着小然。
“你看,这本是一块平地,突然遇到缺口,前面低下一大截,就成了由高到低的巨大落差。这就是这方水土的势。”她笑:“顺势而为,即成。”
顺势而为。
耳熟能祥的四个字,却首次如雷贯耳。
小然挽了裤脚,步入溪水中,行至瀑布口。秦言跟着走过去,只见雨后雾气袅绕,对面群山蜿蜒,大千世界,无限开阔。刚才的响雷从耳至心,突地在他身体里炸出一方天地--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不是第一次登高,不是第一次见此景致,却是第一次明白这两句诗究竟在讲什么。秦言一时间陷入莫名的狂喜中,一股快意破胸而出,将那十个字低声念出。
小然静静的看着他,年轻的脸庞没有惊诧,反而有种淡淡的喜悦。她道:“你找到啦?这就是你的抱负。”
“我的抱负?”秦言喃喃低语:“我的抱负。”
是的,他一直有此抱负,只是不敢抱负。他在长辈们殷切的期望中长大,在自己的骄傲中长大,待到终有一天要孤身踏入人生,去实现他的抱负,他却害怕了--怕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优秀。
他选择把自己躲藏起来,以至于失去方向,原地踏步。
而在这个深山中,这个雨后,这个女孩身边,他被叫醒了。他所隐藏的东西,被揪出来放到太阳底下,灼灼生辉。
“谢谢。”此刻不应该说这两个字,但只有这两个字需要表达。
“不谢。”小然浅笑。
看着她浅淡的笑,秦言突然很想多了解一点她:“那么你呢?你有什么抱负?”
“我呀。”小然随意念出另两句诗:“晴明风日雨干时,草满花堤水满溪。”她笑:“此时此地。”
不想创惊天动地的伟业,只愿安住当下每一刻,守护美好。
雨后的晴光映印在她的脸颊上,镀上一层亮色,漆黑的眼珠澄澈无波,似乎一无所知,又似乎无所不知。秦言一时错觉,这是一位并不绝色的仙子,从九天外飞来,帮他渡劫。
他的心狠狠一悸,他的脑子疑惑道:我这是怎么了?而后一股异样的情怀铺天盖地袭来,瞬间,胸口那跳动的某物,酸软无力,又泛出蜜色的甜意。
他的神思迷离,目光灼热,口中似是呢喃又似恳求:“小然,你,你叫什么名字?”
小然没有看他,所以并不知道他的变化。她的身心都在脚下的水,和周遭的美景。她简单的说出那个行将被秦言魂牵五年直至一生的名字--
“方也然。”
方。
也。
然。
晴空如洗,五岳同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