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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章六 命运之辙的初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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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竹与李姨急急赶来这处时,正发现了昏睡在地的桃溪。
连着惊吓带受凉,桃溪发了高烧,大病了一场,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儿,面带病容,看起来更加单薄。
李姨接过桃溪手中的空碗,探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望见桃溪略显空洞呆滞的眼神心中不免一痛,眼角泛了红,“桃溪,都怪李姨……非要叫你出去玩个甚么,遭了这种事儿……唉……”
桃溪一惊,方从恍神中清醒,眼见李姨懊悔地流下泪来,赶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李姨莫要责怪自己,遇上山贼是桃溪自个儿脸黑,李姨的好心桃溪感激还来不迭呢,莫哭了。”
李姨点点头,见她退了烧,脸色好看了些,一碗粥也吃了干净,心里也好受了很多,“这些天都不曾吃点什么,今儿好歹喝了碗粥,还饿么?”
桃溪勉强打起精神,摇摇头,李姨便扶她躺下,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拉起被子蒙住头,仍不可掩饰身体的颤抖。
当死亡的手指触碰到自己的那一刻,想到的是什么呢?桃溪睁大眼睛,将汪洋的黑暗收入眼底,覆在心底不可磨灭的伤痛之上。
那时……眼前出现的,是尹醉的脸,多么希望那时他会出现在她面前。
桃溪头痛欲裂,对死亡的惊惧与折磨许久的未知融成难以抑制的难过席卷而来,桃溪捂住脸,蜷在狭小而闷热的角落中将哭声都隐在无言诉说的情愫里。
待桃溪完全恢复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总是在床上躺着,身子骨都发皱了,李姨便唤来清竹陪同桃溪一道上街去透透气。
清竹自桃溪出事便担忧不已,李姨又嫌她总添乱,便不肯让她见桃溪,如今终于又能拉着桃溪的手一起说笑,开心的很,一路上话没停下,说着这一个多月听来的新鲜事儿,桃溪不时也被她逗得笑起来。
“说起来,桃溪啊,这一个多月以来,城外的山贼都被官府扫干净了,连老窝都被捣了,真是大快人心!”清竹眉飞色舞,她可是恨透了那些山贼,敢伤害她的桃溪,不可饶恕。
桃溪一怔,“平日不是总睁只眼闭只眼么,怎的突然……”
清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凑到她面前,“据说啊,是尹醉小将军大发雷霆,怒斥县官白吃皇粮不办官事,亲自带卫队去围剿的哪……”
尹醉……桃溪一瞬间失了神。朝廷的将军去围剿山贼着实不合情理,他到底在想什么?一伙山贼而已何必小题大做?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
清竹没注意桃溪微变的脸色,自顾自笑道,“你可不知道,尹小将军的卫队,那可是尹家父子一手练出来的,就是皇帝的贴身侍卫都是出自尹大将军麾下,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有多厉害!那场面,太畅快了,据说那些山贼被揍得哭爹喊娘,哈哈哈……”
桃溪恍恍点头,心思尚未消化刚刚所听到的消息,已被清竹拉的踉跄了一下,“桃溪,那里好多人!我们也去看看吧!”
众人围着的,正是天朝颇为扬名的说书先生,字号无悔先生,传说他走遍大江南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贯通今古,凡听他说书的无一不啧啧称奇,可惜他常年云游,能遇上一回倒也难得。
小小的茶馆已被围的水泄不通,男女老少皆围在一起竖耳细听,桃溪二人来到时,只听得那先生讲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便也找了个旮旯坐下。
无悔先生低沉而铿锵的声音在拥挤却寂静的人群中缓缓散开,“……那场火来历莫名其妙,火势扩展的异常迅速,在残骸里卫兵们发现了大量的干草灰烬和硫磺的气味,大火扑灭三天仍能嗅到残留的烟味。”
清竹来的晚,不明就里地拍拍身边一个老头的肩膀,“大爷,他这讲的什么呀?”
老头眼睛还盯着无悔先生,飞快地嘀咕道,“是讲的十年前皇宫那场大火……”说罢不肯再开口,只顾继续听下去。
桃溪心中没来由地咯噔一下,记忆中有什么裂开了微小的缝隙一般,窸窸窣窣地剥落开来,无悔先生的话如同洪水,呼啸着涌进她的耳中,“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大皇子赵桃义,还有同母之妹六皇女赵桃溪,与他们的母亲孟妃一同殒命在那场大火当中,皇帝最是宠爱孟妃和大皇子,时常会站在孟妃生前居住的殿前默默流泪……”
轰!桃溪全身如雷贯穿般剧烈地抖了一下,她墨绿的瞳子随着震惊愈加收缩,后背的汗湿了内衫,清竹也讶异地拉了拉桃溪的手,“桃溪,那六皇女的名字和你一样诶……桃溪?你的手怎么这么凉?”
桃溪的面色已是惨白,她极为痛苦地闭上眼睛,冷汗顺着鼻梁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被清竹握着的手也瑟瑟抖着,摇摇欲坠。
清竹吓坏了,一把抱住桃溪让她靠在自己身上,贴着她的耳边唤她,“桃溪,桃溪,你别吓我,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桃溪……”
桃溪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清竹的声音呜噜朦胧,渐渐小了下去。
脑海深处,已然掀起了滔天巨浪,封存的记忆正咆哮着冲破了时间的禁锢,刹那间被唤醒,泛滥开来。
赵桃义,赵桃溪……
大火……
孟妃……
乳娘……
赵桃义,他的大哥……
俊朗的少年笑的潇洒,拉着她的手掌宽大温暖,还有练剑磨破的茧痕拉拉茬茬的,只是看不清他的脸。
“小桃溪,今日可曾学会新诗?”少年稚嫩渐脱的音色说不出的舒心,“背给大哥听听。”
“大哥……”桃溪嗫嚅,泪痕沾满脸颊,她张开双臂,扑在少年怀里。
“怎么哭了?谁欺负我的小桃溪,说给大哥听,大哥去教训他。”少年模糊的脸庞在眼前晃动,虽看不真切,却明显感觉到了他蹙起的双眉和不快。
桃溪呜咽的声音大了起来,内心失去的某一部分正汩汩流出鲜血,那是被强行夺取的,宝贵的亲人,她的大哥。
自少年怀中抬起头,桃溪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泪光淡去时,与那双眼睛重叠的,却是行义的脸。
那张淡淡的,却映出熟悉轮廓的脸,眼底磨灭不去的关怀。
桃溪轻叹一声,捂住心口,随着撕裂般的心痛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榻上,按住抽疼的额角,桃溪稳住心神打量一番,看房间的装扮似是客栈。
门外传来清竹和男子说话的声音。
这男子的声音,清清凉凉,煞是舒服,心头萦绕的燥气也消了几分。是他,唐苏叶,真是意想不到的人物。
正暗忖时,清竹已推开门进来,见桃溪坐在榻上,欢喜地扑过去一把抱住桃溪,一向好听甜软的声音夹带了哭腔,“我的好桃溪,你可是醒了,我都要吓死了……若不是遇到唐公子,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是吗,原来如此,是唐苏叶救了自己。桃溪闭了闭眼,这也正好,他欠自己的人情如今也还了,两不相欠了。
唐苏叶见她眼底的波动,对她的想法也猜了个七八分,不免失笑,“桃溪姑娘,我是郎中,救人理所应当,不算人情事理。”
桃溪“哦”了一声,方才抬眼看他,见他兀自好笑地盯着自己,便又把脸别开望着被褥的锦花,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张了张口,“多谢。”
真是个清傲的姑娘。唐苏叶也不恼,坐下来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交给垂泪的清竹,“清竹姑娘,请按这药方为桃溪姑娘抓药,调养片刻便无恙了。”
清竹万般感激地接过,破涕为笑,“多谢你,唐公子,你的大恩小女子定会记在心上……”说着又抽噎起来。
唐苏叶心底一暖,见桃溪又陷在沉思中,知她现在不愿被打扰,便起身告辞。
自遇见行义后,他那双眼睛便刻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难以言状的亲切熟悉感更令她困惑。如今,行义与赵桃义融合在一处,似乎这一切都解释的通,却又更加迷雾重重。
从未听说自己还有一个大哥的,李姨也从不曾提过,但被唤醒的记忆深处,她是晓得的,自己确实是有一个兄长。那为什么,李姨避而不谈?为什么,兄长会出家做了和尚?而自己……
自己,到底是谁?赵桃溪,孟桃溪,孟妃……
清竹千恩万谢地送唐苏叶出门,回来时桃溪已经又睡了过去,便自床边坐下守着她,只是明亮的双目此时满是忧虑。
“……桃溪姑娘并无大碍,只是受到了极大刺激,加上大病初愈才会如此,无需担心。只是,她到底得知了什么竟对她有这般的影响?”
“出门前还好好的,桃溪晕倒前我们只是去听了说书……”
“说书的内容呢?”
……
唐苏叶走在回府的路上,双目幽黑无比,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他紧抿的唇角暴露了他的不安。
似乎,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难道说,十年前被尘封的历史,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真有意思啊。
唐苏叶呵呵一笑,加快了步伐,相信自家老爷子会知道不少的。
清竹躲在门外,屋内桃溪和李姨的声音听的甚是不清晰。
自桃溪回来后便径直去了李姨屋里,半个时辰过去了,似乎发生了什么争执。提心吊胆地又向墙上凑了凑,还是听不清,只是桃溪的语调越来越高,显然情绪激动到了极处。
清竹犹豫地走到门前,正想要不要敲门,门却砰的一声被狠狠推开,清竹来不及躲避,被屋里冲出的人撞倒在地。
揉着摔痛的地方,清竹困惑地抬起头,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李姨焦急地跑出来,大声唤着,“桃溪,桃溪!”
眼见清竹正茫然地瞅着自己,李姨攥住清竹的手臂,神情满是惶恐,“清竹,快去追上桃溪!快去!万般不能让她做傻事!”
手臂被抓的生疼,但清竹已顾不上这些,她被李姨喊的晕头转向,但意识里仅存的理智告诉她:桃溪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快去拦住桃溪!
清竹再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爬起来就向刚刚桃溪消失的地方跑了过去。
一路上跌跌撞撞,清竹问了数个侍童仆人,大家都说桃溪往大门外跑去了。
不能有事啊,桃溪!清竹含着泪,喉咙已经喘地生疼,腿脚也不听使唤般沉重起来,终是摔倒了,怎么都爬不起来,膝盖火辣辣地,想来裙摆也擦破了。
清竹恼恨地放声大哭,先后赶来的侍童们赶忙搀起她,一伙人急急向坊门外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