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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重生 ...

  •   奈何桥畔,李煜默然立于排队等候的人流末端。

      他面目苍白,白衣轻缓,一头乌发也披散在肩头,如瀑一般地垂散下来。此时此刻,他是等待着投胎转世,忘却前尘的一缕魂魄。

      忘川河水是一种介于红和黄之间的色泽,如同洒满了鲜血的黄河水一般,带着一种惨烈而凄凉的意味。

      李煜的前半生只生活在江淮一带,所见过的也只有长江和淮水。他平生第一次见到黄河水,是离开金陵,随着使臣北上赴汴梁降宋的时候。

      那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一条河,是如此浑浊而昏黄。原来这北方的一切,和他所生长的地方,是如此的截然不同。

      然而他却在不觉间,于汴梁生活了三年之久。

      思绪有些恍然间,一抬眼,却发觉自己已经来到桥头。一身灰衣,形容褴褛的孟婆盛满一碗混浊的汤水,口中道:“喝么?”

      若饮下,则前尘尽忘,再世为人;若不饮,则跳入忘川,历经煎熬。

      李煜神情平静地接过对方手中那破旧的碗,道:“只求前尘尽忘,再世为人。”虽然……遗憾是有的。

      那孟婆正待将汤水递过,抬头骤然正视了李煜的面容,从乱发之中隐约露出的那一只苍老的眼,便霍然长大了几分。

      她死死地盯住面前温文儒雅的男子,犀利的目光仿佛能将他生生穿透一般。

      “一目重瞳……”半晌之后,她缓缓开口,语气中充满着兴味。与此同时,正朝着李煜伸来的苦瘦的手也忽然收了回去。

      李煜讶然抬眸。

      孟婆双眼微合,口中喃喃道:“一目重瞳本是帝王之相,然而老身观你此生,却实在有负这天意。”

      李煜垂下眼眸,面露歉然,“空有帝王之相,却无帝王之能,实在惭愧。”

      孟婆笑了起来,那声音嘶哑得如同枯枝上停驻的乌鸦。

      “给你一次重生之机,你可愿意?”始料未及地,她忽然道。

      李煜微微怔住。

      孟婆又道:“并非转世,而是重生。即让你回到过去,重新做一回你的南唐国主,你可愿意?”

      仓促的一生自脑中走马灯似地闪过,李煜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李煜自知不是能肩负江山之人,若当真有重活一世之机,恐怕必将尽自己所能,远离那国主之位。”

      他本意不过解嘲,谁料那孟婆闻言却当真笑了起来。

      “哦?果真如此?”她反问。

      李煜不解其意。

      孟婆死死盯住他的眸子,一字一句地道:“可老身却看得出,你不并甘心。只不过你生性懦弱,无能为力,便只得人命,将一切死死压在心底。”

      而有些东西,一旦压制久了,未必就会因此消弭。反而,会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

      她已经从对方的那一目重瞳之中,看到十分有趣的端倪。

      于是,那孟婆不待李煜重新开口,便扬手将那盛好的孟婆汤撒入滚滚忘川之中。

      “回去吧。”她扬声道,“你便不想看看,自己可有机会,改变过去的一切么?”

      李煜沉默。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孟婆的话中别有弦外之音。正待仔细问个清楚,身体中却莫名地涌动起一种奇怪的力量。

      这种力量促使着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出了一句“求之不得”。与此同时伴随着的,还有自己微微上勾的唇角。

      李煜仓促转头,投过血黄的忘川河水,隐约看到了自己的这抹笑容,心中一惊。

      那是一抹他自己都不曾见过的笑容。唇边勾起的弧度之中,竟带着几分……四溢的邪气。

      他怔住。

      然而此时此刻,眼前的孟婆得到了回应,便嘿嘿一笑,抬手一挥衣袖,李煜的眼前便骤然一黑,陷入了无边的岑寂。

      *****

      “殿下,殿下。”耳畔传来一个探问的声音。

      李煜略略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是走了神。便带着几分歉意转过头去,对着身旁一个身着官袍的年轻人笑道:“供奉这幅《春江钓叟图》,笔法细致,意境斐然,一时不由看出了神。”

      那人乃是唐国宫廷供奉卫坚,其时略有名望的画师。闻言便朗声一笑,道:“殿下此言,可算得上是对臣最大的夸赞了!”

      卫坚年过而立,同不足二十岁的李从嘉年龄相去不远,故而也颇为志同道合,私交甚笃。对于自己这位精通诗文书画,为人又风雅逸致,平易近人的六殿下,卫坚心中早已佩服不已,每每一有画作问世,便会首先拿来,同他一道赏玩。

      李从嘉微微含笑,正待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到几步之遥外,那雕花镂空的窗棂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自己府中的宫人是断然不必如此鬼鬼祟祟,李从嘉心头一紧,但很快却也能想得到其中蹊跷。

      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收敛起眼中的异样,他转头对卫坚道:“这画我甚是喜爱,愿题词几首娱兴,不知供奉以为如何?”

      卫坚自然称快。

      毕竟此时此刻的国主,虽年纪轻轻,却已然因了那一手妙诀无双的词,而名噪了整个唐国。多少闺阁女子哪怕素未谋面,却也因了他笔下“何处相思苦,窗纱醉梦中”“片红休扫尽从伊,留待舞人归”“斜托香腮春笋嫩,为谁和泪倚栏杆”一类的绮丽词句,而肝肠寸断,芳心暗许。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许多朝中官家的女儿,故而明里暗里向陛下提亲之人早已比比皆是,只是陛下对自己这个六皇子格外喜爱,故而并不肯轻易许下亲事。

      而在他思忖间,李从嘉已然走到桌案边,右手提笔,左手执袖,略一停顿之后,便落了笔。

      只见他一身青碧色长袍,绣服华袍,玉带金冠,用料分明极为贵重,纹饰分明极为华美。然而偏生有一种人,周身浑然自带着一种恬淡和宁静,能将周遭的一切浮华和喧嚣都平息下来,反而平添几分出尘之气。

      于是哪怕是立于雕梁画栋大殿之中,却只让人恍然产生一种错觉,仿若置身于清风拂面的竹林之畔。

      再观他轮廓柔和,清俊温文的侧脸,卫坚不由得暗想,幸而那些提亲之人未曾见过殿下本人,否则怕是万万不肯轻易罢休了。

      然而视线微微挪动,定格在了左眼的位置。

      那一目重瞳……卫坚不由得默然。

      而须臾间,李从嘉已然搁了笔,他便走上前去细细观摩。

      那是两首《渔父》。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队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盈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好一个‘世上如侬有几人’,好一个‘万顷波中得自由’!”看罢之后,他不由得抚掌称赞,“殿下这几句词让臣这原本普普通通的话,也显得意境深远了许多。”

      二人的关系早已越过君臣,如同挚友,故而李从嘉深知对方此言并非溜须拍马,不过是俏皮的玩笑而已,他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真正地浮现出愉悦的神情来。

      “只可惜,这世间又有几人真正能如张志和一般,抛官弃家,过上‘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的日子?”他低声道。

      人生在世,何处不是丝丝缕缕的牵绊,岂是说斩断,便能轻易斩断的?前世斩不断的,今生,当真会有不一样的结局吗?

      如同那画中的万顷烟波,此时此刻他心中是茫然的。

      屋内一时间陷入沉默。身为挚友,卫坚自然明白六皇子的愁从何来。

      只因那一目重瞳,全都是因为那一目重瞳。

      正此时,门外响起下人的通报,“殿下,大殿下来访。”

      卫坚闻言,眼中当即浮现出不忿之色,皱眉低声道:“殿下已然退让至如此地步,他还这般紧追不休,大殿下也实在是欺人太甚了!”

      而对于李弘冀的到访,李从嘉早有预料,也早已习惯。他方才之所以刻意提上那两首一表隐逸之心的词,便正是因为如此。

      然而,哪怕是自己早已避退三舍,埋头故纸堆中,想尽一切办法表露出绝无觊觎皇位之心,自己这个对于皇位太过紧张的大哥,还是一时一刻也不肯放松对他的警惕。

      自己这府中但凡来一个外人,他便会不辞劳苦,亲自来看看虚实。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轻叹一口气,他冲卫坚道,“此事与你并无干系,今日你且暂回吧。”

      卫坚心中不甘,却也知自己不过是个宫廷画师,对此,也只是有心无力而已。

      *****

      卫坚离去之后,李从嘉命人请李弘冀入内。自己则立于桌案之后,整顿衣衫。

      不多时,便见在一串刚劲有力的脚步声,唐国的皇长子李弘冀,已然阔步走了进来。

      李弘冀较之李从嘉年长六岁,然而无论是性格还是容貌,都同李家人大不相同。包括皇帝李璟在内,唐家人大都容貌清雅,性格温和,而这李弘冀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武人。

      他性格刚硬沉肃,手脚颀长,身量也极高。平日里得了空,极少如李从嘉这般吟诗作画,而是混迹军营。

      此时此刻,他穿着一身铠甲,显然是得了那通风报信之人的消息,忙不迭地来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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