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去不返的青葱岁月》露艺

10、少女私语

　　中秋节正逢星期天，校长很有人情味儿地宣布取消周日晚上的夜自修，以便住读生能和家人一道赏月吃饼，享受团聚的喜悦。
　　罗西没有呆家里，晚上七点前赶回了学校。这倒并非是她不愿和妈妈、弟弟一起过节，而是因为妈妈觉得三人过节太清冷，准备带姐弟俩去舅舅家。罗西不想去舅舅家。舅舅家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南京路，却小得像个鸽子笼，光线又阴暗，大白天的还开着灯。屋里用着老式的马桶，一人屙屎，整个房间臭气喧天。这且不去说，最关键的，表哥表姐脸上那种高高在上的“阿拉正宗上海人”的腔调让罗西不舒服，而舅舅舅妈对妈妈那种谄媚劲儿，罗西也瞧不惯。罗西借口温习功课，早早回了校。
　　校园里一片寂静，少有人迹。罗西走进宿舍大楼，发现大多数的房间黑着灯。不过，５１２房间的灯倒是亮着，原来梅忆青来了。
　　“看来咱们两个是没人要的苦孩子。”忆青拿出她的月饼给罗西吃，她的这种大方对女生是绝无仅有的。忆青是个喜欢往男生堆里扎的女生，在女生中口碑甚差，但在男生中，却也明显不受欢迎。她生日时曾有两个男生联名送了一张卡，上写：天真诚然可贵，但矫饰天真就是虚伪。
　　“谁说我没人要？我才不是苦孩子呢！”罗西从大背包里拉出一大堆吃的东西：月饼、鸭梨、花生、巧克力糖……她把这些东西摊在桌子上，示意忆青一起吃。
　　忆青的眼睛一下发亮了，她建议罗西把东西带到盼春亭去，她们两个还可一道赏赏月，像古人一样发发雅兴。罗西认为这个主意不错，虽然她不会像古人一样作诗，但在月下吃东西还是会的。
　　盼春亭是四个尖角向上翘起的小小的亭子，里面只有两张石桌和几个石凳。罗西和忆青坐在石凳上一边看着月亮，一边吃着东西。忆青发现罗西的东西特别好吃，罗西骄傲地说那是她爸爸从香港寄回来的。
　　忆青羡慕地瞧着罗西，她是个知青子女，父母远在贵州，自顾不暇，她自然没有罗西的口福。忆青读初中时回到上海，在叔叔婶婶家寄人篱下，成天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看够了别人的眼色。为摆脱这一切，忆青发奋读书，功夫不负有心人，她考上了建平，住进了学校，自由了许多，也让叔叔婶婶刮目相看了一下。
　　罗西凝望着银盘似的圆月，想起疼爱她的奶奶。奶奶现在做什么呢？是不是也在想她的心肝小西西呢？以前和奶奶一道过中秋，奶奶会做月饼给她吃，那月饼圆圆的，甜甜的，韧韧的，味道可好啦，连爸爸寄来的月饼也不能和它比。真想念那枣泥馅的烤得焦黄的奶奶做的月饼。唉，山西离上海真远啊，要坐十几个钟头火车呢，放寒假才能看到奶奶……
　　“我们做好朋友，行吗？我们都是从外地来的，上海人看不起我们。”忆青握住罗西的手，罗西纯真的眼神令她早熟而世故的心感到一丝温暖。
　　“不会吧？佳宁、狼、天鸿、金之刚他们都挺和善的。”罗西不同意。
　　“他们能算上海人吗？他们都是川沙人！就是川沙人也没什么好的。你喜欢李雪瑛吗？”
　　提起李雪瑛，罗西心头的火就冒上来。雪瑛似乎老跟她过不去。仗着她是室长，分给罗西一个破柜子不说，那柜子还高高在上，害罗西踮起脚尖才能拿到东西。而罗西一拿东西，雪瑛就会开玩笑似的说：“罗西，你在跳芭蕾吗？”罗西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又不能对着雪瑛的笑脸一巴掌。人家明明是开玩笑，你打了人家就更没理了。再说，真打起来，自己可不是人高马大的雪瑛的对手。罢罢，我罗西就做一回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吧！罗西的阿Q精神很管用：既平了气，又没和雪瑛大动干戈，伤了和气。当然她心里可是别别扭扭的，诅咒雪瑛最好从地球上消失。其实罗西不知道，她们关系这般，原因还在她自身。谁让她军训时口无遮拦，说雪瑛是傻大个呢！传话的多事者可比比皆是。
　　“高天鸿喜欢李雪瑛，他们俩，初中时谈过恋爱。”
　　罗西瞪大了眼睛，天鸿和雪瑛？早恋？
　　“真这样？早知天鸿这般没品位，竞选班长时，我真不该为他开脱，还投他的票。我还挺过意不去的，以为是我连累的呢……幸亏是赵晖选上了。”
　　“唉哟，赵晖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校长助理，纯粹靠的是巴结。高天鸿人实在，人缘比赵晖好，事情做得也漂亮。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得罪林姗姗，她老头子是煤气公司的头，校长还要请他吃饭呢！她追墙头草，碍高天鸿什么事……”
　　罗西越听脑子越发胀。她想：坏了，建平中学，堂堂市重点，怎么尽是些谈恋爱、搞报复、拍马屁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她很奇怪梅忆青如此滔滔不绝、津津乐道。
　　罗西没有兴趣听下去，她借口要到宿舍去看《蒹葭》。未料梅忆青却说不要在《诗经》上费脑子了，高三毕业班闹着要柳丹去教语文，柳丹过了国庆节之后就不教他们了。
　　“那谁做班主任？”罗西发现忆青虽然早晨起得晚，上课也总瞌睡连天，却实在是个消息灵通人士。
　　“天知道！这学校对我们太不负责任！就是因为建平是黄浦区惟一一所住读的市重点，我当初才考它。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它和格致真没法比！”
　　罗西听她发够了牢骚，便拉她回宿舍。结果忆青不肯，她说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两年前的中秋，十四岁的她被叔叔的好友□□了。
　　□□？罗西迷茫地望着忆青，她分不清忆青脸上的神情是炫耀还是伤痛，好像炫耀的成分多一点。而忆青发现罗西并没有她希望中的震惊，不免失望。十四岁的罗西，生活在美好世界中的罗西，是不可能真正理解□□两个字所代表的真实意义的。
　　但忆青还是冲着罗西发了一通议论，说玩弄感情比花费金钱更残酷，更有报复力云云。罗西对她的话不感兴趣，但她为忆青眼睛中疯狂的光芒所震动，也是在同时，她心底莫名地产生了某种夹杂着厌恶的同情。
　　一个原本美好的夜晚，两个七、八点钟的太阳，有多少话题可以谈，可她们谈□□！
　　罗西后悔没有随妈妈一道去舅舅家。他们家再怎么不济，也没人会和她谈□□！忆青的话像石头一样压在她十四岁的心灵上，她把她们的谈话内容写进日记，决意忘却。但忘却是艰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