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少年》染净

3、背影少年（中）

　　时光绵延，带不回曾经。而我们能做的，唯有一直朝前走，朝前走，直到生命终结，或者，心灰意冷。
　　“李思嘉，你来回答一下这道题。”两天后，当李思嘉坐在七班的教室中神游大江南北时，被一个顶着厚厚镜片的中年女老师“望远镜”指着点名册喊道。
　　模糊的意识还来不及收回，李思嘉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方，没有起身，没有声音，就好像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就连全班同学的炙热目光也无法将她唤醒。
　　于是随着中年女老师一边摇头一边继续讲课，全班同学也在心中认定了那个谣言：李思嘉是个会说话的哑巴。

　　无殇高中，这个城市最富盛名的高中，没有之一。它以无敌的升学率而闻名全国，这也是女人挤破头拼了命也要把李思嘉弄进来的原因。可李思嘉愿意来的原因只有一个，她喜欢这所高中的名字——听起来像是一朵开在伤口上的梧桐花——虽然“借读生”的名头总是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杨白劳。
　　然而女人知道李思嘉是个贪心之人，一个美丽的名字实在不足以让她老老实实地为黄世仁卖命三年，于是她使劲浑身解数试图找到这所学校更多的亮点。终于苦心人天不负，一间偌大的音乐教室让它足以亮瞎李思嘉的狗眼。
　　音乐教室地处僻静之所，门前的茂密树林让它愈加隐秘。站在林间，你能听见鸟儿飞过时翅膀摩擦空气发出的轻微声响，能听见风儿掠过梧桐树叶时的沙沙低吟，能听见藏在鸢尾花里的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可惜这所学校书呆子过多，不然李思嘉甚至相信自己能听见隐匿在树林中的小情侣间的甜言蜜语。
　　初秋，天黑得越来越早，仿佛清晰的景物在几秒钟内就会模糊到辨不清模样。
　　李思嘉又独自向音乐教室走去。
　　她每周六都会来这里，弹几首好听的曲子，累了就从包里取出一包烟，点燃一支，然后感叹再空旷的屋子也装不下她的所有心事。
　　随着一步步靠近音乐教室，梧桐树重重地将她包围。一阵琴声穿过间隙从前方飘来，很悠扬，很动听，却很哀伤。那巨大的悲伤与惆怅直直地扑向她，让她还没来得及惊奇这里竟然有人便被牢牢地攫住，无力挣脱，只能任由悲伤重重地击打心畔，直到痛到撕心裂肺。
　　这首曲子名为《暗夜曲》。曲调高昂处如夜半惊魂，琴键走低处若黯然神伤。
　　曾经，李思嘉每每听到那个人演奏时都会落泪。因为那个特别的人，那个有很好看的眉眼，眼中清澈的湖水总是让人觉得他像个稚嫩的孩童的人，他的眼神是如此纯净而无邪，却那样安静而寂寞。
　　那个孩子一样的男人，你在天堂过得好吗？这无孔不入的音乐，是你给予我的慰藉吗？
　　几乎被黑暗湮没的世界，夕阳撇下的几缕余晖通过音乐教室的那扇大大的玻璃窗反射过来，斜斜地刺入李思嘉的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脸颊直接滚落到脚边，脖颈无法感受到那种滚烫的温度，只有脚边那朵即将在这个早早到来的秋天扑向死亡的鸢尾花被烫得深深地低下了头，好像在为谁吟唱挽歌深深悼念。
　　当夕阳完全消失于地平线处，夜色如墨一般浓重地平展开来，向更远的地方拨节。
　　李思嘉终于想要看看弹琴人的模样。
　　由于他背朝外侧，看不清容貌，只知道是个少年，有着与男人一样落寞而优雅的背影。一瞬间，思念狠狠鞭挞着李思嘉的心，那个魂牵梦绕的名字几乎被脱口而出。然而她终究没敢打扰少年。她只是在窗边静静地坐下，点上一支香烟，任悲伤将心底攻陷。
　　原以为失去了男人，便已经无所畏惧，可李思嘉发现自己连走进屋去的勇气都没有。那个酷似男人的背影，那缓缓流淌的沉哀之乐，让她的眼泪在夜里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