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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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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晨起之时,喜儿告诉我,赵修邀我下午去他那品茶。我便穿了件藕色纱衫和白色牡丹百褶裙。头发用一根银色丝带轻轻挽住,这样也不失端庄。下午我去赵修行宫的时候并未通知苏幕。只带了喜儿前去,一来想再次确认赵修是否女儿身,二来总觉得苏幕此人不宜多与他交涉,可能是昨晚的原因吧。
我去的时候赵修正在练剑,练的剑法我却没有在任何武功秘籍上见过。不由有些好奇,这个身量单薄的少年,真的仅凭他一己之力爬到了今日的位置吗。在没见到他之前,我曾经怀疑是他害死了赵翼,见到他以后可以完全排除这个可能。因为此人对他哥哥的尊敬绝对不比我对母后的少。那才是真正手足间的血肉亲情,不像我和皇兄们。
他练剑的时候很专注,浑身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很纯净的一个少年。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了生机勃勃的朝气。第一次渴望有这样的气息,这样的生机我是没有的。突然有种很想站起来的欲望,莫名的觉得一大股悲伤从内心深处涌向四肢。是的,我开始嫉妒了,我嫉妒他有这样可以怀念的兄长,嫉妒他可以在阳光下肆意的练剑,嫉妒他可以在登上了今日之位后还可以保留一份纯净,而我虽然年纪比他小,却早已苍老。
突然他发现了我,急忙向我跑来,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笑的十分温暖和煦,好久没有人对我露出这样真诚的笑容了。他有许些气喘,身上也有淡淡的汗味,但却反而使他看上去那样的亲切。他大呼:“凤仪,凤仪,你来啦!”今日与昨日完全换了个态度。就因为我昨天说了一段爱慕其兄长的话,今日他就俨然把我当朋友看待了。果然,他的兄长就是他的软肋,突然特别想见见他那个已经死去多年的兄长,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培养出这样一个弟弟。
我递过去一方丝帕:“世子擦擦汗吧。”他也大方的接过丝帕擦了擦汗。又马上派人看坐,突然发现了我的轮椅,正准备说不用看坐时,又看到了喜儿。便没有撤销,当茶点端上来,座位端上来的时候,他看着喜儿说:“既然凤仪你不能坐,那就叫这位可爱的妹妹坐着吧。”
喜儿不由看了我一下,表情有点局促。但我知道喜儿是很高兴的,这么多年,她陪我出去,从来没有人给她看坐,都把她当下人看待。我心里一暖,毕竟这也是看重我的表现。我点头答谢:“世子待人真是温厚至极,凤仪在此谢过。”赵修有点羞涩的摸了摸头:“凤仪,跟我就别见外了,我可是把你当嫂嫂看待的。其实我幼时很是顽劣,向来是飞扬跋扈的,皇兄一次又一次的来教导我,做人不可如此,待人处事要温和。你让别人半分,别人必会敬你一尺。不然现在的我肯定是被父王三天两头打骂的。”
赵翼果然是极温润之人,难怪但见其人者无一不夸,我笑道:“温润公子果然温润。”温润是赵翼表字。说起了赵翼然后赵修就开始喋喋不休了,夸了一下午的赵翼。每次说到赵翼的时候,赵修两眼就放光,一口一个我皇兄,煞是亲昵。要不是知道赵翼已亡,不然我真以为他是在做媒。
之后赵修又问起我的皇兄们:“凤仪,你有四个皇兄,你最喜欢哪个皇兄” 我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但当他提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二皇兄徐珏,也许和其他三个皇兄接触太少的原因。提及皇兄我只会想到二皇兄。我直接答道:“二皇兄。”
赵修一副我早就猜出来了的表情看着我,他笑道:“果然吧,我也觉得你应该和徐珏关系最好。我发现他在宴会的时候经常看你,其他几个皇子倒是不怎么在意你。” 我略略一笑:“是吗?”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敷衍,有些激动,“你肯定跟徐珏闹别扭了,我跟你说,我幼时也会跟皇兄闹别扭,但是他每次都来哄我。徐珏肯定只是暂时没有找到哄你的方法罢了。要知道天底下好哥哥多的是。看徐珏的样子肯定很疼你。”
不知怎的,我突然有些腿疼,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腿瘫了三年,怎么可能疼。只是听到那句,看徐珏的样子肯定很疼你,我蓦然的有些难过。其实在我六岁以前,皇兄是很疼我,曾经为了我跑到银杏树上去摘银杏给我吃。那时不懂事,非得要他亲手摘给我,其他人的给的,一概不要。他也只比我大五岁而已,就真的爬到树上去,结果一不小心掉了下来,摔了个骨折,后来我问他疼不疼,他说一点都不疼。是的,一点都不疼,皇兄打断我腿的时候,我也一点都不疼。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皇兄疼我了,不过感觉赵修对皇兄还是颇有好感的。
赵修执意留我吃完饭,中途未曾提及肃州之事。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赵修是个健谈之人。看着他在那说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如果可以,我希望永远不要与他为敌。那么我真的连唯一的朋友也失去了。赵修晚饭后又硬要送我回寝宫,他说这是赵翼待人接客的规矩,我也不好拒绝。
当我们回到凤仪宫时,才发现原来苏幕一直站在朱色宫门前,遥遥的看着我们,他一身素黑锦衣,都快与夜色融为一体了。他目光直直的看向我,我不由有些发怵,像是小时候偷跑出去玩以后看到母后在寝宫等我一样。但也有一丝异样的温暖。他紧咬唇线,好像有点生气,和他相处月余,第一次见他生气。是在气我不该擅自去见赵修,而没有带上他吗。我突然觉得很尴尬,不知怎么开口。但是赵修先说话了:“凤仪,这位是?”我正准备介绍时,苏幕却开口了:“苏幕。”然后就是尴尬的沉默。
我只好说:“世子,这位是苏太尉之子苏幕,现在是我的护卫。”赵修仔细打量了一下苏幕,然后有些戏谑:“苏公子,是否在责怪在下这么晚才送凤仪回来呢?”说完还很是亲昵的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知道他是故意做给苏幕看的,真是小孩子心性,此刻我真有些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那个三年收五城的世子。苏幕没有理他,走过来开始推我的轮椅:“这么晚了,公主需要就寝,世子殿下还是回去吧,慢走不送。”
赵修又很是得意的跑来抱了我一下就跑了。我有些尴尬,毕竟第一次被异性抱着,感觉有些奇怪,但我已经明显能够感觉到身后人的怒气了。突然他说:“公主能否让喜儿退下,我有话说。” 我看了喜儿一眼,喜儿便走了。喜儿一走,他就向我扑来,抱得我生疼,像是要揉碎我一般。也不知道他在宫门口站了多久,晚上凉气很重,他身上都冰凉了。所以我也一时恻隐,不忍推开他。因为两人衣服都穿的比较少,所以我能感觉到来自男子身上的纹理肌肉,颇为尴尬。他身上有一股露水味,很是清凉。他就这样抱着我很久没有起来,他的脸紧贴着我的脸,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正准备推开他时,他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点嘶哑:“音知,能不能再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说完脸还蹭了蹭我的脸,我头皮有点发麻,他这样装作一副情深的样子,我还真不好打发。他轻轻的吻了我的脸颊之后就起来了。
我忍了好久才忍住没有去摸脸,毕竟是第一次被人轻薄,尴尬不言而喻:“苏幕你疯了!不要命了吗?信不信我明天就叫父王将你逐出宫去!” 他突然露出一副被刺痛的样子:“音知,我只是不能容忍你被其他男子触碰!”说得那样难忍,无奈与沉痛。仿佛是历经煎熬之后才能隐忍不发而终于忍无可忍后的语气。我差点就相信了这个男人是很爱我的。他说完之后头便低垂着,拳头紧握。
我必须早点打发这个人了:“苏幕,你这是爱上我了吗?
不要说你不知道父王是不希望我嫁人的!
不要说你不知道我深爱着赵翼!
不要说你不知道你的家族是不能接受你的爱情的!
不要说你不知道我不爱你!”
听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突然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意味太深长,太绝望。对,是绝望,这眼神比当初母后看到父王抱着其他娘娘时的眼神还要孤唳,比当初三皇兄听说白芍姑娘死后的眼神还要悲切,以至于我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一幕的时候,都痛的全身难耐,抑不可止。
我回到寝宫后便开始发抖,喜儿问我是不是苏幕欺负我了,她一直在给我把脉,生怕我就这样死去。我:“喜儿,我觉得冷,太冷了!你赶紧去准备热水,我要泡澡。”之后我在浴室里泡澡,总觉得水还不够热,总觉得冷,于是一直叫喜儿给我加热水。
喜儿不肯,抱着我哭了起来:“主子,不能再加热水了,你皮肤都烫红了。主子不要这样子。” 我痛声说道:“喜儿,你知道吗,我好像伤害了一个爱我的人。我很后悔,可是我不能留住他,留住他,他就得死,你知道吗,我是个不祥之人,任何沾染我喜欢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喜儿突然哽咽的问:“主子,你是喜欢上了苏幕吗?”是喜欢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素来看人心喜欢从他们的表情眼神来看。我以为我一看就懂,然而我现在却不懂了,我一直以为苏幕是有居心的来靠近我的,他肯定是二皇兄和父王的人。
之前他一直向我表达爱意,我都在告诉自己,他在演戏,对,他很会演戏。可当他今晚最后用那种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却突然很害怕了,因为那一刻我突然相信他是爱我,一个人再怎么会演戏,他内心真实反射出来的眼神是不会演戏的。我忘不了那个眼神。我不知道自己爱不爱他,但当他那样看着我的时候就觉得好冷,好痛,快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