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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冷眼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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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帐篷里充满了血味。地上到处散落着脏兮兮、沾血的绷带。缠成一坨一坨的。在里面呆着的人分成两排躺在地上,身上只盖了层不太干净的白被单。
麦克双脚叉开地坐在角落,吸了口他收藏的烟草。
“在伤患帐篷吸烟是不文明的!”他不远处有个人冲他吼。那人胳膊上用布条缠着一些粗糙的木板。
“分你一些你还会觉得不文明吗?”麦克哈哈笑,他走了过去,丢给那人一截。
“算你识相。”胳膊断了的人把烟草接过来,麦克用火柴点着了它。“妈的,我真想离开这鬼地方。”
麦克没有回答他。这类的抱怨毫无意义。在这种诡异的地方就连建立一个营地都需要比家乡多十倍的时间。天空的颜色十分奇怪,土地不再容易种出麦子来,他甚至会以为这里的野猪流出的都是绿色的血。
“这次的伤员真多。”麦克说。
“又是那些‘血’精灵。”说话的人叫杰瑞·潘得森,是他的头儿,他即使没怎么受伤也喜欢待在伤患帐篷。“他们比我们早来外域好长时间,看看他们的那些装宝石的恶心尖塔。”
“一群婊子养的贱人。”一旁抽烟的人附和道。
但麦克的队伍中就有这么一个精灵。麦克不太能分清这些同样白皮肤尖耳朵种族的区别,听说他们唯一的区别只是政见不同。他们队伍里的精灵很早以前就加入联盟的军队了,麦克和他共事的时间也很长,他叫伊莱,是医疗队的。如果说在以前他们还能保持距离的和平共处,将不信任放进肚子里,那么,在现在——凯尔萨斯的军队几乎要把他们的部队推回黑暗之门,每天都有士兵死亡,这个时间,人们看伊莱的眼神就不太对了。
就在他们议论时又有好几个伤员被抬进来了,最后进来的是一个伤口不严重的红发小伙子,这小伙子是被一个人搀扶进来的。那个人出现在麦克等人的视线里的时候他们停止了讨论,意味深长地对视一眼。那个人就是伊莱·晨行者。医疗队乃至整个编队唯一的白肤色的精灵。
麦克掐灭了手里的烟草,塞进口袋里。往里面挪了挪地方。那些伤员呻吟着,还渗着血。帐篷里的男人们刻意保持自然,但谁都知道所有人基本都在注意那个异类。几个治疗人员将他们草草安顿好就出去了。而那个精灵留了下来,他蹲下查看一个重伤员的腹部,那里缠着绷带,他的手放在上面,他似乎在集中精力想做点什么,但什么也没发生。他叹了口气。麦克不合时宜地心里嘲笑那精灵:这些可笑家伙即使叹气也似乎保持了一种奇特的优雅。
伊莱身材瘦长,皮肤惨白。头发原本是淡金色,由于纷乱的战争那些原本可能很漂亮的发丝沾了很多灰,他把它束起来。这让脸侧的耳朵显得更长了。麦克身边的杰瑞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嘟囔。那个道貌岸然的精灵走到大帐篷的深处来,低着头逐一检查伤员。事实上他没有受到太多尊重,他经过一些人的时候,那些没什么大患的好事者有时候会突然拉他手一下,让他一个踉跄,或者摸上他的小腿,扯些下流话。伤口和血往往和酒的效果类似,会让人做些平时不会做的事。伊莱似乎习惯了这些骚扰,他表情淡然,工作完成后打算离开这里。
“停下。”
麦克惊讶地看向杰瑞。他的头儿站了起来,他头上缝合的伤口随着他的粗重呼吸动来动去。
“有什么事,阁下。”这牧师态度就和他的人一样无趣,但他很温和:一种无聊的温和。
“过来,你的工作还没有完成。”杰瑞退到帐篷最里面的一个地方,那里有个空地,地上摆了些布料,杰瑞在那地方坐了下来。伊莱淡淡地看着他,这刻意的找茬是他每天都经历的。他走了过去。
“你的伤口在哪?”伊莱放下手中的工具箱,在杰瑞旁边蹲下。
而他突然就被带的跌倒了,杰瑞用双臂将他锁住,把他拖到了自己怀里。变故出现很快,麦克瞪大了眼。他隐约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我有个莫名其妙的病症,血精灵。只要看到你我就会肿起来,你下了什么诅咒,嗯?这也是你们军团的小阴谋吗?”杰瑞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话,他把那个精灵的双手反扭在身后。“这也是你的工作范畴,牧师。”
几个之前进来的杰瑞的朋友也围了上去,他们商量好了专门来办事。那几个人没用什么力气制服了伊莱。事实上伊莱没怎么反抗,他对此简直似乎不是很关心。重伤患们依然躺在地上自顾自呻吟。其他人惊叹着围观的时候,杰瑞拉过来了一床被单裹了起来。于是麦克就只能看到那床单鼓动出一个形状来了。
事实上麦克觉得这和他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那床单里没有剧烈扭动也没有什么喊叫。简直就好像是一个睡得不好的人时不时翻个身。仔细听的话,他能听到杰瑞自己喘粗气和一些衣服摩擦声。伊莱根本没有喊什么。麦克紧皱眉头,即使男性间的那些破事在军队里早屡见不鲜,但这类还是莫名的让他心里不舒服。
很久以后他才想明白为什么不舒服。做那些事情的人心中充满正义地轮流教训一个他们所认为的“血精灵”,用来减缓他们战争的挫败心,掩盖他们肮脏的渴望和觊觎。但当一件事由一个群体做出来,那么不管这事多么可怖,当事人也不会被良心谴责。他们甚至满怀愤怒与正直。但不管你当时心中多么正义,长久的时间过后,也许会有一两个智力还没消失的人猛地意识到,那事情似乎不太对。麦克不幸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久后杰瑞拉开被单的一角出来,换了另一个家伙进去。那几个人一直弄了近两小时后,一些帐篷里其他的好事者也纷纷站起来了。麦克最后看到的是被伊莱搀扶进来并治疗过的红发小子也加入了。
***
麦克睁开了眼。
对面坐着的男人露出了难得的惊讶神情。
“就这些?”男人轻柔地问,“你控诉了一件可怕的事。”
“并不是控诉,神父。”他将手埋进自己的脸,“这是告解。”
“告解什么?”神父下意识问了问题后才意识到答案。他这次真的开始惊讶了。
老兵麦克闭上他沉重的眼皮。他被派遣到塞拉摩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里部落一直用低劣的手段侵扰这座城市。把士兵们弄得疲惫不堪。而可能最让他不舒服的是一些银色盟约的精灵成群结队的出现在这地方。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随意。人类士兵们也给予他们友善的对待。这令麦克感到困惑和怀疑。几日连番的白天作战,夜晚无法入眠,这让这位荣誉老兵比实际上看着更老,他鬓角出现了白发,被部落砍的伤口没有那么容易愈合了,更明显的是他的脸,或者说他的精神状态。他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穷苦农民。在这个明显倾向于善良的城市,他受到一些年长的智者的教导,人们的相处更像家人而不是当初他缩在部队的那种草寇似的感觉。他惊叹由一个女人掌权下的领地高尚的政治风格。一个人的命运和人生轨迹和他生活所在地的管理者有很大的关系。
如果他生在塞拉摩,也许他不会过了这么久才能判断某些事情的善恶观,
“后来这种事不再有什么新奇的了。我也参与过几次。”麦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一向认为那个精灵无聊又淡漠,就像个没味道的干粮。但当“消肿”变成一种男兵中窃笑着流行的小秘密,而且他也某天想试一把把伊莱拽进自己被窝里后,他改变了想法。伊莱深深压抑他自己,但他里面的高热让麦克几乎窒息,他隐忍,他咬紧牙关。但越这样越令人难以自持。他多么适合一个受难者的角色。
事实上这一切都建立在单方面的需求上。和所谓的种族仇恨、报仇、正义都没关联。
“而现在……我突然觉得这事情也许是错的。”
他面前的丢勒神父身穿白色的袍子坐在一张椅子上,他身形挺直,留着一头半长的柔软金发。显得颇为亲切。他手捧一本画着莫名符号的硬皮书,那书本镶着金边而且花纹繁复,这明显不是什么档案而是一本和他的信仰有关的书籍。和圣光有关。
“麦克,你需要了解事实后再决定你的对错。”
“事实?”
“想想看,那个你提到的伊莱,他既然在这个群体几乎被所有人伤害,为什么还留着,他为什么不去日怒或者别的地方投诚?对此我很疑惑,要知道,也许某个时间,凯尔萨斯·逐日者就在他一百米外的地方。”
而他究竟为什么遭受这种事?抛开他生来的种族,他所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没有逃离军队。这对他来说也许不算难事。
他被联盟的士兵如此凌辱的缘由,就是:他履行了他自己的责任和使命并发誓效忠联盟。
多可笑的因果。
任谁也难以理解。但那个人或许真的可能。他是一个牧师,和丢勒神父却不太一样。他有一种对守序近乎不正常的执着。视戒条和律法为生命。而对他自己本身,他反而很不在乎。麦克想起了一些小宗教的苦行僧,那些怪人喜爱将苦难加诸于自己身上。
麦克记得杰瑞警告过伊莱别打小报告,事实上就算杰瑞不说,伊莱也不太可能去找上司告状——没准他的上司对一切看在眼里也不加制止。他有个十分微妙的处境。那就是他是个“血精灵”。一个正和麦克他们打仗的敌人的种族。他表情淡漠,对自己的遭遇的态度堪比最冷眼的旁观者……也许他就是。他观察另一种东西,脱离当时的场景,脱离当时的事。看的是某些躯壳里的东西。
一个冷眼旁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