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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三章 ...

  •   范遥来不及细想,眼见得杏黄色滚红穗的周字旗掉落,手掌轻轻一按城垛,借力跃下,扯住旗帜一角,左手死死攀住城砖缝隙。此时他整个身子都暴露在城墙上,箭矢纷纷射来。范遥将那旗帜挥舞开来,同时借力上跃。

      可未曾料到借力的城砖在火炮轰击下早已松动,此时范遥用力,登时坠落下去。范遥身形也随之落下,他手上缓得一缓,被一箭射中肩头,鲜血晕染开来,月白色本就浅淡,如今看的越发明显。

      周子旺在一旁看的清楚,破口大骂,口中污言秽语说的不堪入耳:“你们这群狗娘养的鞑子,等哪天落到老子手里非要全活剥生煮了不可。”说话间抢步来到城墙边上,冲着一边惊呆的兵卒喝道:“还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偏生那士卒是个胆小的,颤抖着手不知如何自处。周子旺怒上心头,一把扯过放置在一旁的麻绳丢给范遥。大喊道:“范右使接住了。”范遥一手握住绳子,他右肩受伤,稍微一动便疼起来。

      周子旺试了试绳子力道,大喝一声:“抓住了。”奋力向上拉起。才拉了几下,忽然哎呦一声,手中绳子一松。范遥猝不及防又向下坠落,他抬头向上看,扬声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随即便见周子旺又扑过来握住绳子,粗声道:“没事没事。”

      就这么分神的时候,对方又是一箭射到,直取范遥胸口。范遥等回过头来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忽见得眼前白光微动,那缠绕手腕的冰线尾端在范遥手腕间借力激射而出,张口将那箭矢叼住。

      这么一瞬间,范遥也已经到得城墙上。范遥先拍拍冰线的头,赞道:“多谢,多谢。”随即看到周子旺时微微一怔。

      原来周子旺起来的匆忙,周身上下只有个遮羞的裤头,松松垮垮的被布带系住。用力时一吸气,肚腩缩小一圈,登时裤子就掉落下来。如今正手忙脚乱的抓着裤头往上提。饶是范遥正逢着如此严肃时刻,也忍不住想笑。周子旺怒道:“笑什么笑。”

      他生着满脸络腮胡子,火光下也看不出是否脸红。范遥忽然就想说些什么,眼前这个人,农户出身,酒席宴间说过最大的理想是讨房漂亮媳妇生几个小崽子。他比不得范遥足智多谋,也没读过什么书籍。为人处事带着几分市侩气息,难登大雅之堂。

      但这样一个人,却有本事统帅五千人,让五千人惟命是从刀山火海在所不惜。范遥要承认,自己的确狭隘了几分。他错了就是错了,当此战场命如浮萍,他朗声道:“周将军,范遥前几日对周将军多有不屑之处,如今却是应当赔罪才对。”

      周子旺豪爽汉子,闻言哈哈笑道:“范右使这可是把我周子旺看的小气了,若当真想要赔罪,不如待战后痛饮一坛如何?”

      范遥颔首算作答允,火光下男子眉目坚毅,他素来是清清淡淡隽秀温雅的模样,未免让人觉着有些过于斯文。眼下血染衣襟,却透出男儿傲骨血性。

      他举起手中大旗,连挥三下。城中埋伏的锐金旗等明教人众连同周军悉数出动。元军在小巷中本就分散,如今火光燃起,兵将从民居中窜出,刀剑相交。顿时局面逆转。

      范遥同周子旺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只见那城中道路曲折,火光四周照耀的通红。风助火势,摧折房梁砸将下来,烟尘袅袅上升。天际月色华光被掩映在云层后,透出一种暗淡。

      那成昆又待要命人使用火炮,就这么迟疑片刻。忽听得身后巨响轰然,火浪冲天而起,巨大气流席卷而来。成昆扑倒在地,等回过头来的时候,只见那五架火炮不知被何人炸毁。围拢在火炮周围的兵卒悉数毙命。

      范遥看到火光燃起,抚掌笑道:“看来是辛然兄弟得手了。”过得片刻果见烈火旗人众来到城下,范遥命人打开城门迎他们进来,堪堪说了一句:“辛兄弟所带领的烈火旗果然不凡……”

      辛然却毫无喜色,摇首道:“此事并非辛然功劳,辛然本带着烈火旗兄弟遵循右使号令去将那火炮烧毁,却被元兵所阻,未曾到得近前。”

      范遥一怔:“那却是何人?”话音未落,只听得元兵阵营鼓声激烈,如雨点砸落。显然是进攻命令下达。兵卒架起云梯。

      周子旺在城头探出脑袋向下看,看见那密密麻麻的兵卒,差点瘫坐在地上。不过他倒是有几分痞气,情知这时候只能硬撑,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摇摇头清醒过来。

      他本就不是读书人,着急起来越发没了口舌间的顾虑:“兄弟们,今日一战,若说为了家国天下那都是扯淡,鞑子若是打进城来,就得杀我们的老母,□□我们的妻子,吃着我们辛苦种来的粮食。到时候骨肉分、分…….”

      他一着急,戏台上看过的几句词全然忘怀,分了半天,怒气上涌一拍大腿:“他娘的,骨肉分离,难道兄弟们愿意自己的子孙后代沦为鞑子奴隶吗?”

      纵然是在战场,陡然听得这几句不伦不类的鼓舞士气的言辞,范遥也忍不住想笑。但不可否认,这番话若是让范遥来说,范遥或许的确可以说的引经据典文采斐然,但效果绝对没有周子旺好。

      周子旺本是农户出身,周围跟随他的大多数是备受压迫的穷苦佃户,他们或许搞不懂何谓忠义两全然义薄云天,但最最紧要的,便是自家亲人。他们如何会舍得让自己儿女沦为奴隶妻子受人所辱?

      由此周子旺抓着这点大肆渲染,果然引得群情激愤。滚木礌石向下砸去,战况一时激烈,就在此刻,忽听得有兵卒疾步跑上前,颤声来报:“周王,右使,后城门……失守了。”

      原来袁州这个地势三面环山,后城门正对着崇山峻岭。范遥又命巨木旗厚土旗多布陷阱。元兵哪里识得中土明教这些奇诡招数?自然不敢轻易过去。这条路本也是范遥为日后一旦城池失守撤离所做的准备。

      他将一切算的精准,却忘记棋盘上出现一颗变子,成昆也是常年身处明教,对明教机关暗器也甚为了解。他前几日并未出现,便是带队将机关破除。

      此时眼见得范遥和周子旺都在城楼上,便派人从后绕路攻打。范遥百密一疏,两相夹击之下,眼见得袁州城是守不住了。他也不多加耽搁,同周子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预备突围。”

      突围这个词,说的轻巧,但真正实施起来却也艰难。乱军中元兵包抄而来,周子旺咒骂一声,随即翻身上马。范遥夺了一杆长枪,红缨吞吐被鲜血玷染的越发殷红。

      乱军中只见元兵如海潮般聚拢,而周军恰似屹立海水中的礁石。在坚硬矗立,终有涨潮吞没之时。范遥素来爱洁,如今月白衣衫沾满血污,薄唇紧抿,面容坚毅。

      冰线从他手腕间跃出,速度快捷如鬼魅,它毒性剧烈,往往在人身上咬出一个血口便能致人死命。这本是防身利器,可范遥却呼哨一声命冰线返回。他看着冰线,目光深远。

      冰线体内子蛊受命与柳淡体内母蛊,母蛊不死,子蛊不亡。冰线如今安好,那柳淡定然是性命无忧。

      这样,也好。

      范遥轻轻点点冰线的头,随即将它放入怀中。紧贴心脏的位置,仿佛要从那冰冷蛇躯中感受到那少女鲜活的生命。他对枪法也有过研习,如今施展开来,只见一团红缨围拢一点寒芒,凛冽孤绝。饶是如此,怕也支撑不了多少时候。

      周子旺双目赤红,手中长刀却不肯停歇。恰逢此时,天际乌云围绕,厉闪狰狞分开云雾,在其中翻涌。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砸在人身上,湿了衣袂发鬓。凉意一点点沁入心脾,但热血尚在沸腾。

      恰在此时,忽见得围拢在身前的元兵居然略有松动。范遥抹了把落在眉骨上遮挡视线的雨水,抬头看去。微微愕然,那周子旺哈哈大笑,猛力拍着范遥的肩头:“天无绝人之路,这番话说的真是没错,范老弟,明教援兵来了。”

      范遥顺着周子旺所指之处,只见一队兵马疾驰而来,当先旗帜红色火焰飘扬,果然是明教圣火燃烧。

      旗下两骑并辔而行,左侧马匹乌黑如墨,男子身着墨蓝衣衫,带着银白抹额。当此战场,仍旧带着几分长年累月形成的倦懒。他背部挺的笔直,倨傲尊崇。

      而右侧马匹洁白如雪,耳如竹叶,显然是上好的良驹。上面却是未满双十的翠衣少女,眉目间带着书卷气息,眼瞳晶亮有神。显然是不太适应战场血腥,但却四处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这个人是——

      范遥张张口,那两个字哽在喉中,一时无法吐出。可怀中冰线感受到母蛊气息近在眼前,大喜之下从范遥怀中窜出,飞快遁入人群中。它动作快速,加之身量长了不少,如同一道白光射向那翠衣少女。翠衣少女陡觉手腕一凉,吓的低声惊呼。可抬起手来时惊喜笑道:“冰线!”

      冰线接触到主人气息,登时一圈圈缠绕上来,头尾挨挨蹭蹭,显出十二分的亲昵高兴。那少女将冰线抱在怀中,抬眸向范遥这边看来,同范遥目光遥遥对上。那墨蓝衣衫男子也随之侧头,微微一哼。那少女就要策马赶来,被那墨蓝衣衫男子一把扯住,怒道:“你没看见这是战场吗?”

      他声音好听,眼尾轻轻上挑,本是个桃花染尽的模样。但却并不让人觉着轻佻,反而有着让人着魔的魅力。如果仔细看去,那少女同这男子面目隐隐有几分相似。那少女扯着男子衣袖晃动,那男子无奈,只好道:“我送你前去。”

      那男子回首吩咐两句,军队四散开来。周军得援军助力,渐渐反败为胜。那男子武艺高强,身后有身着红纱的艳丽女子抬手拂袖,好似翩然起舞。但下手狠辣,那墨蓝衣衫的男子反而并不出手,姿态从容。

      可范遥并没有注意到其他。他眼看着那翠衣少女渐渐靠近,火光燃烧起来随即被雨水浇熄,明暗交错的光影中,那少女眉目如画,带着刻入心脏的熟稔和眷恋。

      他耳中听得熟悉的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某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幻梦:“子箴。”

      这是她,这是柳淡,这是自己所爱的人。

      范遥伸手将柳淡抱在怀中。明明想要用力抱紧,但却将力道放的轻柔。他声音放轻,似乎惊吓到什么一般,近乎耳语低喃。如果不是柳淡听力卓绝,怕是根本听不清楚:“真的是你。”

      漫天大雨落下,凉意直直沁入心底。柳淡忍不住微微瑟缩。四周夜风冰寒,只有她所拥抱的那个人是温暖的,也是可以依赖的。

      柳淡同样轻声回道:“子箴,我很想你,你知道吗?”

      ——

      柳淡坠落悬崖之后,被郁楚所救,诚然郁楚是个杀手不假,但折柳门目前被郁楚所执掌。郁璃故去之后,他只有柳淡这么一个亲人。哪里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将柳淡从冰冷溪水中抱起来的时候,柳淡面色苍白,周身上下冰冷,只比死人多一口气。她本就畏寒怕凉,存了病根,加上这次受了幻阴指力,冷水里泡过许久。若非郁楚内力高深,怕是寻常人也救她不得。

      起初两月未曾与范遥联络,却是一直在养伤沉睡,连清醒时候都极少。等范遥接到她信笺时,不过是堪堪恢复能起身行走。

      郁楚不是个愿意把过去平平整整摊开讲述的人,他这样的人,习惯把自己的经历埋藏起来。越是被人琢磨不透,自己本身越少了弱点。

      只简简单单说自己同郁璃乃是兄妹,按辈分排列柳淡应唤他一声舅舅。柳淡又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性子,斯文安静。郁楚起初念着一线血缘亲情,但相处下来,才渐渐把柳淡放在心上。

      如此过了几月,也随着柳淡与范遥互通书信。后来柳淡听闻范遥去往江西,心中挂念。郁楚掌管折柳门,消息来往快速细致,见得柳淡担忧,每日派人将江西战事递交给柳淡。

      这几日却是听闻成昆隐入大都,此时正带人押送火炮支援元军。柳淡难以安眠,辗转了几夜。

      她情知自己武艺太差,就算一意孤行赶去,先不说能否找到范遥,就算找到了,乱军中范遥若是分神顾着自己,难免会出意外。

      这一夜月悬苍穹,回廊下藤萝郁郁青青的垂落下来。柳淡将手中书卷搁下,推门而出的时候,正巧对上那一株月季徐徐绽放。而郁楚就站在那月季旁边,墨蓝色的衣衫,墨发随意束起,侧脸弧线冷淡。

      郁楚所选的这处府宅,雅致天成,景致大多依靠自然。平日少有人打理,那花草又并非一味争奇斗艳,只是恰到好处。疏疏淡淡,沿着曲径垂柳回廊生长,极得柳淡喜欢。

      郁楚听得脚步声,回过头来,他不爱笑,也不太喜欢做出什么多余表情来缓和气氛。所以一句话说的平缓清润:“你可是担忧?”顿了顿,见柳淡颔首,却把话题又岔开:“听说,伤你的人名叫成昆,也在元兵的队伍中?”

      柳淡微有迟疑,好在郁楚也不想要等她回答。只自顾自的道:“早些休息,明日我们同去江西。”说完转身离去,墨蓝色的衣袂隐入夜色藤萝交叠的阴影下,转瞬不见。

      柳淡看着那株嫩黄的月季在夜风中颤巍巍的盛放,柔嫩花瓣轻轻展开。柳淡这才发现,原来郁楚方才所站的位置是风口,夜风又猛烈。若无郁楚遮挡,只怕这花尚未绽放便会凋零摧折。

      柳淡唇角忽然微微弯起。

      ——

      于是次日启程,到得江西时,郁楚的消息灵通,得知成昆已经命人暗地中将后山陷阱拔除,准备派人偷袭。拟的是个螳螂捕蝉的计策,柳淡手中光明右使令牌还未曾还给范遥,此次正好用来集结明教教徒前来解围。做了一回黄雀。

      范遥派烈火旗去炸毁火炮时,郁楚也一般无二的心思。他手下人大多是从折柳门带出来的,动作轻巧灵便。反而抢在烈火旗前将火炮炸毁。

      柳淡和范遥此刻重逢,自然欣喜。郁楚淡淡看了两眼,忽对柳淡道:“那个人,可是你口中所说的成昆?”他其实早就看过成昆的画像,问这一句不过确认罢了。

      柳淡果然点首,郁楚对范遥道:“照顾好她。”随即策马前行,他武功同阳顶天不相上下,乱军中直取成昆。他本是杀手出身,所学招法简洁有效。此刻司彤回归手中,再也无所顾忌。

      司彤出鞘的时候带着一弯明艳醉人的光泽,生生将那轮月华压下。只觉着刀刃处那抹绯色盈盈流转,变化莫测。果然是凝聚四时之日,刀法纷杂如落红翩然坠落而下,偏生一招一式看的清清楚楚,说不出的心旷神怡。

      而男子蓝衣墨发,眸光浅淡,仿佛在弹一曲琴绘一副山水般从容雅致。

      司彤很轻,比之武林中人惯常用的兵器都格外轻巧,不过三斤四两罢了。可转折轻巧灵动,似是远远青山峰峦叠嶂中一轮红日冉冉。刀锋贯穿心脏时成昆根本来不及阻隔,只觉的心口微微一凉。郁楚随意将刀拔出,再不回头。

      元军见主帅被杀,士气锐减,周军反败为胜,在周子旺带领下向前追赶。范遥和柳淡勒马而停,看着周围周军扯着旗号纷纷路过身边。而远处鸡啼三两声,一轮红日终于打破阴暗夜色跃跃欲出。

      天晴了。

      ——

      …….明教自第三十四代教主谢逊统领,威名日盛,江西一战大获全胜。所憾者惟光明右使范遥归途重病,医药无效,不治而亡。后扶柩返乡,碑前斟酒洒盏者众,凭此为悼。——《明教往事录》

      ……范子箴者,苏州人也。不知其来历,精通经商之道。其时世人多言商贾低贱,其人浑不以为意。擅绘山水,每每挥毫泼墨,曲桥疏石跃然纸上,栩栩如生,叹为观止。世人苦求之,然其人不为金银所动,随意喜好。是以市价千金难求,偶有得者,莫不视若珍宝。娶妻柳氏,育有一子。每每携妻同游,踏古寻幽,引以为乐。

      洪武元年,明太祖朱元璋称帝,天下始定。其人偕妻飘然归隐,游历深山,自此不复出焉。

      ——END——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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