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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立 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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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碎羽从梦中醒来,难得的好觉让她感到神清气爽。
“十兰姐姐。”碎羽看着铜镜,眼睛一眨不眨。
“二小姐,有什么吩咐?”
“昨天可人到我房中来过?”她摸上耳垂上的只有粒米大的耳钉,好奇地问道。
“昨天三小姐生辰,岛上的丫鬟下人们也被指派去了前厅,所以没有人在小姐房中候着——小姐,发生什么事了么?”
“没什么。”碎羽摇了摇头,心下去暗自思量:这枚耳盯分明是有人乘我一个人在屋子的时候戴上的,难不成我惺忪看到的那个人,竟不是梦中所见?只是他的目的如何,又意欲何为呢?
见碎羽不停的摸着那枚耳钉,两眼却只盯着铜镜呆呆出神,十兰突然问道:“二小姐这红玉耳环真是好看,只是为什么只有一枚呢?”
“掉了。”碎羽不想多谈,免得消息传到父亲那里,那定是要怪罪下人的。
“好可惜。”十兰不无叹息,“那二小姐可否要换下这个?”
摇了摇头,碎羽转换话题说道:“替我准备斗篷,我想到三妹妹那里去一趟。”
“二小姐?”十兰以及正在为碎羽打水的丫鬟都吃了一惊,昨日的一切她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三小姐表面上一套实在是冠冕堂皇,也讨得了岛主与夫人的欢心,只是她们这些服侍小姐的下人们却清楚得很,三小姐一向对二小姐明里一套暗里又是一套,又怎么可能真为三小姐求神药去呢?而对于三小姐的步步紧逼,二小姐一向都只是微笑着不予在意,但今日却准备去霜降居,实在是……
“不用担心。”碎羽安抚地笑笑,“只是昨日突然因病离席,总得去向妹妹赔个不是呀。”
正说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正是如霜。
碎羽刚转过身,如霜却已经揭了帘子,走了进来。
“二姐姐,今日身子可好了些?”
碎羽含笑点了点头,命十兰泡了杯茶。
“十兰姐姐,你叫上其他丫鬟都出去吧。”
“小姐……。”十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如霜,有些踌躇。
旁边的如霜却冷了一张脸,呵斥道:“我和姐姐说些体己话,难道你们这些下人还要听么?或者说……你们是怕我对二姐姐不利?”
“十兰不敢。”十兰恭下身子。
“下去吧,有什么吩咐我自然会叫你们。”碎羽还是一脸温和。
等到十兰退下,关上门,如霜才冷冷地说道:“你把你的丫鬟唤下去了,就不怕我对你不利么。”
碎羽掩着嘴巴轻笑,声音清清脆脆,可是在空荡的大屋子里,却有些让人感到恐怖,“三妹妹,你是来给姐姐讲笑话么?你是我妹妹呀,又为什么要对我不利?”
“哼,少给我装出这副样子。”如霜轻哼一声,“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讨厌你,你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
碎羽点了点头,说道:“是不喜欢。”她又怎么会喜欢如霜呢,从小一直针对她,现在,更从她身边夺走了他,她又有什么理由去喜欢她?
如霜却因为碎羽的坦白而一怔,突然冷笑一声说道:“不愧是二姐姐,作戏的本事真是一绝,瞧瞧那些丫鬟下人都把你当作是柔弱的小公主,而我都成了恶毒的妇人了。殊不知,她们都被你这个表面工夫给骗了。”
“哦……?”碎羽站起身,朝如霜走去,黑色的瞳孔中闪现着异样的光芒,如霜不禁向后退了一步。
“三年前,在院子后方的竹林里,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如霜瞪向碎羽,仿佛这样就可以把恐惧消除。
三年前,还是像今日一样鹅毛大雪,白色的雪花,却把红色的血映衬得更加鲜艳,她直到到今天,都不能忘记她看到那一幕的恐惧,她一向柔弱的二姐姐,满身满手都是红色的血,然后朝着暗沉的天空轻笑着,身边,还躺着一只身上沾了许多血的白猫——二姐姐她最喜欢的若若。
那一刻,碎羽像是地狱来的魔鬼,如霜抱着竹子站在不远处,躲着,偷偷注视着,却害怕地移不开脚步,只能两眼瞠大的看着她。
而后,她看见被下人们发现的二姐姐,在众人面前哭了起来,就跪坐在那里,眼泪从眼眶里直直流出来,没有哭声,却叫所有的人心疼,若不是她亲眼看见她亲手杀了若若的话,或许,也会感到心疼的吧,只是那时的她,只感到旁边不时的有凉风吹来,又好像夹杂着猫凄惨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你都看见了?”碎羽轻轻的说道,两只眼睛定定的注视着如双,嘴角弯弯地——
她慢慢的走近如霜,而如霜却不停地向后退着。
她是魔鬼,望碎羽是个魔鬼。
“都被你看见了……那可就难办了呢……”碎羽小巧的嘴巴一张一合,声音很轻,可是如霜却听得很清楚。
如霜的脸顿时吓地惨白,整个人缩在角落里嗦嗦发抖。
看来如霜是真的很怕她呢。碎羽偷偷一笑,说道:“二姐姐想要三妹妹你帮个忙,不只可否答应?”
如霜见碎羽不再逼近,忙吞了吞口水,故作镇定地说道:“什么忙?”
碎羽走到红木圆桌前,端起一青色瓷杯,小啜了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帮我做一个和小四一样的人皮面具。”
岁冰岛望家子女,除了碎羽,每人都有一个特长,比如大哥望向风就精研兵法,二哥望向雷擅长制作火药霹雳弹,而三哥望向雨一身医无人能及,四哥望向电精通奇门八卦,大姐望若冰一枝竹剑使得出神入化,三妹望如霜的易容之术巧夺天工。
只有碎羽,因为先天身体羸弱,故望家上下都不赞成她跟随武林奇人海连天学习术数。但是碎羽天资聪颖,自幼好学,跟着哥哥姐姐们倒也学了不少,唯一与如霜不怎么亲近,故易容之术,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小四的人皮面具?”
“恩。”碎羽点头,“因为爹爹十天后便要到中原去一趟,而小四只不过是小跟班,没什么人注意,要他的人皮面具最适合不过了。”
“你想出岛?”如霜大惊。
碎羽轻笑一声,眼中却有着无奈,如果奕风昨晚的选择是她,那么她一定会乖乖呆在岛内等他回来,只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健康的如霜,那么她何必又为了他浪费光阴?她不是如霜,不是普通人,她是望碎羽,那个一出生就被认定活不过二十的望碎羽。
既然她得不到爱情,那么她在有生之年,出去看看也好。
“你难道就不怕爹生气,不怕娘伤心么?”如霜问道。
“想不到你还会关心别人呐,我还以为在你的心里只有你自己,如霜。”一针见血。
如霜的脸又是一阵青白。
“怎么,不愿意么?”碎羽走近她,轻抚她的脸,“如霜,你不是巴望着我早点死么?只要我出了岛,生命就全没了保障,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么?”
“哼。”如霜别过脸去,眼中却闪现出异样的光芒。
“放心吧。”碎羽不断诱惑着她,“我会同爹说人皮面具我从你房里偷得来的,这样爹爹还会照样宠着你,不会生你气的。”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虽然这么说,如霜却开始动摇。
碎羽把她看得一清二楚,冷冷一笑,说道:“你没得选择呀,如霜。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同爹爹要求让奕风留下来,爹爹虽然答应过你,但只要我以死相逼,相信爹爹还是会答应我的,那样,你昨天的计划,不是全泡汤了么?”
如霜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好了,我相信望家的子女都是聪明人。”碎羽帮如霜把一屡掉落下来的云发塞在耳后,“我现在也累了,三妹妹你也请回吧。”
如霜怔怔地看了碎羽一眼,顿时说不出话来。
——望碎羽,从来都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
后院的竹林,仍旧是青翠碧绿,只不过却少了尖尖的竹叶,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碎羽没事的时候喜欢站在竹林里,或者抬头看天,或者……同埋在这里的若若说说话。
只是这次,她什么都没做,就是静静地看着若若那直径约一米的坟发呆。
“哎哟。”头顶突然发凉,碎羽下意识的用手去触摸,手指刹那感到冰凉,有人把一块积雪放在了她的头顶。
不悦地嘟起嘴,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三哥哥怎么有雅兴到这里来?”她回头,顺便从地上捏起一把雪,朝站在身后的人扔去。
向雨没有躲,只是笑呵呵地任由她攻击。
“来看你啊。”他回答。
“胡说,你又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
“你呀。”他拧了拧她的鼻子,说道:“你这丫头自从三年前,只要一不高兴,就会到这里来。我还不清楚么。”
三年前……
碎羽低头沉默。
突然间抬头,直直地看向望向雨,“三哥哥,如果我说若若是我亲手杀死的,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会不会因此讨厌我?”
向雨仍旧温和地笑着,“是你杀的又怎么样?”他抚摸着她的头。
他永远都不会责怪碎羽,也永远都不会讨厌她,不管她做了什么事,犯了什么错,从她出生起,他就打定主意要宠她一生一世。
“三哥哥。”碎羽扑进他的怀中,两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我明明杀了若若啊,为什么你不吃惊?”
明亮的眼睛里浮起一圈氤氲,眼泪刹那间哗啦啦往下直掉。
向雨低头看她,眸光温柔。
“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看到的那个乖巧的碎羽,我都是装的,我所有的听话,温柔都是装出来的,我是个大骗子,我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人。”她喊得有些歇斯底里。
向雨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
碎羽抡起拳头打了他几下,“我力求自己完美,我要让大家都记得我,哪怕四年后我死了,大家都还记得我,这样就像我曾经在这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为什么我不能像如霜一样做个任性的大小姐,为什么我要时刻牢记着乖巧温和不发脾气做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人?我感到好累好累,可是却不敢放松下来。”
“向雨哥哥,为什么我活不过二十呢……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碎羽纠紧了他的衣服,娇小的身体开始发抖。
向雨忍不住环抱住她,抱得很紧,仿佛要窒息吧。
他皱紧眉头,对她保证,又像是给自己催眠,“你不会死,有三哥哥在,你就不会死。”
碎羽趴在他怀里哭了一阵,才抬起头,缓缓说道:“我好想若若,我现在还经常在梦里梦见它,可是若若却不认识我了,因为我杀了它。”
她看着自己的有些颤抖的双手,喃喃地说道:“我用这两只手掐死了它,狠狠地——。”
“可是我不能不杀它,若若它被毒蛇咬了,它很痛苦,我知道,它的叫声很凄厉,它叫我帮它……我……。”
向雨忽然喊道:“够了,够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
他的下巴抵在碎羽的头顶,闻着她幽香的味道,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楸痛。
碎羽不会死,一定不会。
他对天发誓。
***
云影号,是岁冰岛望家的一艘特大船只。无论是船桅高度还是坚固程度又或者是速度,在当时来说,都是属于奇迹的商船,也是让望家骄傲的旗号。
碎羽穿着小厮的衣服,忍不住窃笑起来,她终于可以看看中原的样子了,每次都只能听船员叙述那边的种种,自己却从来不能亲身体验,这次终于有了机会。
摸了摸自己的脸,碎羽很是放心,刚刚船上所有的人都把她当作是真正的小四,看来如霜的易容术真的是很高明。
她做了详细的准备,先从向雨那里拿来了一年份的药剂,又命令过十兰三天不准接近她的房间,而且岛上真正的小四,现在正吃了迷药睡在柴房呢,即使他十二个时辰后醒过来,也会因为失职而不敢向上通报,再者,即使他想向上汇报,如霜也会多加阻拦。
只要三天,三天后,云影号就会在靠近中原的一个小码头停泊,而她只要那时下船,再搭乘别的马车或者船只,望家就再也找不到她了。
碎羽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却不知岁冰岛内却闹翻了天。众人查问下去,竟然发现碎羽乘上云影号潜逃了出去,可是这时却没有办法通知船上的望岛主,一是云影号速度太快,又先行三天,要追上等于是天方夜谈,再者即使用信鸽书信,海上行使只有大致方向,也不一定真能平安到达云影号。
望夫人急得坐在椅子上嘤嘤哭了起来。
望家除向雨外的其他三兄弟也是担忧的神情,只有向雨却沉默着不说话,站立了半刻,便起身往外走去。
“雨……难道你……。”向雷的性子一向比较暴躁,见向雨平时最宠碎羽,只是今日一有事,却浑然如无事人般,顿时心头窝火。
向风却一把拦住要追出去的向雷,皱着眉摇了摇头。
一向沉默的向电却开口说道:“雷,雨心中的焦虑不会低于你我兄弟。”
“雷,在雨的心里,没有比制药更重要的事了,他是不想浪费时间。”向风亦开口说道。
“羽儿,羽儿,你怎么就这么走了,这叫娘如何放心?”望夫人看着碎羽留下的信笺,独自垂泪。
向风突然拍了三下手掌,厅里立刻闪进几个蓝衣布衫的人。
“传令下去,望家中原全部的商号,以及酒楼银楼统统注意着,只要一有二小姐的消息,立刻回报。”顿了顿,他继续说道:“你们每人去三少爷那里取药,只要有望家势力的镇上,都备一些药物。”他后面的补充,大抵是知道碎羽只要出去了,就很难肯乖乖回来了,因而做的准备。
“是。”
“娘。”向风朝望夫人安慰道:“望家生意遍布中原,找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况且世界上有碎羽这等容貌的人,又岂会多?前些日子我见碎羽同向雨要了许多的药物,应该就是为出远门而作的准备,二妹妹是明白人,不会做没有打算的事,您就放心好了。”
望夫人听向风说的有理有据,也就慢慢地停止了哭泣。只是神色之间,仍旧充满了担忧。
“只要碎羽踏足中原,不出一个月,就会有消息。”他保证。
***
三日后,云影号靠岸。
碎羽随着购买食物以及用品的众人下了船,然后乘人不注意,便找地方躲了起来。
因为小四平日里身份低微,况且也不多话,故他的失踪,并未让众人利马察觉。
碎羽缩着身子躲在墙角好一会,见众人都已走远,这才呼了一口气,走了出来。她不敢四处乱逛,免得遇到熟人,于是找了一家酒楼入住,决定后天再启程。
要求小厮送了一盆温水,碎羽躲在客房里,对着铜镜,小心地取下人皮面具。
现在岛上的人应该已经发现她不见了吧,如果她是大哥,一定会传令下去,让人多加注意她的行踪,而岛内的消息传到这里,大约也是三日后了,那么也就是说,她以本来面容出现倒是最安全的,因为即使碰到云影号上的人,他们也未必就能同望二小姐联系在一起,毕竟谁都不会相信身体柔弱的望家二小姐会有这个能力易容出来。
碎羽摘下灰色的帽子,柔顺的秀发顿时披散开来,因为自己不大会打理头发,于是只能松松地打了两根麻花辫,长长地垂在胸前。换上白色的裘皮大衣,碎羽打开房门,唤了店小二,找了个幽静的角落,解决午餐。
碎羽悠闲地夹着菜,细细的咀嚼,然后再慢慢的吞咽,不时还喝几口清茶,原本无人注视,也乐地轻闲,只不过她的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浅蓝系锦色华服的男子,因为他的出现,碎羽入坐的位子顿时成为馆内所有人注视的焦点。只不过那个男子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视线,直接招呼店小二叫了几个菜,然后就撑着下巴,一直看着碎羽,眼睛眨都不眨。
碎羽很不喜欢现在被所有人注视着的感觉,本来她一个人在角落吃着饭,原也碍不找别人,现在却被眼前这个人给破坏了!而且这个人,还是个美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的男子!男生女相,自古就不是什么好事。
“饭馆里的位子很多。”她说。意思是叫眼前这人可以滚蛋了,没必要两人挤一个桌子。
“可是我喜欢这里。”奈何那人脸皮奇厚,居然一点都不为所动。只是看着碎羽的眼睛,却忽然闪现一丝玩味。
“你看这位子靠窗,往外面瞥去就能瞧见美景,况且还有风吹过来,舒服极了。”
碎羽冷笑一声,这人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外面就是嘈杂的小摊贩的叫卖声,这也叫美景?况且现在还是二月里的天气,小道上偶有积雪,就这种气候,被风一吹还能舒服么?
那名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碎羽的冷笑声,直接招得来店小二,随后点了些菜色,接着,便是盯着碎羽又一阵猛瞧。
“你今天有银子付帐么?”蓝衣男子厚薄适中的嘴唇勾起完美的弧度,轻轻笑道。饭馆内的人却好像被点了穴道般,连原本要夹菜的筷子都停在半路中,一动不动。满堂只见瞠大的快要“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眼睛。
就连有些讨厌眼前人的碎羽也不禁怔忪了一下。
“这个不需公子您担心。”好不容易,她才定下神,回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到了这里么?”他见她不领情,又转移了话题。
“因为你对易容的我有兴趣。”碎羽啜了一口茶,回道。
本来她是不想理会,因为她并不喜欢他。这个人的眼睛很会隐藏东西,她看不穿他。这样的人,意味着危险,而她现在独自一人,能不惹麻烦则不惹麻烦,所以还是乖乖地回答他的问题,等他对自己的兴趣消失了,也会自动自发地走人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他一副饶有兴味的表情。
“因为我进这个客栈的时候是易着容的,而公子你刚才说一直跟着我到了这里,现在又一下子认出我,而且没有表现出吃惊的表情,说明心里早就有了底。”只不过这个人居然能一眼看穿如霜的易容术,真的是不能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