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灯的白泽(鬼白)》先先

6、谎言

　　“我不是帝王，对活人也不感兴趣，况且，纣王的示爱方式已经过时三千年了。”鬼灯对妲己的刁难缺乏兴致，“协助鸦天狗警局调查是地狱居民应尽的义务。”
　　人类的生命是一场盛大的循环，汲取母亲的养分出生，遭受时光的眷顾与摧残，死亡后□□回归土壤海洋，灵魂带着一生分量的疲惫接受审判。
　　地狱的审判将是后续漫长时光的分水岭，行善者拥有选择权，投胎开启新人生，或者定居于天国。小恶者去往简易地狱，经历拔舌之刑便能顺利转生。大恶者被押送地狱刑场，按罪行接受相应的刑罚，服完长短不等的刑期，他们被抹去记忆，如前者一般展开全新旅途。
　　更换□□洗刷记忆，大部分亡者重复着短暂而缤纷的人生。小部分亡者定居天国或地狱，与妖怪神明共存。生灵长久地存在于世间，可能悄无声息地逐渐消亡，也可能依靠时间与外力越发强大。
　　鬼灯与妲己，都属于后者中的佼佼者，这类长生的佼佼者，都拥有能够支撑他们的事物。
　　“您把我的玩笑当真了。”妲己无辜地眨眼，“白泽大人留下的东西并非失物，而是账单的抵押品。”
　　“您想得到什么？”重点不是鬼灯能够付出什么，而在于妲己想要得到什么。
　　“您能付清白泽大人的账单吗？。”妲己低垂眼睑，“以及，满足我朴素渺小的心愿……”
　　“请把账单与抵押品一起交给我。”鬼灯截断妲己的暧昧说辞，“阐明您的诉求，我会仔细考虑。”
　　数千年间，支撑鬼灯的是生前那份温情与死后诸多羁绊。妲己呢？是思念故乡与女神，照料虚弱的小狐狸。曾经贪得无厌、兴风作浪的九尾狐妖，数百年间循规蹈矩，做起黑心买卖，只为照料向她奉献敬意的小狐狸。
　　“我名下的商铺，还请您手下留情。”妲己深深鞠躬，肩背瘦弱，长发逶迤，像个无害的普通人类。
　　妲己想经营商铺，照料麾下所有小狐狸，鬼灯想维持彼世运转，照料玩世不恭的神兽……他们的目的并无分歧。
　　“成交，您与您的小狐狸将得到鸦天狗警局的宽容，阎魔厅也会为您减免税收。”鬼灯承诺得异常干脆，“也请您量力而行。”
　　妲己没能领会鬼灯话语中的“量力而行”，照料小狐狸的体谅？敲诈客人的警告？或者两者皆有……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盈满诚心实意的祝愿，“感谢您的仁慈，愿您此行顺利，心想事成。”
　　妲己转身关上格子门，鬼灯不禁低声感叹：“但愿如此……”

　　阿檎头戴休闲草帽，脚蹬马丁靴，内以条纹衫打底，身着植物纹样浴衣，脖子上还绕着条丝巾，即便外罩深色羽织，也难压满身轻佻……此时他却怪异地正襟危坐，自从鬼灯把他按回矮榻，就再没改变坐姿，犹如一尊有呼吸的塑像。
　　鬼灯把晕头转向的小白放上矮塌，坐到阿檎身边耐心等候。
　　阿檎受惊地弹跳起身，远离矮塌与鬼灯，手指微微颤抖，紧捏烟斗长柄，哆哆嗦嗦地吞吐数口烟雾，终于重归平静。
　　“鬼灯大人，狐狸后颈可不能随便掐。”阿檎委屈地低声抱怨。
　　“防御力实在太差，我建议您参加攻击力训练。”攻击力训练由鬼灯主办，在刑场就职的狱卒必须定期参加，经受考核。同时面向地狱居民推广，准则是：攻击才是最好的防御方式。
　　“我的天赋有限，还是不要浪费您的时间了。”阿檎歪斜身体倚靠墙面，草帽掩盖他的窥视，“白泽大人和鬼族妹子一起失踪了？”
　　鬼族女性失踪案的详情，早已乘着八大地狱的热风传遍每个角落。鬼灯隐瞒着白泽失踪案的细节，他不想透露任何消息，每个微小的信息都可能影响事态发展。
　　鬼灯厌恶不期而遇的变故，但他同样想获取白泽相关的消息，“女性因美貌招来绑匪，白泽因为什么？满身酒臭？。”挥散缭绕身周的烟气，他审视畏首畏尾的阿檎“能让我尝尝白泽念念不忘的美酒吗？”
　　白泽念念不忘的可不是妲己出售的美酒，阿檎明白，鬼灯当然也明白。
　　鬼灯神色毫无猜忌的征兆，聪明的狐狸却凭借本能感知危险，他即刻撇清，“妲己大人从没耐心酿酒，出售的酒都向附近的居酒屋订购，全是检验合格的正规商品。”阿檎用烟斗指了指右后方的居酒屋，继续补充说明：“店里的酒不仅客人喝，劝酒的姐姐们也喝，何况白泽大人向来慷慨，喝到最后，大多数都被姐姐们瓜分了吧。”
　　鬼灯不咸不淡地应和：“原来如此。”
　　阿檎没直说白泽酒量差，就连最年轻的小狐狸都比不上，也不知道鬼灯是否满意他的回答，只能顺着鬼灯的回应夸耀：“即便白泽大人喝得不多，我们仍然诚意十足，奉上最好的美酒，次日好些劝酒的姐姐都宿醉请假了。”
　　最好的美酒，自然也最昂贵。狐妖们展示柔韧的腰肢与丰满的胸脯，纤弱的手臂环绕客人脖颈，细嫩的指尖轻捏酒盏，眼中荡漾仰慕与爱意，即便客人不擅饮酒，也心甘情愿掏钱买下一瓶瓶佳酿。白泽能分辨出入口的液体是酒还是水吗？他因酒精醉倒，或者单纯想躺进狐妖温柔的怀抱？
　　“你们店内有监控吗？”鬼灯突兀地转变话题。
　　“有……”阿檎沉浸于自我夸耀，实话脱口而出，他即刻止住话音，赶忙补救，“有监控，现代科技确实便利，但我们尊重客人隐私，仅在门口安装，店内并没有……”
　　年轻懒散的小狐狸，还没学会目不转睛地撒谎，面对强者更加胆怯，阿檎一手握牢烟斗，另一手抓紧草帽，望着对门休业的邻居，心虚得冷汗涔涔，不敢对上鬼灯敏锐的注视。
　　阿檎的描述含糊其辞，鬼灯从中提取出以下信息：监控比术法方便，客人不知情时效果尤其好。我们店里不仅门口安装了监控，大堂也有，私人包厢当然有。但我们不会向客人与警方透露，也只打算提供门口的录像。
　　鬼灯了然地点头，拍打阿檎僵直的肩背表示满意。阿檎咧嘴讪笑，自暴自弃蹲进角落，苦闷地埋头于烟草。

　　妲己袅袅娜娜地顺着阶梯下楼，步伐轻缓，不闻足音，只余裙裾拖拽沙沙作响。为表示对鬼灯的尊重，她换上靓丽儒裙，挽起浓密青丝，描绘精致妆容。即便耽搁许久，以女性装扮标准来评判，仍是值得赞美的效率。
　　然而两位雄性默不作声，他们对她的效率毫不在意，对她的美貌与装扮同样兴味索然。妲己能够理解心有所属的鬼灯坚持木然，却不能原谅油嘴滑舌的阿檎保持沉默。
　　阿檎几乎被烟雾掩埋，鬼灯轻抚小白背毛，妲己困惑地掀开暖帘，“小狐狸可经不起您的恐吓。”
　　“我们刚探讨完店中美酒。”鬼灯起身迎接。
　　阿檎瑟缩肩膀，固执地低垂头颅，一言不发，妲己紧盯萎靡不振的阿檎，“店中美酒全是订购来的商品，比不上白泽大人的私酿。”
　　白泽贪杯，也爱酿酒，却只对外出售药酒。鬼灯曾经尝过他的私酿，盛放数千年后，桃花即将凋零，酿出的酒水色泽清透，香气清冽，入喉温热，舌尖却残留苦涩，一如他当时的心境……
　　“白泽抵押了什么？”鬼灯的疑惑拉回了妲己的视线。
　　“钱包与身份证件，多谢您的惠顾。”妲己双手奉上抵押品与账单，春风满面地静待轻易得来的承诺。
　　头脑清晰的妖怪绝不会抵押身份证件，即便日本地狱并非完全依靠证件，但只要运用得当，一根毛发便能引发数场纷争。白泽勇于抵押证件，倚仗的是神兽身份难以冒充？还是代表他信任妲己？又或许仅仅是……酒精淹没了他的大脑。
　　鬼灯接过抵押品与账单，塞入怀中，倚仗往日的恶名与方才的承诺，他既不验收证件，也不确认账单数额。他撇了眼消沉的阿檎，“请为我拷贝一份白泽失踪当日的监控录像。”
　　妲己生硬地维持笑意，鬼灯追加：“店内外所有监控视频，白泽的账单，我愿意付双倍金额。”
　　顺着鬼灯的视线，妲己看向蜷缩角落的小狐狸，矮塌与墙壁的夹缝中，阿檎藏身灯笼阴影，轻缓的视线如风拂过，携带慈爱与轻蔑，耵得阿檎浑身狐狸毛倒竖，半晌后，粘稠的注视才徐徐收回。
　　“当然可以，鬼灯大人想要，我就立刻为您准备。”妲己犹豫不决，“只是客人的隐私……”
　　客人的隐私只是妲己的趣味，是她的商品之一，她担心的是引火烧身。
　　“我只想弄清白泽的行踪，鸦天狗警局也不会问责其他客人。”鬼灯的保证诚意十足。
　　如果鸦天狗警察前来取证调查，讨要证据，妲己能胸有成竹地糊弄了事。鬼灯亲自指定范围，愿意付钱买下消息，就没有她拒绝的余地了。一个鬼灯，比百十个鸦天狗更难缠，他能因妲己的狡诈撕毁承诺，干脆地抢夺监控录像，无情地逮捕狐妖，整顿长期视若无睹的花街黑店……

　　狐妖与鬼神达成共识，却没能和神犬达成和解。
　　人类驯养犬，忠诚刻入它们细胞，小白忠于桃太郎，也向鬼灯献出忠诚。小白紧随妲己的尾巴狂乱摇摆，承受高处坠落的冲击，忍耐神秘力量的压抑，它四肢无力，昏昏欲睡，躯体沉重犹如巨石压顶。
　　但它的鼻子仍然正常运转，透过层层衣裳，过滤浓重脂粉，排除刺鼻狐臭，剩下的，便是浅淡的露水芬芳……那是白泽大人的气息！
　　小白迟缓地翻身，像只初生的狗仔，颤颤悠悠地直立，却能凶狠地扑向妲己，瞄准脖颈，最终却错失目标钉入肩膀。
　　妲己无措地惊叫，慌忙甩落小白，小白的尖牙扎入妲己的袖摆，它口齿不清地控诉：“鬼的大人，她这说晃！她甚上还又白者大人的唯道！”
　　她身上还有白大人的味道！
　　她身上！还有！白泽的！味道！
　　妲己在说谎，还是另一种可能？无论哪种，鬼灯都……
　　“啧。”鬼灯焦躁地蹙眉，眼神凶恶地瞪视妲己，不自觉中展露鬼牙威吓，手背浮现青筋，掌心摩挲狼牙棒握柄，狼牙棒垂直竖立于地面，铺就花街的石板，以狼牙棒为圆心，裂痕不断扩张……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阿檎提供数条线索，鬼灯的绅士在于不会殴打妹子。
天气实在太冷冷冷冷冷冷了，我的脑子都被冻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