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朱离

4、第 4 章

　　唐奈十分顺利地就通过了霜叶的考试，成为了点苍派的弟子。她没有想到，这考试如此顺利，同来考试的三人一下子都通过了。

　　第一天早课，唐奈早早起床，换上了鸭蛋青的道袍，将云水剑别再腰间，兴冲冲地就去了经堂。
　　经堂香烟袅袅，远远望去，布满灰色蒲团，弟子们跪坐其间，唐奈手搭凉棚，找不到她的两个师妹，就近找了个空的蒲团跪坐上去，想着要不要给师妹们占个座儿。
　　却看到一个青衣弟子正引着她两个师妹往前走，师妹们虽然也穿着道袍，却显然和她身上的材料不一样，尤其是欧阳师妹，轻纱堆叠之间，越发飘然若仙。
　　唐奈都有些呆怔了，跨出一只脚占住身边两个蒲团，摇着手：“师妹，这里这里！”
　　欧阳雪只是扫了她一眼，唇边含着一抹笑，并不言语。
　　赵小怜笑一笑：“师姐客气，我们的位置在那边儿。”言毕，遥遥指了指经堂侧首的一处包间，远远地去了。

　　唐奈讪讪挠头，却感觉有人在看自己，一抬眼，却看到也不知什么时候，宋寅竟坐在经堂之上，穿一身青色道袍，笑得和煦而好看。
　　她揉了揉眼睛，她明明听说今日是由掌门讲经。
　　她拍了拍身侧的人：“师兄，咱们掌门是宋寅吗？”
　　“师妹，你怎么可以直呼掌门名讳呢？”
　　“……”
　　唐奈大张着嘴，半天才将这个事实给消化了。
　　回过神来，她就感觉台上宋寅好像在看自己，仰头定睛去看，他却分明目光平视，并未落在自己身上。
　　不知怎地，她的脸就羞红了，心下也十分忐忑，和往常的自己有些不一样了。一趟早课下来，什么都没听进去，逃也似地跑了，一不小心就撞上了人：“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那人二十七八岁，看上去有些倨傲。
　　“怎么这么大蛮劲儿？”那人扫了扫衣摆，乜斜着眼去看唐奈，却看到她腰上的云水剑，这才正眼上下打量了唐奈一番。
　　“弟子……弟子为青碧斋霜叶座下唐奈。”
　　“呵，原来是你。”
　　唐奈纳闷，这话说的，怎么透着古怪呢？我俩很熟吗？

　　这人倒不是旁人，正是邵安良。
　　原来前日里宋寅出关，不知怎么盯上了一个丫头，他依着宋寅，去打探了这丫头的来路，还将其安排进了霜叶师姑的青碧斋。
　　他只当宋寅是一时可怜人家，并不以为然，却没曾想，他竟然将云水剑这样的珍宝赠与了这个乡下丫头，人在做天在看，他曾讨要了多少次都没有得到过啊！
　　就凭面前这个乳臭未干，毫无姿色的黄毛丫头！
　　邵安良越想越气。
　　唐奈还没被人这样打量过，跟看牲口似的，心下不爽，却无可奈何。
　　邵安良搓搓下巴，回身围着唐奈转了一个圈儿，赏了她一记冷笑：“小丫头，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很清楚，有些事情你最好知道分寸，不要太贪婪，吃不下的，就不要拿！”
　　一席话说得唐奈摸不着头脑，这位大叔难道知道她一顿吃掉一屉馒头的事情？
　　可是，她饿啊，有什么办法？

　　没心没肺的唐奈，人生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痛苦。
　　首先，是学不到武功的痛苦，霜叶女侠每日只是潜心向道，炼丹打坐，唐奈不过是帮她做些裁青纸给炼丹炉通活的工作的小杂役，学武功的事情，提都没提过。也许师父只是试探她吧。
　　其次，她的两个师妹原来也都是自带功夫的，而且武功也十分惊人，不是她所能比的。
　　上次她跟赵小怜过招，她才亮了个相，就被打了个狗啃屎。
　　更让她伤心的是，她还非常卑鄙下流地妒忌着欧阳雪，她那么漂亮，出身也好，武功也好，还懂诗词。
　　她听说，欧阳雪还是宋寅的未婚妻。怪不得，那天，她分明看见宋寅跟欧阳雪二人在栖霞阁一边比武一边说笑，一个是点苍派的俊掌门，一个是星宿海的俏千金，还都长得那么好，连她都觉得是那么的般配。
　　她对自己说，这不是很好吗？
　　宋寅是她的恩人，欧阳雪是她的师妹，这多好啊，可她就是做不到啊，始终那么下贱地妒忌着欧阳雪。
　　想她从前吃不饱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想去哪里找饭吃，日子一下子就过了，现在倒好，啃完了馒头之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难过上了。
　　不行，她不能就此堕落沉沦！
　　唐奈出掌，用力击打着身前的枣树，哗啦啦，大颗大颗的青枣落下来，唐奈赌气地大吃特吃。
　　突然一双雪白的靴子落在了她的面前。
　　她抬眼，是宋寅。
　　“听闻你每日能吃掉膳房两屉馒头，还不能管饱吗？这么糟蹋这些果子。”
　　唐奈的心咚咚地跳，站起身来，恭敬地对着宋寅深深一揖：“弟子见过掌门。”
　　宋寅：“你既是我师姑的徒弟，便叫我师兄即可。”沉吟片刻，他定定看着唐奈圆嘟嘟的面庞：“你……最近还好吗？”
　　唐奈脸上堆着假笑，看向宋寅：“好着呢，每天都吃得饱饱的。”
　　宋寅每天早课的时候都能看到唐奈，看到她的脸盘子越来越圆，却神情萎靡，总是皱着眉头啃指甲，看到她的大眼睛里全是呆滞，他总是不小心分神，今日里甚至心神恍惚，差点讲错。
　　宋寅沉寂片刻道：“把你的剑抽出来，跟我过过！”
　　唐奈突然想起赵小怜跟她过招时，脸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她的自尊心抽痛。
　　“弟子吃多了，肚子好涨，蒙掌门抬爱，下回吧！”唐奈转身想跑。
　　她早已不再相信爷爷所说的，她天赋异禀，是不可多得的武学奇才什么的了。所谓山外山人外人，从前的她是那样愚蠢可笑。
　　宋寅飞身跃起，衣带翩飞：“拔剑！”
　　唐奈退无可退，抽出了云水剑，咬牙迎了上去，却全无章法。
　　宋寅却并没有不耐烦，一昧喂招给她，细细引导，唐奈的招数才渐渐有点眉目。二人渐渐入港，直拆了几百招，宋寅一个眼风，唐奈收了云水剑，顿了手脚。
　　“霜叶师姑还没有教你心法吗？”
　　唐奈：“师父可能……还在考验我吧。”
　　宋寅心中却诡异的有些雀跃：“我每日傍晚都在云弄峰习武，你若是想学心法，来那里找我。”
　　此刻唐奈感觉脑子里爆出一树璀璨烟花，漫天都是星星。
　　可是她能答应吗？
　　她想起上早课时的宋寅，那么高不可攀。
　　“你不是，不收女弟子吗？”
　　宋寅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你不想学武功了吗？”
　　双鹫心经其事，她不是全无耳闻的，唐奈喉咙发干：“我，我要回去想一想。”
　　下山的路有些长，唐奈走得恍惚。

　　一路走到青碧斋，入了厅堂，难得看到欧阳雪和赵小怜两个在那里比肩而谈。
　　“这簪子真好看，和欧阳师妹衬得很。看样式，不像是街面上的货色。”这是赵小怜的声音。
　　“自然不是，这是寅哥哥母亲送给我的，是家传的，前两日上元节，我回大理，老太太和我说了一天的话儿呢。”
　　赵小怜沉默了半晌，才假笑起来：“我倒是说呢，原来如此。对了，欧阳师妹，掌门有给你看过双鹫心经吗？上回，我向他请教了几个问题，他还说双鹫心经上有提过呢。”
　　欧阳雪对赵小怜的威胁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她本就是宋寅妻子的人选，但是为了能够同时成为宋寅双修的人选，她才托了父亲的关系，拜在这霜叶门下，赵小怜其人，她根本没有当回事：“自然是成亲以后才会将那心经拿出来，更何况，我听说，练习双鹫心经，必须双方心意相通，纵是感情再深，哪有一开始就能相通的道理，自然要一起磨合磨合才是……”言毕，扶了扶鬓角，对着呆站门口的唐奈居高临下地一笑。
　　唐奈打了声招呼就往内室去了。
　　欧阳雪望着赵小怜道：“她可比刚入派时漂亮多了。你说，她走的是谁的门子？上次，寅哥哥还问过我她的情况呢。”她总觉得，宋寅跟唐奈之间有些关联，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能只是女人的直觉吧。
　　赵小怜哼一声：“一个乡下丫头罢了，值什么！也不知怎么入了邵安良的眼，才混了进来，想来，那邵安良真是什么草都啃得下嘴……”
　　欧阳雪听到和宋寅无关，这才放下心来。
　　金乌坠，玉兔升，石室由明变暗，又由暗变明，唐奈却始终没有出现在云弄峰上，宋寅的心情变得很差。
　　早课的时候，他看到唐奈常坐的蒲团空了，他一双眼望过去，只觉得那些躲在下面偷偷讲话打瞌睡的弟子十分碍眼。
　　他对邵安良说：“我们该整顿一下门规了。”

　　唐奈最近决定不上早课了，改为跟着霜叶师父学写字，这样以后也能帮着师父写写青词什么的。
　　虽然很久没有去经堂了，但还是感觉到门内风声鹤唳的情况。
　　听说掌门正在整顿门规。
　　凡是犯过大错的弟子都被赶了出去。
　　膳房里众人都在小声议论，听说谁谁下山逛青楼被举报了，直接被赶了出去，他可是谁谁的大弟子啊……听说谁谁采买香烛的时候因为贪污了五钱银子被赶了出去，才五钱银子啊……
　　连唐奈听了都觉得紧张起来，想着自己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师伯，就是这个妖女！”
　　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奈有些措手不及，一抬头，正看着那个在后山被她扁过的弟子站在面前，旁边站着邵安良。
　　什么叫做锲而不舍啊！
　　还不待她开口解释，邵安良道：“好了，你被逐出山门了。”
　　宋寅过了半个月才知道唐奈被逐的事情。
　　他愤怒极了，一掌震碎了邵安良的椅子。
　　邵安良吓得呆掉，随即道：“……不过是个弟子罢了。”
　　宋寅指着他的脸，手在抖：“她同旁人不一样。”
　　邵安良咽咽口水：“就是因为如此，这才对谁都是好事。”目光似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