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相忘》天城耀

41、相忘

　　谁都没有注意的时候，突然一声“啊”的闷声。
　　寻声望去，竟然是无欢突然出手一剑穿透了无亲的左肩。
　　照影大怒：“你！你干什么！”
　　无欢却不理他，而是蹲在了紧咬着牙不肯再喊痛的无亲跟前，漂亮的脸上再也没有一丝孩子气，“我讨厌你！四个人里面，二小姐最可怜无谓，最放心无忆，最喜欢我，可是，她最信任你！我讨厌你天天在嘴上表决心讨小姐喜欢，讨厌你整天忠心耿耿的样子，最讨厌的是：我竟然真的拿你当朋友！”
　　无亲重重的喘着气，拳攥得紧紧的，却无话可说。
　　“所以——”漂亮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扬起脸，圆圆的眼睛里透着与逐流相似的冰冷，“要是你爹再动小姐一下，我就会双倍在你身上讨回来！”
　　“做得好！”不知不觉间，江逐岸到了他们身边，额头在刚才的打斗中被划了一道很长的伤口，将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衬得更加阴鸷暴戾。
　　他单手拎起无亲，又重重的掼在地上，一脚踩在那孩子的伤口上，才对上那双同样阴鸷的眼。
　　“你放了门主和流儿，我留你一双儿女的命。毕竟，逐云做了我这么多年的妹妹，而这个孩子，又很讨流儿的喜欢。”
　　照影听到他这样说，挟着逐流两步退到江夜旁边，提醒他，“你爹和——”
　　逐岸立刻打断他的话，“我爹的门主之位也是弑父得来的！至于流儿——”他的目光中变得柔和，却又带着决绝，“如果她活着会离开我，那就死在我身边吧！”
　　听到这样的话，逐流抬起头，纯黑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江逐岸的身影，“哥哥，”她竟然笑了，微微点了一下头，“这样，才像你！”
　　“嗯！”她的喉头一紧，已经被照影拖着后退了一步。
　　照影戒备的盯着这几个年轻却都不可小觑的敌人，吩咐手下弟子带了江夜，慢慢地向后退去。
　　江逐岸也不含糊，拎着无亲的衣领，将他在地上拖着逼向照影，一步步的，将他逼上了不归涧。
　　江逐岸、易骋风、易柔淇、无欢、无忆，五个人围成一个圆弧，将路断了个干干净净。
　　照影本来一边在戒备着他们，一边向着涧的一边靠，却突然觉得不对劲，手上传来的寒气竟然让他几乎忍不住要松开手！这才注意到，手上挟持的那个护身符，已经被裹在寒气里，恐怕对面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了。
　　时间紧急，照影频频的去看沈夫人，可惜，沈夫人自始至终都只将目光停留在江夜身上，丝毫感觉不到他的焦急。
　　江逐岸突然开口问他：“照门主，你在找什么？那个沈夫人送走月云阿姨的密道吗？”
　　他这一提，其他人立刻警觉起来，包围圈又缩紧了些。
　　照影眼看这最后的退路竟然就要成为泡影，不由得恼羞成怒，突然脚下一滑，惊得他急忙稳住身形，原来，已经到了不归涧的边上。
　　他的眼中厉光突闪，抓着逐流的脖子用力一提，生生将她提了起来，又将手臂向外一伸，逐流就被吊在他的手上，脚下就是深不见底、阴风阵阵的不归涧，只消他一松手，就会坠入那无底深渊，尸骨无存。
　　“明儿！”柔淇惊呼了一声，被骋风及时拉住。而逐岸，也悄悄将青筋暴起的那只手藏到了身后。
　　“姐姐，没关系的，明儿不难受。”逐流抓着照影的手，将身体向上拉。她本来就被寒气压迫，呼吸已经困难，此刻，倒也真的不觉得更难受。
　　照影的手臂被寒气沁的发麻，不得不用功去抵抗，急得他转头高声向着沈夫人喊叫：“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你，你醒醒吧！想想我们的云儿，我们今天要是都死在这里，云儿怎么办！”
　　沈夫人听到“云儿”两个字，终于有了些反应，“云儿，”她明明看着江夜，又像是喃喃自语，“对！你的心里，就只有云儿，从始至终，没有爹娘，没有兄弟，没有儿女，就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江夜没有任何反应，他自从到了这不归涧边，就仿佛灵魂已经被吸了进去，两眼直直的盯着不归涧底，坐在这里的，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沈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开始咧开嘴，无声的笑，笑得那么苦涩，那么绝望，“好！”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生顺从于你，这，是最后一次！”
　　逐岸觉出了不对，抢步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夫人抱着江夜跳下了不归涧，一代枭雄，竟然就这样，没有一丝表情，没有一句话，被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挟持，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门主！”下意识的，逐岸大叫一声，却突然想到，父子一场，自己，却只叫过一声“爹”，二十一年的门主，不到一个时辰的爹，这缘分，将人耍的真狠！
　　他身后，是照影！张了张口，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一生最爱的女人就这样抱着别人消失在他眼前，他也想喊，可是喉咙口的酸涩让他发不出声音，原来最终，她的心里还是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就趁着照影一闪神的功夫，逐岸却已经回神。他猛地拎起无亲的衣领，手一扬，将人高高抛起，丢向不归涧，阴风里，夹着他的怒吼，“我要你儿子陪葬！”
　　照影回神，儿子已在头顶，下面，就是沈夫人刚刚消失的地方，他顾不上其他，立刻伸手去抓。
　　就是这一瞬间，逐岸、骋风、柔淇，三人同时抢上前，柔淇去攻照影，而逐岸、骋风则去拉逐流，逐岸见骋风已经碰到逐流的腰，立即反手，长剑寒光凛凛，呼啸着斩断了照影攥着逐流脖子的那只手臂。
　　照影吃疼中仍是用剩下的那只手拉住了儿子的腰带，可是这时，柔淇的天罗手已到，再没有能力去阻挡，身形摇晃了下，还在挣扎时，柔淇又一掌补到，把照影直直的打下了不归涧。
　　他反手，拼尽了全力想把儿子丢上去，可惜，空中无法借力。
　　“无亲！”逐流被骋风揽住腰，伸手想去拉从眼前坠落的无亲，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抬不起来，“无亲！”她只能再悲唤，可是，来不及了！柔淇被照影挡住，骋风正在使力将她向后带，而逐岸，抬手止住了想冲上前的无忆。
　　记忆中那张总是透着忠诚无畏的稚嫩脸庞如今挂满了泪痕，逐流就看着他带着那样内疚自责、无法面对的表情，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无亲！”她喃喃的唤一声，好像还能听见那个孩子在自己耳边朗朗的说：
　　“我无亲在此立誓，我的剑，永远都不会对着自己和二小姐！”
　　“无论发生什么事，无亲都会跟随二小姐左右。”
　　又一朵花，还来不及开，就谢了！

　　“明儿！明儿！”还沉浸在回忆里，耳边却隐隐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她，有个人，在轻轻的摇晃她。
　　对准了视线，一张温柔的脸就在眼前，眉目那么清秀温婉，关心那么真挚殷切，那是——我姐姐，这世上，唯一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可是，夺走她幸福的，也是自己！若是没有自己，她还是从缺山受人尊敬的易柔淇，还和自己青梅竹马的师兄在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逐流又看了看将自己搂在怀里，焦急，却难掩丰神俊朗的易骋风，还有，那个站在一步之外，面无表情，只是那么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的江逐岸。
　　缓缓的，她伸出手，叫了声：“哥哥！”
　　江逐岸的肩膀轻微晃了一下，倏地移动身形，极快的握住了那只伸向他的手，居然，是伸向他的！
　　伸这一下手，耗尽了逐流所有的力气，她的眼神不再左顾右盼，就只看向江逐岸，疲惫而依赖。
　　江逐岸再顾不得其他，长臂将她抱起，随着她几乎冷透的身子贴近胸口，整个心都颤了起来，不知是欢喜，还是恐惧。
　　“明儿！”易柔淇看到这个情景却只觉得心慌，拉住她的手，想要将她扶到自己身边来。
　　“姐姐，我好高兴！”没来由的，逐流突然冒出这样的话，“能做你的妹妹，虽然只有几天，但已经足够了！你和我姐姐，真的很像！”
　　易柔淇的手一顿，问她：“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不想再骗你了，不对，应该说，我不想再骗自己了！我，不是易月明，你的妹妹易月明，已经死了，死了十一年了！”
　　柔淇还是问：“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逐流吸了口气，说的清清楚楚：“我，不是真的易月明！”
　　“当年，我的村子被灭，所有的亲人都被杀了，我就和来这里的每一个孤儿一样，被门主带回来。回来的途中，成斩叔叔带来了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小女孩儿，她告诉我，她叫月明。我们一般大，又都刚失了家人、生着病，所以几乎形影不离，她把她的一切都告诉了我，可是，她的病在半路变得严重，就在快到墨门的时候，病死了。就在那个时候，门主把我举在半空中，告诉我：从此以后，你就是月云给我生的女儿，你叫——江逐流。”
　　“我，连原来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只还隐约记得，我爹娘总是叫我丫头，因为，从那一天起，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要去想以前的事，我叫月明，我就是月云和易洪鹏生的女儿，我还有个姐姐，叫云出！我每天每天都不停的背着月明告诉过我的每一件事，练她教过我的武功，因为我必须就是月明，如果不是，那我的命运就和星露、星霜她们一样，我不要！我不要！”
　　喘了口气，逐流慢慢变紫的嘴唇不停的哆嗦，握着逐岸的手指透明的如冰雕一般，而指尖却又泛起妖异的紫色，那里，就像针扎一样疼，渐渐的没有力气再去握紧了。
　　逐岸察觉到，不动声色的将她的手抱在手心里，等着她把要说的话说完。
　　“不是！不是！你是骗我的！”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的柔淇第一个反应就是猛摇头，“明儿！”她拉着她的手腕，想要将她的手从江逐岸的手中抽出来，“你就是我妹妹！是我妹妹月明！”
　　“不是的。”逐流淡淡的向她笑，那笑，都透着无力，“我虽然没有见过二位前辈，但是听说，我长得其实并不是很像他们，就连我们，如果是亲姐妹，怎么会长得一点都不像呢？”
　　“不是的！不是的！”柔淇还是拼命地摇头，眼泪一双双滑落，“你只是——”
　　“只是什么？”逐流很快接过她的话，“现在的形势，从缺比墨门强！做你的妹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若真是你妹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不是？当了十一年的易月明，如果去从缺，就意味着这一辈子都只是在替另一个人活着，我觉得累了，不想再说谎骗别人，也骗我自己了！”
　　“明儿，你——”
　　“月明妹妹走的时候痛苦吗？”这一次打断柔淇的，是易骋风，他一直不说话，出口的，却是这句。
　　“骋风，你！”柔淇看着他，满脸震惊不解。
　　逐流没有回答，她闭上了眼睛。
　　“流儿！醒醒，不能睡觉！”逐岸紧张的摇晃她。
　　只是一小会儿，逐流又睁开了眼睛，纯黑的瞳仁里，一片清明，她看着易骋风，那张还是洒满了阳光，现在却因为情绪太复杂反而什么都看不出的脸。
　　静静的告诉他：“不痛苦！月明不痛苦！”
　　“是嘛，”骋风的声音低沉了很多，“月明不痛苦，那就好！”他的手伸出去，又终是停在了半空，不再前行。
　　“哥哥，我、好冷！”不再看他们，逐流把脸埋在逐岸的怀里，呼吸已经可以明显的感觉出缓慢。
　　“流儿别怕！我们这就去运功，哥哥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逐岸抱起她，急匆匆起身。
　　“明儿！”柔淇刚要上前，被骋风从身后双手抓住。
　　“柔淇！”他在她耳边说：“她不是月明！她不是你妹妹！”
　　“易骋风！”柔淇转过身，第一次向他高声怒斥：“你疯了吗？她是明儿，我唯一的亲人，她是！”
　　不管她说什么，一直到眼见着逐流已经远去，易骋风才颓然放下抓着柔淇的手，愣愣的望着不归涧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边刚刚才转过一个山脚，逐流立刻从逐岸的怀里挣扎着抬起头，“无欢，快，帮我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