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十里》同说

1、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

　　1
　　春日里天气晴好，舒瞳倚在自家阳台的沙发上，手边放一本装帧典雅的诗词选集，懒懒地打起了瞌睡。阳光在她乌黑的头发上跳跃，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她姣好的脸庞打上一片阴影。
　　突然，手机毫无征兆地震动起来，打碎了这幅美人春睡图。舒瞳倦意未消地拿起手机，听筒那一头的女声途经了千万米的电线到达耳朵旁，依然那么尖利可怕。她下意识把听筒移得离自己远一些。
　　“舒老师！你在哪里？！”
　　“在家里啊，今天不是周末吗？”
　　“你难道不知道今天是学校百年校庆？！再不过来是想扣工资吗！”系主任在那头忙得跳脚，几乎是嘶吼着对着舒瞳训话，完全顾不上形象了。
　　舒瞳是Z大新一批选拔上来的老师。毕业的时候，导师问学生们谁有留校当老师的意愿，几乎所有同学都面露难色。唯独舒瞳无比欢快地举起了手。
　　她不像同学们志在四方，做着扬名立万的白日梦想，而是只求一方自己的小小天地，有一个知心爱人，免她惊，免她苦，免她无枝可依。于愿足矣。这么看来，做老师是很不错的选择。
　　但是现实残酷，作为一个新人，平日里被使唤来去也就罢了，周末里还要因为跟自己没多大干系的校庆，从温暖惬意的窝里爬出来，武装起来，去仪式上凑人手。
　　带着满腹牢骚蹬着自己的自行车，舒瞳紧赶慢赶终于迅速抵达了Z大金字闪耀的门口。没想到，门口居然被堵住了。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卫室旁，嚣张地鸣笛示意门卫放行。
　　Z大一贯禁止机动车在校园内穿行，为了学生的安全，也是为了方便管理。连校长都要将车停入车库，步行上班，今天是谁这么大胆，将车径直开入校园。舒瞳不禁也随着人群往热闹处张望了一眼。
　　司机跟门卫正争持不下的时候，车门缓缓地开了。从车里钻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戴着副墨镜，很有青年才俊的气派。他低头跟司机耳语了些什么，司机余怒未消地钻进车厢，狠狠地带上车门，绝尘而去。
　　“呸，又是一个目中无人的富二代。”舒瞳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转过身却被出来透气的系主任逮住了。
　　系主任蹬着细高跟，目如铜铃，舒瞳感觉再不跑会被她的细高跟戳破胸，于是，自觉地消失在系主任面前，把有限的自己投身于无限的为同学服务之中。
　　这一边，莫凌才刚刚从轿车上下来，踏上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校园。一别Z大已是好几年，从一个对着台上女神流口水的傻小子到如今当上年轻总裁被邀回校演讲的青年才俊，物换星移几度春秋。母校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化，只是换了一批新鲜面孔。
　　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里，再也没有她。
　　想到这个她，莫凌心里一紧，恍惚中就来到了礼堂。还没有到开幕时间，礼堂乱作一团。歪歪斜斜的横幅，来来往往布置会场的人群，试音的喇叭。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后台。
　　后台比前台还要紧张。学生们画着浓妆，背台词，复习台步，吵吵嚷嚷打打闹闹，莫凌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
　　那时候韩歆是学校活动的台柱子。不论是新生欢迎仪式还是毕业典礼，韩歆总是压轴好戏。她穿着广袖汉服在灯光下摇曳生姿的时候，就像一朵骄傲的云。他是莫凌第一眼就喜欢上了的女孩子，从此不会再忘记。
　　舍友们撺掇他去追女神，于是他也就真的认真起来了，每天都会在韩歆的书桌里放上一颗巧克力，附上一张纸条，“有困难，找莫凌。工管一班15号。”想想那时候真是傻得可爱啊。
　　后来有一次，莫凌在演出后去了后台，正摸索着要把巧克力放进女神包里的时候，一个好听的声音在他的耳侧响起，“同学，你干嘛呢。”
　　他一惊，猛地抬头，撞上了女神的下巴。女神疼得龇牙咧嘴，莫凌窘得站在旁边束手无策。
　　女神轻轻拈起包里的纸条，忽闪着眸子调皮地看向莫凌，“终于让我逮到你了，原来你就是莫凌啊。”
　　那一刻起，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女神，而是莫凌愿意倾尽一生爱护的女孩。可是，那个女孩现在在哪里呢。
　　莫凌从回忆中醒过来，看着几乎一切如旧的后台，悄悄地叹了口气。
　　“春风十里，不如你。”
　　一曼妙的女声摩挲过他的耳廓，真应景啊。莫凌不禁四处张望，寻找这个独特声线的拥有者。
　　却有些杂音混进来。“你们这些年轻姑娘啊，就知道整些酸不拉几的文字，这是校庆，写点主旋律积极向上讴歌真善美的词好不好。”声音由一个学校闻名的老处女，文学系系主任发出。她正在训斥的大概就是那个念诗很好听的姑娘了。
　　莫凌还想再看两眼，系主任却主动迎了上来，阻断了莫凌的视线，她摆出一张欲求不满的大笑脸，亲昵地拉着他的袖子。“莫先生啊，后台乱，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呢。到你出场的时候我们会派人去叫你的啊。”
　　于是莫凌活生生地被系主任连推带搡推到了礼堂找了个位子坐下等待。
　　想想过去的事情，时间倒也过得很快。礼堂已经布置完毕，想必仪式要开始了。莫凌是第一个发言的嘉宾，他正狐疑为什么还没有人叫他去后台准备。一个穿着夸张古装的女子从后台冲出来，停在观众席前四处寻找着什么。
　　莫凌刚要起身向女子致意，她却走到了莫凌的邻座男子旁，俯下身子，“莫先生，请去后台准备下您的演讲吧。”还不等两个男人反应，她又把莫凌从椅子上拽起来，“同学，我们后台缺人手，跟我来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留一丝间隙给两个男人反应和说话。
　　莫凌又好气又好笑地来到后台，没想到女子又把他抛下自己忙去了。
　　一直到莫凌站上舞台，也没有再见女子的身影。
　　这些年，莫凌作为员工给老总做过报告，也作为总裁给员工们训过话，经历过商场的大风大浪，早已经对座无虚席聆听自己教诲的场面视若平常。但是站上这个舞台，他居然觉得有一点紧张。难道是因为自己终于站在了韩歆当年站过的位置上？
　　他想起来韩歆说过，别人都当台下的人是青菜萝卜所以不紧张。我想象力不好，想象不出来，只能把他们都想象成我未来的老公，然后就放心了。莫凌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开始了他的演讲。
　　被幕布遮住的舞台入口，却有女子惊慌失措得语无伦次。
　　没错，那是舒瞳。她一眼看到台上是自己临时拉过来帮忙的学生，吓得脸都白了。“完了完了，搞错了。怎么上台的是他。”
　　可是环顾周围，一圈学生和年轻老师都偷偷地围在幕布后面，近距离地睁着星星眼爱慕地看着台上人。又一个念头冒出来，“难道是我弄错了？！”
　　“算了，将错就错吧。”舒瞳看也没有什么大乱子，放心地挤过人群，回自己的后台去了。
　　很快，最后一个节目，舒瞳作为学校新老师代表捧着自己的古琴上场了，身上就穿着那套满场子跑的白色古装。
　　舞台上坐定，她习惯性地扫视全场，却不小心与莫凌的目光相撞。莫凌此时坐在前排，旁边是校长，右边是系主任，桌上还摆着块牌子，写的是“莫凌”二字无疑。想到自己刚刚把嘉宾抓包去后台充人手，舒瞳不禁红了脸。
　　随后，台下一群学生老师，看着脸蛋红扑扑的舒老师以诡异的表情弹完了整首曲子。期间，校长侧头跟系主任耳语，“这个老师是不是发烧啊，满脸通红。”
　　系主任：“她只是不会化妆，上多了腮红。”
　　莫凌：“。。。”
　　熬过了忙碌而劳累的一天，舒瞳迈着轻快的步伐推着自行车走出学校，想想明天还有一天的休息时间，突然觉得今天发生的压根就不是事儿。舒瞳就是这么个乐观的小傻子。
　　说她傻是因为，她觉得这一天结束了简直是想太多了。在出了校门不到500米的地方，一辆黑色轿车擦着她开过，差点让她连人带车摔在马路上。那辆车并没有开走，倒是停了下来，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车尾灯一跳一跳，像是两只嘲笑她的眼睛。
　　生性温和的舒瞳也受不了这种挑衅。她撇下自行车，跑上前咚咚咚地砸那人的车窗。
　　车窗被缓缓地摇下来，露出莫凌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莫凌？！”
　　“我不是莫凌。我是你的学生呢，舒老师。”坏笑着的莫凌对于舒瞳的拳头非常有吸引力。
　　舒瞳想到有愧在先，也就不好意思和他理论，“你想干嘛？”
　　莫凌掏出肾机，递给舒瞳，“把你的手机号码输进去。”
　　乖乖的小白兔舒瞳按指示做了，转过身又雄纠纠气昂昂像大仇已报一样走回去推自己的车。
　　舒瞳你明明只是输了个手机号码好吗？那不明的骄傲是哪里来的。。。
　　2
　　Z市的市中心，耸立着一栋传奇般的建筑。很多人经过它都会驻足，抬头看一眼，幻想一下自己坐在高处的办公桌，透过窗户俯视众生的感觉。
　　金融业的黑马，年轻人雄起的标志，媒体上充满了溢美之词。而坐拥这一切的莫凌却没有众人想象的那么豪情满怀，壮志踌躇。
　　还记得当时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场辩论赛，辩题是先成家还是先立业。莫凌因为抽到了先立业而草率退出了比赛。
　　原则第一，比赛第二。他这么跟不解的韩歆说。其实他心里只是单纯地不想给韩歆留下他把事业看得比她还重的印象。于是韩歆作为辩论赛的另一方把莫凌他们队打得落花流水。事后辩友们纷纷责怪莫凌重色轻友，莫凌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说真的，赢了天下，负了她，又如何呢。”
　　可惜，最后，他愿意抛弃整个天下去换的人，选择了事业而不是他。
　　韩歆去美国留学的消息，莫凌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天傍晚，晚风很凉，他攥着韩歆的手，搂着她的肩膀，漫步在学校的小湖边。恋爱中的人总是缺乏新意，这个堪称情人湖的地方也少不了莫凌和韩歆的身影。
　　他们正说着无伤大雅的玩笑话，迎面走来另一对与他们相识的情侣。
　　那女生开心地和韩歆打招呼。“白富美，什么时候去美国啊？”
　　莫凌还没反应过来，韩歆上去把女孩拉开了。当天晚上，两人认真地坐在湖边的板凳上，表情都严肃得可怕。
　　“小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要去美国了。”韩歆说完好像如释重负，站起来长吁一口气。
　　莫凌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他迅速站起来按住韩歆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看着她的脸，“你说去美国什么意思？！”他握得太用力韩歆不适地挣脱他，背过身去。
　　“下个月我就要去美国了。家里已经给我办了转学手续。”韩歆一直低着头。
　　莫凌又把她的身子扳回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去了美国我们怎么办？”
　　“分手吧。”韩歆淡淡地甩下一句话，扭过头就走。晚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像一朵盛开的云，跟莫凌初见她时一样迷人，只是这朵云越飘越远，远到莫凌无论如何助跑，起跳，再也追不上，再也不能把她拥在怀里。
　　从那以后，莫凌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业和事业上。别人看见的是他的锦衣华服，看不见的是深更半夜他抿口咖啡继续工作的拼命，更加看不到的是这昂贵衣衫下包裹的一颗破碎空洞的心。
　　离开了韩歆5年，单单是想到她的名字，还是会觉得寂寞。
　　今天是周五，公司里的职员们都迫切地盼着下班，然后约会，度假，或者仅仅是和老婆孩子窝在家里的沙发看看八点档的狗血肥皂剧。莫凌的秘书阿沁也不例外。
　　一阵香风飘过莫凌的办公桌，他从文件中抬起头来，第一次非常仔细地端详自己的秘书。
　　阿沁穿一身合体的小西装，颈口处不小心露出妖艳的内衬花样。一张粉脸，一看就知道是仔细收拾过的。她朝莫凌眨眨眼睛，刷的又浓又密的睫毛忽闪忽闪，简直就像两把小刷子。“老板，今天的活都做完了。我们可以下班了吗？”
　　莫凌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明显办公室外还有一群心不在焉的职员等着她的好消息。一向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十佳好老板，冲等待变身的小野猫阿沁挥挥手，“行了，你们都可以先走了。”
　　阿沁欢欣鼓舞地比了个“yes”的手势，蹬着高跟鞋嗒嗒嗒嗒踩着欢乐的鼓点出门去了。
　　10分钟以后，偌大的办公厅已空无一人。莫凌出来给自己接水，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叹息道：“还真是作鸟兽散啊。”
　　他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想想回家以后，还是和现在一样，自己和自己说话，不禁感到非常无趣。
　　莫凌掏出手机，点开联系人列表，慢慢下滑，公司老总，媒体记者，甚至有韩歆曾经的旧号码。但是找不到一个可以拨过去立马叫出来聊聊天的人。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一个陌生的号码上。“舒老师？这是谁？”
　　他努力从大脑中搜寻着信息。声音好听的女生，认错人随意指使他的，弹琴样子很像韩歆，终于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让他拼凑出了舒瞳的脸。
　　鬼使神差地，他拨过去。
　　“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Sorry,…”
　　莫凌不解地挂掉电话，难道难道又被这个女人耍了？咦，奇怪，自己为什么要说又？于是，他又拨通了秘书阿沁的电话。
　　“喂！喂！老板！”听筒那一头异常嘈杂，一听便是酒吧KTV之类的地方。
　　“阿沁，你现在帮我查个人的电话号码，舒瞳，Z大文学系老师。马上给我发过来。”
　　阿沁明显是不太情愿的回答知道了，挂了电话。
　　为了不让工作影响娱乐，她的效率也真是出神入化，半杯咖啡没有喝完，莫凌的手机屏幕便亮了起来。
　　他按那串数字拨了过去。
　　舒瞳还没有觉察到危险在靠近，仍忙碌着自己的事情，因为周五下午没有课，她在咖啡厅帮班上一个男生补习文学史。
　　那男生叫做沈念，一米八加的个子，长得很是儒雅俊朗。班上明着暗着喜欢他的女生不少，背地里都唤他作“沈公子”。舒瞳自从当上了老师，就把这群20左右的姑娘小伙子通通当成小屁孩，根本忘记了自己只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尤其是这个沈公子，家里富裕书读得不好，留过级休过学，跟上学早的舒瞳年龄简直相差无几。
　　舒瞳本来对这种富人家的小孩毫无好感，但是沈念不一样。刚开始接手他们班，作为一个新老师，根本压制不了这群年轻气盛的毛头小伙和新时代的姑娘们。要不是沈念总在暗暗帮她维持秩序，还真的下不来台。
　　作为一个有恩必报的女人，舒瞳爽快地答应了帮沈念复习文学史。
　　坐在咖啡厅，舒瞳翻着书页画重点，沈念则目不转睛地盯着舒瞳看。手机响了，沈念嫌弃地瞪了一眼舒瞳震动的手机。
　　“喂。”
　　“舒老师，好久不见啊。”低沉和缓的男声。
　　舒瞳一愣，这是谁呢。这些年她有个习惯，什么号码都会存进手机，哪怕是楼下的外卖，修下水道的，舒瞳都会认认真真写好备注存进手机联系人，为的就是怕许久不联系的朋友打电话过来问候自己会冒昧地问一句，“你是谁啊？”舒瞳受过这样的待遇，自然不愿这样冷落了别人。
　　但是思前想后，她真的不记得有什么号码没存了。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找我什么事？”
　　莫凌奇怪她不问是谁先问什么事的奇怪思路，但既然问了，他老实交代，“想找你吃个饭聊下天。”
　　沈念凑近舒瞳的手机，狐疑地发问，“谁啊？”据他多方打探，舒老师是没有男朋友的。
　　舒瞳被忽然凑近的脸庞吓了一跳，闪到一边，条件反射地叫了一句，“你干嘛！”
　　莫凌无辜道：“我能对你干嘛！吃个饭啊。”
　　“不是对你说的！”舒瞳凶回去。“去哪里吃？”
　　“我在中山路寻荷小筑等你。半小时内赶得到吧。”当惯了总裁的莫凌习惯性地对舒瞳发号施令。想起当初吃个饭都要再三征求韩歆意见的自己，莫凌不自觉皱了眉。
　　那样的爱，再也不会施予第二个人。为你悲为你喜为你卑微到尘土里。
　　舒瞳挂了电话，心里碎碎念着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人。坐到出租车上才反应过来，打电话的到底是谁啊。。。是坏人怎么办，是诈骗怎么办？
　　但是眼见车已经发动，舒瞳抱着一股不屈不挠的好奇心，硬着头皮选择了赴约。
　　寻荷小筑装修得非常高雅。石头建筑，里面的楼梯，天花板，地板却全是木质结构，质朴中又不失典雅。落地灯把这里照的明亮不足，暧昧有余。舒瞳本身是非常喜欢这家古色古香的餐厅的，但是每来一次都是钱包的一次大放血。本着吃不到葡萄必须是葡萄酸的原则，她把这家餐厅列入了黑名单。
　　再次踏进这里，舒瞳还是从嗓子眼发出了类似刘姥姥对大观园的深情赞叹。可是问题是，她傻站在那里，根本不知道到底是谁约了她，这就有点尴尬了。
　　服务员经过她的旁边，礼貌地询问：“小姐，您是几位？”
　　她正愁如何回答，远处一个卡座站起来一个男人，朝他招了招手，“舒瞳，这里。”
　　舒瞳像遇到救命恩人一样奔跑过去，引起了地板的小幅震动，沉浸在情调里的客人们纷纷侧目。
　　等到走近了，她才惊呼，“是你？！”
　　莫凌笑了笑，还是跟初见时那样冒失。比起大学老师，更像一个大学女生。她小鹿一样调皮而清澈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向自己俯下身子的韩歆。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3
　　所谓不打不相识。舒瞳和莫凌的晚餐进行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在精致的食物面前，他们刚入座时如同相亲的尴尬气氛被一扫而光。舒瞳挺挺腰板，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舒瞳。”
　　“‘眉黛春山，秋水剪瞳’那个‘瞳’？”莫凌打断了她的介绍。
　　听到这一句，舒瞳的眼睛都蹭蹭蹭地冒出了光。一般人都只会说是“瞳仁”那个“瞳”嘛，更有甚者，“就是眼珠子那个瞳嘛”。每每把舒瞳气的呼吸不畅。可是眼前这个土财主居然说出了这样美的句子，不禁让舒瞳产生了刮目相看的感觉。
　　她兴奋地像找到了soul mate ，“你居然还知道这一句！”
　　莫凌不可置否地笑笑，“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莫凌啊，‘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凌’！”她学起莫凌的样子，一板一眼地念起了诗。
　　莫凌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情不自禁地上扬嘴角，这一扬就是一个晚上。
　　两个人从傍晚聊到餐厅打烊，简直聊成了品诗大会，彼此都忘记了时间。舒瞳终于知道，诗里所说，酒逢知己千杯少是什么样的感觉。那感觉就是，面前这个人，你不说话，他也仿佛能看透你。可是你还是想要把自己的一切都说给他听，把自己的内心都剖给他看，迫不及待地看他点头，由他口中说出你内心早已准备好的答案。那种期待以后愿望落实的感觉酣畅淋漓。
　　寻荷小筑门口，舒瞳拎着小包，伸出手准备拦车，莫凌紧随其后，“我送你回去吧。”
　　舒瞳一回头，正碰上莫凌上前一步，两人的脸庞几乎就要相碰了。莫凌的心里迅速放映起王家卫的电影经典片段：
　　“我们最接近的时候，我跟她之间的距离只有0.01公分，57个小时之后，我爱上了这个女人。 ”
　　舒瞳的脸迅速地红成了天边一朵霞，她扭过头去，长长的黑发缠住了秀美的脖颈，晚风轻轻吹过来。没有57小时，就是那一刹那，莫凌的心里吹进了这趟穿堂风。
　　“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还是我送你吧。”为了掩饰尴尬，莫凌不由分说地夺了舒瞳的包，快走去开车。
　　夜晚的霓虹再绚烂，比不上这辆轿车里两人微醺的面庞。经历了刚刚的亲密接触，都有些不自在。吹着风，不说话，气氛微妙而尴尬。
　　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两人同时伸手按向车上CD机的播放键，莫凌碰上了舒瞳的十指纤纤，舒瞳触电一样弹回去。莫凌还呆呆地回味着刚刚温凉的触感。
　　音乐充盈了整个车厢。
　　“小池塘清露踏涟漪
　　一圈一圈泛起
　　那眷恋依旧被微风凋零
　　翻阅相濡以沫的梦
　　长不过天地间
　　每一篇如青涩般浮现
　　落雨声嘀嗒嘀嘀回荡着轻声细语
　　犹如你唯美叹息那么动听
　　城外湿呀沥沥满地的呢喃细语
　　我发现身边的你漠然回避
　　绝唱一段芊芊 爱无非看谁成茧
　　……”
　　CD机里放的是回音哥的《芊芊》。舒瞳终于找到话题了似的，转过头，“你也喜欢这种类型的歌吗？”
　　莫凌点点头。
　　于是车厢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还好舒瞳家不算很远，想到要结束这段车程了，她又变得轻松愉快起来。飞快地说了再见，又飞快地跑上楼，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莫凌甚至没有插上话。
　　看到她跑上去了，莫凌还站在原地没缓过神来。
　　这边，舒瞳自以为解脱了，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钥匙，哼着歌开门。回想到这个奇妙的晚上，她还是忍不住脸上挂满了笑容，像怀春的少女。
　　坐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她傻眼了。。夜间新闻的主播怎么变成莫凌了，她睁大眼睛，莫凌温柔的笑像一个漩涡，嘴巴里播报着国家领导人的外事活动，舒瞳听来却像是在说，“眉黛春山，秋水剪瞳”。
　　她不死心地调到别的台。又看见英姿飒爽，一袭白袍的莫凌将武装打扮的自己搂在怀里。靠！还让不让人看电视了！她索性调到卡通频道。这回莫凌的头上长出了两只略萌的羊角，而自己的头上除了羊角还多了一只粉红色蝴蝶结，正一脸崇拜地看着莫凌，拍着小手，奶声奶气地叫：“啊！莫凌你好棒哦！”
　　舒瞳气呼呼地关掉电视，正要去睡觉。门铃响了，她趿拉着拖鞋去开门。
　　眼前的又是莫凌的脸。
　　舒瞳一手扶着额头叹口气，自己是不是病了，一手带上了门。莫凌莫名其妙地吃了闭门羹，站在门口风中凌乱。。。
　　片刻，舒瞳反应过来门外是有人的，赶忙跑过去开门。
　　真的是莫凌。。。
　　“你刚刚干嘛？”
　　“哦？”舒瞳试图用假笑掩饰过去，“呵呵我刚刚没穿好衣服啦。”
　　莫凌狐疑地看着她松松垮垮的睡衣，脚上的拖鞋，这和刚才有区别吗！现在就算穿好了吗！他压制住心里的吐槽，拿出舒瞳的包，“呐，你把包落我车上了。”
　　舒瞳不好意思地接过自己的包，随即清醒过来，“可是你怎么知道，我住几楼呢？”
　　莫凌像个青涩的大小伙子一样挠了挠头，低声说，“我从一楼开始一家一家敲门的，还好你家住3楼，不然，我很快就要被列入你们小区黑名单了。”
　　一个身家千万的总裁，为了还一个包，客客气气地挨家挨户敲门找她。舒瞳想起了灰姑娘故事里那个捡了水晶鞋，在全国范围内找寻心爱的姑娘的王子。那真是一个美好的童话。
　　眼前这个流露出一丝稚气的男人，会不会就是她舒瞳的良人。
　　舒瞳还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中，莫凌却以为她无意邀自己进家门。于是，说了声，“我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匆匆下楼。
　　走了一半却又折回来，定定地指使者舒瞳的眸子，语调温柔地说：“晚安。“
　　舒瞳痴痴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声道，“晚安。”
　　到了自己空旷的家，莫凌第一次没有觉得到冷清。他住的是高档小区里的复式楼，单门独院。小区里的住户大多是高薪阶层，忙于事业也不大走动。家里没有个女人管事，他干脆把装修全权交给设计公司处理。设计公司照着年轻精英的品位，以简单，高雅为主线把一个房子打造得像艺术馆。多是黑白线条，也不见什么装饰物。
　　莫凌忙碌了一天回到这里，有时候宁愿再开车去住宾馆。
　　有一年为了让自己的房子多点人气，他邀请了公司一群高层来自己的家里开派对。而高层们来到这样的环境，都端着咖啡噤声坐在沙发上，好好一个派对比开会还严肃。只有秘书阿沁，踏进这所屋子的时候，倒吸了一口气，脱口而出，“靠！跟进了棺材一样！”
　　阿沁心直口快，却正是这点击中了莫凌的心。
　　今天，他摁下开关，暖黄色的灯光竟让他感觉到了一丝暖意。洗完澡，他看见床头相框上缩在自己怀里笑得灿烂的韩歆，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移走了相框。
　　5年了，该回来的早就应该回来了。你赠我的一场空欢喜，想念你的时候我已经拿出来慢慢反刍，甜蜜的汁水已经榨尽，只留下苦涩的核我一个人皱着眉头地品。我放不放开手，你都已经远走。可能最后，我不肯放弃的，是那段“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旧时光吧。
　　现在，我遇到了一个新的人。她很好，眉目单纯如同当年的你。我想看看，我还能不能再重新爱上一个人。你呢，5年，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过得还好吗？
　　莫凌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
　　韩歆一如既往地出现在他的梦里，长发飘飘，好像远行归来，脸上写满疲倦。她在看到莫凌的一刻眼睛像星星一样，重新又迸发了活力，似乎是枯木逢春，久旱遇甘霖。她呼喊着莫凌的名字，朝莫凌奔跑过来。
　　莫凌在梦里还是张开双臂，迎接韩歆投入怀抱。
　　越来越近，谁知韩歆陡然一变，面前的却是舒瞳的脸。
　　直到第二天早上，莫凌还没有从那个奇怪的梦中清醒过来，阿沁端着咖啡走进来的时候，他正对着一堆文件发呆。
　　阿沁打趣他，“哎哟，老板，这是在想谁家的姑娘啊？”
　　莫凌瞪了她一眼，看着手机亮起的屏幕，是一条新短信，来自舒瞳，大意是感谢昨晚的招待什么的。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回复。他想，没有弄明白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之前，他想缓一缓。
　　毕竟，好的感情总是值得等待。
　　4
　　“喂，喂，老师！”沈念敲一敲桌子，发出咚咚的声音。
　　舒瞳神游回来，定定地看着沈念，目光从他乌黑的瞳仁移到他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他翕动的嘴唇上，只觉得嗡嗡嗡嗡，并没有听清他在讲什么。
　　舒瞳今天课不多，于是坐在办公室整理学生资料。现在的父母真是千奇百怪，给自己的小孩取名完全没有考虑到小孩子以后的生存艰辛。有叫“黄山”的，也有叫“黄沙”的，甚至那个小时候的笑话里叫“范统”的，舒瞳今天都找到了。
　　她从这单调的工作中找到了乐趣，正饶有兴味地翻阅。忽然手指停在一个名字上，“莫凌”。当然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莫先生，只是同名同姓罢了。但仅仅是这个名字，还是勾起了舒瞳很多心思。
　　寻荷小筑一别快有一个礼拜了吧。舒瞳日日夜夜盼着手机响起来，为了矜持又不好意思先过去问候，为此她还专门为莫凌设置了一个锣鼓喧天的铃声，就怕电话来了自己没听到。可是这个铃声一次也没有响起过。
　　她开始胡思乱想。那种贵公子，大概是对你没什么兴趣了就把你忘了吧。就你把他的一点点好都当成是示爱。自作多情累不累啊。舒瞳在心里痛扁了自己一顿。
　　可是想想又不甘心。这世上两个人相遇的几率多小，而遇到这样一个灵魂合拍的更加不易。要放手白白流失这缘分，多不舍。
　　她呆呆地沉浸在自我拉扯之中，抬眼就见沈念一只手撑在她的办公桌上，疑惑地看着自己。
　　完了完了，莫不是刚刚的失神的模样被沈念尽收眼底。。。舒瞳恼恨地想去撞墙，为人师表毁于一旦毁于一旦。随之，她干了一件更丢脸的事，她的脸蛋又一寸一寸地红起来。更加像是做了什么害羞的事。
　　而沈念并没有觉察到舒瞳丰富的内心世界，他只是望着老师粉扑扑的脸庞，心里想小瞳真是呆萌呆萌的呀。没错，除了在舒瞳面前，人前人后，沈念都唤舒瞳作“小瞳”的。
　　他还记得舒瞳给他们上的第一节课。原来教现代文学的老师突然辞职了，那是个不管事的老头子，舒瞳被安排在这个班。可是所有同学都不知情，仗着这门课老师不点名窝在寝室或出去约会不愿意来上课。
　　新老师随着铃声踏进教室的时候，一大片一大片的位子空着，只角落里稀稀落落地坐了几个人。当时沈念准备先上一节课再开溜去食堂抢饭，看见舒瞳进来的瞬间，他一直痴痴地盯着舒瞳，直坐到了放学。
　　有些人天生就是为某些职位而生的，舒瞳就是生来做老师的料。她身上的一股书香气和举手投足表现出来的温文尔雅，不光让沈念陷了进去。她的第一节课，男生们几乎是奔走相告，很多窝在寝室的最后都爬下床只为了来一睹新老师芳容。
　　受欢迎当然是极好的，这意味着她的课出勤率爆表。但是对沈念来说，这意味着多了一大波明处暗处的情敌。
　　所以他不放过任何一个聚会这样的场合，半醉半醒地宣称“小瞳是我的！”
　　他也不放弃任何一个制造跟小瞳亲密假象的机会。比如，下完上午一二节课，他就大张旗鼓地跟室友们宣布，“你们先回去，我去找我们家小瞳聊聊天。”声音大的似乎就是要让全班垂涎小瞳美色的男生们都听到。
　　办公室里，发呆发得如痴如醉的舒瞳，根本没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只好不满地敲了敲舒瞳的桌子。
　　“沈念啊，找我有事吗？”舒瞳故作镇定，摆出老师和蔼可亲的样子。
　　眼前的大男孩故弄玄虚地眨了眨眼，“老师你把手伸出来。”
　　舒瞳顺从地伸出手，沈念把拳头缓缓移到她的掌心上方，又缓缓地打开。舒瞳感觉到掌心承接了一个冰凉冰凉的小物件。
　　她看过去，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瓶挂坠躺在她的掌心，像搁浅在沙滩的许愿瓶。仔细看，瓶中还有一朵堪称迷你的纸玫瑰，非常唯美。
　　她不解地望向沈念，却看他害羞地挠了挠头，“老师，给你的教师节礼物”。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拔腿就跑，深怕舒瞳拒绝了他。
　　舒瞳有些震惊。半晌才回过神来。
　　“现在才3月份啊。。。”她喃喃道。
　　这时候，同一个办公室的陈老师走进来，她眼尖，一眼就瞅到了舒瞳握着的小东西。她一把夺过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咋咋呼呼地嚷开了：“哇！好精致的小东西啊！”一会她又眉毛眼睛皱在一起，摆出标准的八婆脸，“说！又是哪个男人送的？”
　　“喂喂喂，还给我。”舒瞳作势去抢。“都一把年纪还这么八卦，你当你十八岁啊！”
　　两个老师在办公室内闹做一团，活像两个高中女生。
　　话说这个陈老师，名叫陈子涵，跟那个著名的女星同音不同字。年长舒瞳几岁，也算得是文学系年轻的老师了。在一帮教导主任一样的老女人和秃顶的老学究里，舒瞳也就跟她能说上几句话。而陈子涵，作为骨灰级女文青，也弹得一手好古琴。这么两个人，气味相投，久而久之关系越来越好，成为了办公室里的青春姐妹花。
　　花姐姐停下打闹，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花妹妹身边。舒瞳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有事相求，于是嫌弃地躲得远远的。
　　陈子涵大度地主动靠过去。“舒瞳~今天晚上有空啵？”
　　“你要请我吃饭？”
　　“帮我个忙撒，帮完就请你吃。”
　　舒瞳在她的媚眼下败下阵来，傍晚时分，跟随陈子涵来到她的琴行。
　　作为一个没有钱途的大学老师，陈子涵一向不满足，于是她这些年积极发展副业，终于攒出来一个梦想。开了一间属于自己的琴行。今天，琴行一周年，陈子涵需要些人来表演。那些冲着薪资来的艺术生们她都看不上眼。于是叫上了舒瞳。
　　随手丢给舒瞳衣服以后，女老板蹬着高跟鞋风驰电掣地去安排周年庆典其他事项了。对于这个好朋友，她有足够的信心。
　　舒瞳捧着衣服风中凌乱。
　　二楼的表演厅比学校的大会堂小了不晓得几倍，却忙碌着相同的事情，可想而知那有多挤。舒瞳早就换好了衣服，是那种很仙女气的广袖汉服。可是不管她杵在忙碌人群中的哪里，都像一个女鬼。
　　于是，她果断下楼透气。
　　刚下楼，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闯入她的视野。在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熟悉的身影的时候，那人也抬头，对上了她的目光。
　　是莫凌。
　　舒瞳忍住扑上去一边厮打一边质问他“你干嘛不找我”的冲动，只尴尬地朝莫凌一笑，微微颔首，“好久不见。”
　　几千个小时的挂念，见到你时，只能化作一句轻巧的“好久不见”。
　　莫凌怔怔地看着一袭素雅宽袍的舒瞳，犹如初次见面那样裙裾飘飘，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他在台下，舒瞳在台上，两人眼神相撞的一刻，陨石与行星摩擦而过，雨滴从树叶尖端坠落，世界与上一秒没有什么不同，似乎又焕然一新。
　　这些天，他告诉自己不要轻浮，不要因为韩歆离开已久，因为寂寞而轻易喜欢上另一个人。他压制着心里的思念，听着最最平静人心的古风音乐，却无异于隔靴搔痒。他甚至想到去琴行取回一直寄存着的韩歆留下的古琴，冲淡自己的思念。
　　这一切小心思，在看到舒瞳的那一秒，灰飞烟灭。
　　全宇宙配合着他内心的喧嚣。我想爱她。就是要爱她。
　　可是话到嘴边，也只是一句，“是啊，好久不见。”
　　二人都有些尴尬。莫凌突然干笑一声，打破沉默，“舒瞳，你今天有演出吗？”
　　“怎么，你要来看吗？”
　　“演出完我想请你吃饭。”
　　舒瞳看着莫凌充满诚意的眼神，实在想不出理由拒绝。于是轻轻点了头。
　　演出现场，莫凌安静地坐在后排，像初次见面那样静静地看着舒瞳，听着从她指尖流淌出的旋律。
　　舒瞳抚着琴，下面的人潮海海全部虚化成模糊的轮廓，莫凌从这一片模糊中显得越发清晰。他会不会是那个人，静静陪伴我演出，音乐散场，他就牵住我的手归家。
　　舒瞳的心莫名间有些忧愁，琴声也更旖旎转折了起来。
　　她的目光穿越人海，隐约看见莫凌也偷偷皱了眉。
　　如果我是子期，你是伯牙。你能听明白我的琴声，那你愿不愿意从此只听我一人的琴，做我一人的知音？
　　5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是一个清风徐来的晚上，舒瞳羞涩地跟在莫凌的身后。
　　“去哪儿吃饭呢？”莫凌见她矜持，自己也不太好意思完全放开。
　　“我们去吃大排档吧。”
　　舒瞳一说出口，莫凌眼珠子差点掉在地上。这种女孩子，身上上上下下哪里都不像是与大排档这种搭个棚子炒点菜的食物有联系的。
　　他一直相信。食物和人，丝丝相扣。就像一个人有自己的星座，也一定有可以代表自己的食物。在他心里，大排档对应的场景是一群赤膊的大老爷们围坐一桌，桌上摆几瓶啤酒，朝老板娘吆喝两声，热腾腾的小菜摆上桌面。腾腾的雾气中，男人们带着通红的脸颊，和着酒气划拳，大大咧咧讲一些荤笑话。
　　而舒瞳在他心里是阳春白雪，是不食人间烟火。怎么也应该喜欢咖啡厅，静吧这一类地方的。
　　他兀自诧异着。舒瞳已经自来熟跑到一家路边摊坐着，眼神示意他跟过来。
　　两人刚一入座，老板就拿着菜单笑嘻嘻地走过来，拿抹布抹一下油腻的桌面，说：“小舒，好久不见啦。今天吃点什么啊？”
　　说完又看了一眼莫凌，转过头笑的更明显了，“这位是，交男朋友了？”
　　舒瞳再一次让莫凌见识了她一秒脸红的功力，她摆摆手，“不是不是。”
　　“还没追到手呢。”莫凌揶揄道。
　　舒瞳狠狠瞪他一眼，心里腹诽：“你追了吗？！追了吗？！”
　　老板早已走远，留下这两人暗暗较劲。
　　舒瞳点了辣椒炒蛋，水煮肉片和酸辣土豆丝。都是家常的不得了的小菜，满满一盘，比起酒楼里那些精致的一口没的菜品，真是朴实得让人感动。
　　莫凌在南方长大，吃不得辣。刚夹了一筷子辣椒炒蛋放在口里，就呛出了眼泪。赶紧从桌下啤酒箱里随便抽出一瓶，撬了瓶盖，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停住。他愤愤地盯着笑得快晕厥过去的舒瞳，又提起一瓶啤酒，重重砸在舒瞳面前，“喝！”
　　“喝就喝。”舒瞳巾帼不让须眉，一抬头饮了半瓶。她放下酒瓶，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喝不快。”
　　“那我们划拳。”莫凌像个小孩子，被勾起了兴致，央着舒瞳陪他玩，哪里像个总裁的样子。
　　而舒瞳本来心理年龄也小，经不起挑逗。听莫凌这么一说，早就摆好了势必要赢的架势
　　“石头，剪刀，布！”
　　“啊！我赢了！喝！”
　　两位人生赢家，这哪里是划拳了……
　　不知道是出拳的姿势不对，还是今天实在不宜赌博。舒瞳的运气真的不是一个背字可以说清，从开始就一直输，就快喝挂了。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身子，指着莫凌，“为什么总是我输？！你是不是使诈了！“
　　莫凌调侃她一句，“因为你姓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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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瞳没好气地推搡了一下莫凌的肩膀，自己却差点往后栽个跟头。莫凌眼疾手快地攥住她的手腕。
　　谁料大小姐还不乐意，甩开他的手，“你干嘛你干嘛！姐姐输拳不输人啊！我还可以跟你大战三百回合，咱们杀到天亮！”
　　旁边桌都偷笑着看着讪讪的莫凌。连老板也看过来，担心舒瞳喝挂了撒酒疯。
　　莫凌脸上挂不住，压低声音，“舒瞳乖，我们不喝了好不好。”谁料这个女人压根不买账，“除非你让我赢一把。”还真是好胜心强烈的家伙啊。
　　“好好好。来，石头，剪刀，布。”这回，莫凌出布，舒瞳出了剪刀。
　　莫凌心里想着这下该消停了，谁料醉醺醺的女人捂着脸哭起来，“呜呜呜，又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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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万般解释，舒瞳终于相信布包不住剪刀，不是莫凌让着她，而是她真的赢了。
　　莫凌结了账，扶着舒瞳，走在去停车场的小路上。舒瞳摇摇晃晃，走得东倒西歪，莫凌保姆似的尾随其后保护着她。昏黄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拖得无限长。
　　“与子偕老”这个词一下子蹦到舒瞳已经死机的大脑里，挥之不去。
　　她停下脚步，定定地注视着莫凌。眼睛清澈明亮，似乎可以一下子看进莫凌的心里。周围一切都停止了运动，没有了声响。大千世界仿佛就剩下眼前的彼此。
　　微风拂过脸庞。那一刻，莫凌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
　　他慢慢靠近舒瞳的脸，舒瞳心里叫嚣着“来了来了，终于来了！他要亲我了！”
　　可能是太过紧张，就在两人距离5厘米时，舒瞳胃里一阵翻腾，她感觉到了什么，迅速捂住嘴巴，跑到不远处的垃圾桶，吐得昏天黑地。
　　莫凌还来不及消化这一系列动作，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居然吐了……吐了……
　　虽然心里非常不爽，莫凌还是绅士地站在舒瞳的身旁，帮她撩起长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好让她舒服一点。
　　舒瞳感觉整个胃都被吐空了，她艰难地咽了一口涌上来的胃酸，直起身子，朝莫凌歉意地笑笑。
　　清醒许多的舒瞳不敢去想刚刚发生的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只顾着走路，不说话。莫凌也随她不说话，二人心怀鬼胎，谁也不开口。
　　眼看就要走到琴行门口了。莫凌的手机却响起来。
　　“喂？”
　　“老板！刚刚销售部的方经理说上次拟的合同有问题，明天就要签了，你赶紧来公司处理一下吧。”那一头，阿沁急得声音都在颤抖。
　　莫凌瞥一眼身边的舒瞳。莫凌在打电话，她无聊地玩起了自己的衣角，显得特别落寞。“阿沁，你先开车到XX琴行这边来下吧。”
　　莫凌跟舒瞳解释，“我公司里有点事，要先回公司处理一下。一会儿我的秘书会帮我送你回家。真不好意思啊。”
　　这么晚了，别人或缩在沙发上看电视，或在KTV里逍遥自在的时候，他们却还在处理着繁琐枯燥的合同，忙于跟客户交涉。他们最后变成了多金的传奇，业界的精英。别人艳羡的时候，根本看不见背后他们付出了多少。他，真累啊。舒瞳感叹，懂事地点了点头，“没关系的，你先忙你的事。”
　　等待阿沁的时间里，舒瞳问莫凌，“我们下次一起吃大排档吗？”
　　莫凌终于没有忍住内心的疑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大排档呢？“
　　“大学的时候，我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就会去刚刚那家大排档，老板人很好，会送我一份饮料或者一份小食。它让我觉得这个世界并不是水泥森林，陌生人也会被你的一颦一笑打动，给你关心。我开心的时候也会去那里庆祝，熟客们，新来的客人们都像亲人一样，站在身边诚心诚意地为你开心。
　　“你看过日本一本漫画《深夜食堂》啵，大家喝着小酒，吃着自己钟情的食物，卸下一天的疲惫，谈论着遇到的趣事，或是独自品味忧愁。在食物的香气里，在深夜特有的幽静和食堂内的袅袅暖意间，一出出充满人情味的故事被娓娓道来。
　　“对于我来说，那家大排档也许简陋了些，但是它就是我的深夜食堂。”
　　舒瞳安静地讲述着这段渊源，有月光飞洒在她的脸上，莫凌有些看呆了。
　　这时候，一辆黑色轿车冲他们驶来，车窗缓缓摇下，阿沁伸出头，和老板打招呼。
　　莫凌替舒瞳打开后车厢车门，安排她坐进去。然后俯身跟阿沁说了地址。
　　两人简单地道了别，阿沁一踩油门车子飞奔在夜晚的公路上。
　　已经过了很远，阿沁从后视镜里看到，后座上的女子依然扒着窗户，痴痴地朝着离开的方向。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老板这样事业有成，多才多金的青年才俊，一直是有很多女人哭着喊着要献身于他的。都说没有不偷腥的猫，阿沁跟在莫凌身后这些年，愣是没有看到他沾一丝腥。曾经有一群望洋兴叹的女同事私下里讨论莫凌。
　　一个妹子说，“他是不是gay啊？”
　　另外一个妹子呈花痴状，“他是gay我也喜欢他。”
　　作为主要信息来源的阿沁被她们缠得无语，也只是微微一笑。只有她知道，老板是个多么长情的人。除了那个相框上的女人，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眼前这个，可能又是一个牺牲品吧。她同情地叹了口气。跟姑娘搭话。“你好，我是阿沁。”
　　“嗯。我叫舒瞳。”
　　一路无语。
　　这天夜里，舒瞳做了个旖旎的春梦，梦里与莫凌极尽缠绵。第二天，她的脸烫得可以煎熟鸡蛋。一静下来，脑子里全是那梦里脸红心跳的画面。于是她以发烧为由请了一天的假。
　　别说，我是真的发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