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溟界》楚寒衣青

34、第三十三章 阳光斑驳

　　自从那次无意中撞见青煈半裸的样子后，楚若离有好一阵子都不敢直接和青煈对视。而青煈也只当这是孩子的羞涩，只一笑便把注意力全放在了对楚若离的教导上。好在，楚若离虽然虽总有些尴尬，但只要是训练，他就必定投入全部的精力，甚至常常连青煈是否站在他身边都不知道，更遑论分神了。
　　时间，便在这看似辛苦，实则充实的日子里慢慢走过。转眼，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楚若离的法术和武技，在他比常人刻苦数倍的努力下，总算也入门了。进境之快，甚至让寒朔啧啧称奇，连连半玩笑半羡慕的说青煈运气好，找了一个良才美玉。
　　自然，对于寒朔的玩笑，青煈不过一笑置之——楚若离的每一分努力，他都看在眼里。眼下的楚若离，甚至比他当年最无助的时候还努力三分。这段时间，楚若离一反之前的散漫，整天除了修习武技法术外，便是在书桌前一坐三四个时辰，似乎在研读着什么——楚若离看的书，青煈也稍微看了几眼，自然知道，那些诸如天文地理，历史政治，医卜星相的书决不是一个孩子会感觉有兴趣的。
　　但问楚若离，他却不过是对着青煈灿烂一笑，便又埋头继续读着，似乎里面真有极为吸引他的东西一般。久了以后，青煈便任由楚若离去了，他并无意过多的干涉楚若离的兴趣，况且，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
　　只是，在见多了楚若离除了修习技艺的时间外，便全花在书桌前后，青煈终于忍不住开口——

　　“若离……”抽出了楚若离面前的书，青煈的声音里有一分无奈，“别整天呆着，出去走走吧。”
　　“嗯……等我看完。”视线随着书本移动，楚若离漫声应着，甚至没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什么人。
　　看完？青煈瞥了一眼手中还余大半本的书，知道事情的发展决不是楚若离口中的什么‘看完就出去’，莫说楚若离看书不同于别人——往往一本薄薄不过几十夜的书，楚若离能反复着看，甚至几天都停留在同一页——就是他看书的速度和平常人一样，青煈此刻手中的书，也要在花四五个小时才能看完，而那时，天色早暗了。

　　眼见着楚若离的视线还随着他手上的书移动，青煈合上了书，挑起了楚若离垂到眼前的一缕银丝，带着三分无奈七分宠溺的说：“何必这么拼命？”
　　虽然这句话青煈说来显得有些不经意，但其实却是他最疑惑、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么拼命？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赶一般……

　　听到青煈这么问，楚若离微微一怔，半晌才说：“做得好……不好么？”
　　仅仅是因为这样？青煈一挑眉，心里多少有些不信，但看着楚若离的样子，却也不愿在追问下去，只是微微一笑，说：“做得好自然好，但却也不需如此……多少给自己一些空闲的时间玩乐吧。”
　　淡淡的说着，青煈已经收起了手上拿着的书。虽然已经立意要认真教导楚若离，但他却不希望因此而让楚若离的童年只剩下无休止的练习与学习——如他当年一般，枯燥无味。

　　听到了青煈的话，楚若离刚刚张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柔软的嘴唇却不妨被青煈的手指似无意的轻轻碰触了一下。
　　有力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柔软的唇瓣，带起一阵麻麻的感觉。

　　愣愣的看着青煈，楚若离微张着唇，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若离？”看着楚若离的样子，青煈外表虽平静，眸中却闪过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嗯……唔……啊……”发了半天无意义的单音后，楚若离合上了微张的唇，一边拉着头发，一边慢慢的说，“我出去走走……”接着，他用和他语速绝不相称的速度，快步的离开了书房——在楚若离转过身的那一瞬间，青煈清楚的看见了一只小巧可爱，已绯红了的耳朵。

　　“若离出去了？”就在楚若离前脚刚走，寒朔后脚就进了青煈的府里。
　　“嗯。”抿了一口茶，青煈点点头，问，“怎么？”
　　“没事……只是极少见他不和你在一起。”笑了一下，寒朔说。尽管他的神态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但青煈却很容易的看出了寒朔的不对劲——在平常，寒朔向来不会用这类毫无疑义的话来开头。
　　但尽管知道，青煈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等着寒朔自己开口——寒朔既然来了，就必然是想清楚了，决定告诉他。既如此，催促倒不如等待了。

　　沉默着，像是终于想清楚了一般，寒朔抬起头，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青煈，慢慢的、一字一顿的说：“他来了。”
　　他来了？
　　谁来了？
　　寒朔没有指明道姓，但青煈却在瞬间明白了对方指的人。

　　“咯吱！”令人牙酸的瓷器磨擦声响起，却是青煈捏碎了刚才握在手里的茶杯。
　　面无表情的松开了手，任瓷器的碎片落下。此刻，青煈眼里只余冰冷，再也找不到丝毫刚才的柔和，周身也散发着剂强烈的气息。
　　看着青煈的样子，短暂的沉默过后，寒朔开口：“若你不想去便罢了……龙皇那里我会交代的。”
　　“……不想去？”低低的重复了一遍，青煈闭了闭眼，面上有了一丝笑意，却让看了的人无来由的觉得发冷。
　　“五界峰会是何等幸事……我如何会不想去？就凭他？……”最后那三个字，却像是冰渣滓一般，冷得人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噤。
　　“青煈……”犹豫了一下，寒朔迟疑的开口。
　　“你放心，”打断了寒朔未尽的话，青煈的神色已然恢复淡漠，“公是公，私是私，我不至于连这点事情都分不清楚……况且，我和他，何曾有什么‘私’了？”说着，青煈微微勾唇，掀起了一个隐含着嘲讽的笑容——却不知，这嘲讽，是对他，还是……对他自己。
　　——————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里，匆匆逃出了府里的楚若离，竟又顺着之前的露，来到了他掉进去、也由此碰到墨曦的深潭。
　　而不知是巧合还是其他的什么，等他到达那里的时候，居然看见了墨曦。

　　“墨曦？”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楚若离虽有些诧异，更多的却是欣喜。而这份欣喜，也掩盖了心中那个小小的疑惑——为何，他每次来这里，都能碰见墨曦？
　　真的是巧合，还是……墨曦本身对这个地方，就有不同寻常的执着？

　　“当——”一个低沉的响声，让楚若离停下了走向墨曦的脚步。低下头，他略带惊讶的看着一小节露出草丛的铁链。
　　“铁链？”说着，楚若离蹲下身，拨开了草丛，让整条铁链暴露了出来。
　　铁链大约有正常人的手腕那么粗，黑沉沉的样子，没有半点铁器的光泽，倒有几分像是石头打磨而成的，铁链靠着楚若离的一头，连着一个断了的手镣，另一端，则隐没在潭边深深浅浅的草丛中，看样子，似乎是连在潭里。
　　连在潭里？看了一下手镣的大小，楚若离不由有了一丝奇怪。略显迟疑的向铁链伸出手，在刚一碰触到的时候，一股阴寒，就顺着楚若离的指尖直传入他的心脏，让他整个人冷得震颤了一下。接着，他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扭曲，原本明亮的视野开始变得昏暗，若有若无的黑影也随之出现。

　　……是过去？现在的楚若离，自然不再是以前那个刚出来，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几乎在一见到眼前这奇怪的情况时，他心里就有了一些明悟。但尽管如此，他却依旧疑惑——刚才，他并没有想要看这条铁链‘之前’的事。
　　这么想着，楚若离却没有放过眼前的景象。

　　颜色黯淡，深蓝得近乎黑，还有……波纹？是水底！？那……那个黑影？看着前方被铁链锁着，不住挣扎的人影，楚若离怔然。
　　既然是水底，又怎么会……锁着人？

　　幽暗的水底，因前方人影的挣扎而波涛涌动，四周的石壁也因此有了些许裂纹，但奇怪的是，连着铁链的地方，却长在上面的水草也纹丝不动。
　　是……谁？看着前方的人影，不知怎么的，楚若离突然有了一种熟悉感。
　　是谁？皱着眉，他暗自思索着。
　　深暗的水底，本就不好辨认其他的颜色，再加上那被锁着的人影又一直的挣扎着，让整个水底的东西都涌动起来，就更加无法辨别了。
　　真的好熟悉……到底是……看着那模糊不清的背影，楚若离苦苦的思索着。到底是……这么想着，那人影的几缕发丝，突然随着水，飘到了楚若离的面前。
　　……是青色？勉强在幽暗的地方辨别出了其他的颜色，楚若离心中一震，几乎在瞬间想到了一个人。
　　——墨曦。

　　“墨……”几乎没有考虑，楚若离就惊呼出声，并快步向墨曦的方向走去。
　　但，就在他一抬起脚的时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就弥漫了他的整个嗅觉。
　　血腥味？怔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楚若离突然感到一阵让他头皮发麻的刺痛。

　　“呜！”忍不住闷哼了一声，眼前的种种景象，也在楚若离感到痛楚的瞬间消失。

　　明亮的光线，再次射入了楚若离的眼睑。也让楚若离明白自己为何会感到痛楚了——他的手，那只碰触铁链的手，已经被铁链紧紧缠住。而铁链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尺长尖刺，也全数刺进了他的手臂。
　　淋漓的鲜血，顺着手臂一路蜿蜒流下，染红了衣袖，滑过了铁链，最后顺着苍白的指尖，轻轻的滴入草丛。消失无踪。
　　一阵一阵的痛楚，袭击着楚若离的神经末梢。
　　看着自己几乎被扎成刺猬的手，楚若离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动了动手臂。

　　“呜！”几乎刚刚移动一下，强烈的痛楚就毫不留情的席卷了楚若离的所有神经。忍不住低呼了一声，楚若离抽了一口气，再也不敢乱动自己的手了。
　　现在……怎么办？就在楚若离苦笑的看着自己变成刺猬的手的时候，一双黑色的鞋子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墨曦的鞋子。

　　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鞋子，楚若离微微一怔，又想起了刚才自己看到的画面。
　　慢慢的，他抬起头，对上了那碧绿如一潭清泉、也漠然孤寂如一潭死水的眸子。

　　那对澄澈的眸子，清晰的倒映出楚若离此刻的狼狈，也清晰的显示出，主人的漠然——楚若离一只手臂尽是血的样子，并未引起墨曦心里的丝毫波动。
　　一丝，也没有。

　　楚若离的心，微微一缩。不是很痛，却清晰的盖过了从手臂上传来的那几欲使人疯狂的痛楚。

　　好痛……蓦然，楚若离感觉到了另一阵刺痛。低头，看着兀自蠕动，还在往他身上扎洞的铁链，楚若离想着。
　　那么……如果那个被锁着的人是墨曦，那么他，到底在那个地方，被这么锁着多久了？
　　怔怔的，楚若离再次抬起头，对上了墨曦的眼睛。

　　还是一块碧玉，一泓死水。
　　依旧波澜不惊，沉沉死寂。

　　对着那对仿若没有感情的眼眸，楚若离的身子微微一缩，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别的什么。
　　但很快，快到几乎在下一瞬，他就扬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斑斓的阳光，映在那略带着几分苍白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那抹灿烂的笑，竟明亮到耀眼的程度。

　　“见到你真好，墨曦。”欢快的声音，清晰的在墨曦耳边响起，一点儿，也不像是受伤的人发出来的。

　　见到你，真好。
　　见到你，真的很好……
　　墨曦。
　　柔柔的声音，轻轻的在墨曦的心中响起。
　　看着眼前的笑颜，墨曦慢慢的闭起了眼。

　　见到我，真好？
　　是……见到我么？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