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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8 信仰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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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吉尔伯特家低矮的门房,伊梵能清楚地听见低低的啜泣声,米莉安的祖母正双眼垂泪地向着神像祈祷,她佝偻着背口中念念有词,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遥不可及的神明那里。米莉安躺在床上,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她虚弱地喘着气,意识全无。而她的父亲和母亲正站在床头,把悲伤的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
伊梵放下药箱,他沉默着走向米莉安的病床,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把目光投向他,他们希冀的目光紧紧跟随,这该是一种怎样的压力啊?
这几天之间他已无数次承受着这种压力,如芒刺在背。
生与死,短如朝露,那种疲惫感,那种竭尽全力依然一无所获的疲惫感,几乎让人疯狂。他小心翼翼地查看着米莉安的病情,直到他在她的手臂上看到那些熟悉的疱疹,那些让他束手无策的疱疹。
“大夫,您能治好她的,对吗?”米莉安八岁的弟弟悄悄走过来拉扯着伊梵的衣角,这孩子清澈的眼睛里不带一点怀疑地向上望着他,坚信着能从他口中听到想要的回答。
伊梵摸摸他的小脑袋,没有出声,无论如何,他不能欺骗一个孩子,此刻任何善意的谎言都已不能挽回任何。
米莉安的祖母依旧跪在神像前虔诚地祷告,仿佛医者的任何判断都无法动摇她对于孙女痊愈的信念。伊梵看着那张高挂在墙面之上的芙拉神像,她温柔慈悲的面容栩栩如生,左手承托日月星辰,代表光明和希望,右手轻柔地垂在身侧而手掌平和地面向人们,代表无私和施与。
一阵诡异的感觉突然窜上他的心头,狠狠地攥住他的心脏,有个声音在耳边回响。
请你记住,当你的力量不足以抗拒命运时,不要固执地拒绝别人的帮助,这些鲁莽的坚持会使你应有的智慧沦陷。
是那个巫师。
黑暗像潮水一般,包裹着无法触及的暗涌,在完全隐藏下天幕的微光后,洒落沉沉死寂。
他消瘦的指间攥着一把细长的匕首,那是再普通不过的刀具,平时他都用它来切割药草。而现在那把救人的利器在他的手里发着凛然寒光,刀身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不可思议的光芒。
伊梵把自己的身体掩藏在一个高高的干草垛后面,他专注地观察着那些巡逻的士兵。在经历了一整天的对峙之后,这些哈拉托人也明显感觉到了疲惫。他们站立的身姿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的挺拔,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倦怠。但是他依然没有把握可以一个人撂倒那里的五个哈拉托士兵,毕竟他们都十分高大而又有作战的经验。
夜晚的时间似乎总是过得很慢,像是石英沙漏里闪光的沙石,细细碎碎被切割成极微小的颗粒,以人们无法察觉的速度缓缓地流淌着。
在这一段宁谧而又紧张的时光中,他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那些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打起了瞌睡,他们带着铁质头盔的脑袋一顿一顿地垂着,仿佛下一秒就会磕在自己的胸甲上。
伊梵刻意放轻了自己的脚步,这使得他的动作十分轻盈但又极其迅速,寻常人很难觉察到他的移动,可这并不代表着万无一失。即使是再缜密的计划都有可能出现纰漏,何况这只是一次临时的,极为冲动的试探。
因此,当伊梵与那个靠在村口石柱上呼呼大睡的哈拉托士兵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被什么东西给惊醒了,可能是一阵凉风,或者是几声犬吠,但不管怎么样,他醒了。
那双迷迷糊糊的蓝眼睛在看到面前那个企图溜走的厄洛斯人时,骤然亮堂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一刻,在他想要高声呼叫自己熟睡中的同伴的同时,一道银光一闪而过,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瞬息之间被及锐利的东西狠狠划开,温热的血液从喉管里喷涌而出,身体甚至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就坠入了死一般的黑暗中。
鲜血在黑暗中开出瞬息万变的荼蘼之花,仿佛给这片荒凉贫瘠的土地注入了新的生气。伊梵收回匕首,伸手擦去不小心溅在脸颊上的殷红,他的目光突然变得苍凉而无奈。
他知道,在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化了。
命运,正以一种他绝对无法阻止的趋势朝着未知的方向驶去。
扑棱棱几声夜枭振翅的声响把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扯出,伊梵猛然惊觉,立刻头也不回地朝远处的山毛榉林子里跑去。头顶破云而出的新月把他倒映在地上的影子拉的纤长而惨淡。
夜色中的树木肆无忌惮地伸展着奇形怪状的枝桠,阻挡他本不怎么清明的视线和早已疲软的脚步,凄厉的风声从耳边划过,搅得人心底寒意森森。
这片林子实在是太大了,伊梵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真正进入密林的深处。他的脚茫然地踩在松软的泥土上,那些新落的枯叶发出咯吱咯吱地断裂声,把地里的秋虫都吓得四处逃窜起来。
他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巫师。
或许他早已因为自己无礼的言语而离开,又或许他还留在这片密林的深处,亦或是那遥远的河的对岸。伊梵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期盼着神明之力的存在,那几乎是厄洛斯最后的希望。
突然他感觉到背后有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出现,在这样空寂的环境里让人瞬间毛骨悚然。伊梵立刻单手执刀猛然往后方劈砍而下,却被对方轻易接下。
“你在找我?”巫师握着他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发抖的手腕,目光如炬。
伊梵放下高举的手臂,他的胸膛还因为刚才的震荡而不住起伏,心里却已经等不及地要向巫师寻求帮助了:“是的,我在找你。”
巫师还是牵着那匹瘦马,他看得出伊梵的焦急,也知道这几日厄洛斯发生的一切,可是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漠,语气也是不缓不急:“你终于愿意相信芙拉的存在了吗?孩子。”
“这完全取决于你,伟大的巫师,如果你手中的神明之力能帮助厄洛斯驱散疾病的阴影,那么我愿意相信芙拉的存在,更愿意接受自己的命运。”他眼底的决然撞上巫师的淡漠,带着试探一般的挑衅。
“这是交易?”
“不,这是一个机会,一个用来证明你信仰的神灵真正存在的机会。”
出乎意料的,在听完他的话之后,巫师的表情突然变得凛然而愤怒,他的话语也开始严厉起来:“伊梵,我必须告诉你一个事实,没有人能随意运用神明赐予的力量,即使是我,而你的怀疑和试探更是对芙拉莫大的侮辱。”
巫师的话语中似乎包含着无限的震慑,他手中的法杖也迅速被笼上一层银光。伊梵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被那些尖利的责骂缚在高架上狠狠鞭挞,内心的痛苦尽数涌出,几乎将他拉进一场永不停止的噩梦之中。
他倒在地上,无力地喘息着,双手死死抓住胸口的衣料,眼前都是扭曲的幻象。
永无止境的煎熬,无力挽回的哀恸。
灼灼热浪,刺骨寒冷。
仿佛有一把钝刀正在切割撕扯他的血肉,伊梵从未想过那些尘封已久的回忆竟然还潜藏着如此强大的威力,铺天盖地让他甚至都发不出一声惨烈的悲鸣。
芙拉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么我宁愿用身心都被消磨殆尽的代价来偿还这言语的冒犯。而你又可否对那些虔诚的信徒垂怜,来回应他们绝望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