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辛之境》Star未憩

1、Chapter1 黑暗与光明

　　紫色的天空酝酿着危险的风暴，隆隆雷声在头顶与闪电撕扯。震颤的密托里尼平原上遍布行进的军队，那些士兵们身披盔甲，手执长矛，银灰的头盔下是一双双闪烁着兴奋的蓝眸。

　　谁都知道，脚下的这片土地古老而富饶，孕育着这座大陆上最为美丽的民族，这里也曾一度成为他们梦想了许多年也不敢踏入的圣境。

　　拉尔迪洛克，芙拉之乡。

　　难以想象，这个在无数经典中被人们赞叹不已的天神降生之地。

　　竟在今天，在经过了无数次艰辛险恶的战役之后，朝着他们打开了胜利的大门。

　　高坐在战马之上的意特里安君王抬头仰望无垠的天际，苍穹之上黑色的云层翻卷动荡，滚滚而来，这更加使得他心头刚刚闪现的不安如同被诅咒了一般难以驱散。

　　手中的缰绳上还沾染着敌军的鲜血，身上的盔甲也因为连年的征战而变得破败不堪，雨水自他脸侧滑落，刚开始是零星的几滴，紧接着就是成串成串的雨珠从头顶上落下来，把这广袤的天地都连接起来。

　　今天不是一个平凡的日子，他这样想着，周身的泥水被雨滴冲刷，自马腿蜿蜒而下。

　　连伟大的芙拉也知道，她最为宠爱的子民将被战火焚烧至死，拉尔迪洛克将被迫臣服于权利的铁蹄之下，而这一片秘辛之境也以注定将被赤裸裸的掀开，成为众多野兽分食的对象。

　　今天，是拉尔迪洛克的亡国之日。

　　昔日高耸雄伟的城墙已成断壁残垣，再多的天降之水也无法抹去拉尔的伤痛。

　　他打马前行，浓密的暴风雨中有一个模糊的黑影在朝着他的军队走来，那黑影越走越近，带着胜利者独有的意气风发，埃伦王抬手示意自己的军队停下。

　　迎面走来的是一个骑马的塞其顿将军，没错，他的头盔上还铸有那只代表着力量和智慧的三头灰狼塔利，看来早已有人赶在他们前面进入拉尔的王城了。

　　“尊敬的埃伦陛下，我们的王早已恭候多时了，请您和您英勇的将士快些进城休息吧。平原上的暴风雨总隐藏着不可估计的危险，拉尔迪洛克的王城会是我们最好的落脚处。”这个魁梧的塞其顿的将军表面上很是恭敬，但埃伦王心里十分清楚，这座威严的王城最后究竟会是落在谁的手上。

　　绝不会是他这个被硬拉过来的名义上的盟友，也不会是骁勇善战却居无定所数量稀少的莫力安纳人，更不会是那些因为弱小而成集结之势趁火打劫的北方诸国。

　　这座王城最后只会属于一个人，那就是亚隆•索勒琉斯，塞其顿至高无上的王者，那个穷兵黩武历经半生才让自己有机会踏上这片秘辛之境的疯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埃伦王轻踢马腹穿过城门外的铁索吊桥，身后意特里安的军队也怀着忐忑的心情跟着他们的王慢慢地走进了眼前的王城。

　　天降之水并未停止，他们裸露在外皮肤浇湿，因寒冷而变得更加苍白。

　　比起刚刚到达密托里尼时的兴奋，这些疲于行军的将士此刻更多的是饥饿和寒冷。在这种时候，没有什么会比温暖的壁炉和一大锅美味的玉米浓汤更让人期待的了。

　　当埃伦王跟随塞其顿士兵的指引进入白金帝宫时，亚隆•索勒琉斯亲切地走上前来迎接他，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映出长廊中微弱的烛光，似乎还隐隐压抑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欣喜。

　　“埃伦，你终于来了。”他们给了对方一个虚假的拥抱，然后像所有同获胜利的盟友一般，在表示友好的同时，狡猾地计算着自己应得的那份战利品。

　　“吾友，今日之后，我们的胜利将被世界所知晓，愿塞其顿和意特里安的友谊与世长存。”亚隆张开他宽阔的臂膀，高昂雄浑的嗓音回荡在狭窄的长廊中，却丝毫没有理会埃伦的沉默。

　　两位帝王并肩走进白金帝宫的议事大厅，莫力安纳的酋长和北方四国的统领已经端坐在自己的座椅上。看起来亚隆特意在正中间的权利之座旁为他留了一个位置，仿佛他们真的是交往多年的好友一般。

　　过了一会儿，在亚隆的示意下，有几个人被推搡着带到他们面前。

　　拉尔迪洛克的国王首当其冲，他的双手被绳索绑缚，右腿上还有箭伤，如果不是身为王者的那份骄傲一直支撑着他，这个伤痕累累的男人几乎立刻就要跪倒在地。

　　然而所有人的目光都没有看向这个末路的帝王，亦没有人欣赏他的傲然，他们只是不由自主地把全副的注意力都投向他身后，那道不落的月光。

　　拉尔迪洛克端丽的王后正缓步踏入这个森严的议事大厅，或许她应该感到荣幸，因为作为王后，她曾经从未进入，并且可能永远也不会进入这个神圣的议事厅。她紧紧跟着自己伤重的丈夫，步伐从容，面容平静，仿佛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她的端庄和优雅，即使是在这个屈辱的时刻。

　　于是所有的异族都开始感叹，眼前出现的这个女人该是芙拉何等精妙的杰作。

　　她浅金色的头发上似乎洒满了月夜的银光，那双谜一般诗意的紫罗兰色眼睛里的光芒比涅福勒比海湾上空的任何一颗星辰都要闪耀，就连她的名字也是那么的富有吸引力，让人不敢随随便便地从口中唤出来。

　　“露维娅，快到我的身边来。”塞其顿之王朝她伸出双手，那张饱经战火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孩子一般的憧憬。

　　亚隆柔声叫出她的名字，刻骨的深情从他的双眼中流露出来。没有人知道他等这一刻等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他为之付出了多少，但抛去那些煎熬的岁月和血泪的付出，他终于可以以一个强者的身份去拥有她，去疼惜她，用坚如磐石的臂膀为她承担所有风雨。

　　但那个人却如此回应道。

　　“尊敬的塞其顿之王亚隆，我敬佩你的骁勇，却唾弃你的残暴，你用双手埋下仇恨的种子，终有一天会尝到自身的苦果，拉尔迪洛克四百万民众不会忘记今天的耻辱，我此生更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和人民！”

　　露维娅的双眼射出讥讽，她微微抬起下颚，冷冷注视着那高坐在王位上的侵略者，心中没有丝毫的恐惧，她是如此的高傲。

　　可她的高傲又来的如此理所应当。

　　亚隆错愕地收回双手，所有人都看到了他一向冷酷的脸上竟有着不可置信的惘然。

　　后面的士兵正叫嚷着推另外两个人上前，于是他勉强把目光从露维娅身上移开去看别人。

　　那是一个平庸的女仆带着拉尔迪洛克唯一的王子。

　　“琳娜，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年幼的王子并不能理解战争失败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紧紧抓着乳母的衣角，渴望得到一点安慰。

　　琳娜•卡塔尔爱怜地拍着王子的小脑袋，把他的小手攥在掌心，她无法说出任何安慰的字句，这场灾祸来的太过突然，而她可怜的王子殿下也没有成长到足够像一个大人一样去理解这其中的意义。

　　埃尔王看着那个惊惶的孩子，仿佛看到了自己远在意特里安国都里的独子。

　　也是这样小小的年纪，正需要他强壮高大的父亲为他在前路里遮风挡雨。

　　作为母亲，露维娅却没有回头看爱子一眼，她只是固执的站在自己的丈夫身边，维持一个王后应有的姿态。

　　那孩子和露维娅长得太像了，这是亚隆唯一的想法，他走下王座，想看的更清楚些，身负枷锁的拉尔王伯里克却突然冲向他，用他坚硬的头颅和臂膀狠狠地撞了过来。

　　亚隆被撞得后退几步，才有卫兵过来把失控的伯里克按倒在地。

　　“我感受到了你的愤怒，伯里克。”亚隆不得不去欣赏这个昔日的对手，此时此刻，他那不知道从哪儿迸发出来的勇气竟然还能驱使着他来挑战自己的权威。

　　“亚隆，你把你自身的黑暗驱逐到拉尔，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内心的欲望，那欲望多么丑陋以至于经年累月的战火都未将它焚烧殆尽，可如今你心已无法抵御邪恶的侵袭，终有一日，它会被欲望吞噬，投入毁灭的深渊！”

　　“愚蠢的败者，你在引诱我赐你一死。”

　　“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这片土地的养育，如今它千疮百孔，正需要血肉的回馈，你可以结束我的生命，但你无法剥夺我对这土地的忠诚！”

　　亚隆被完完全全的激怒了，他开始在大厅里烦躁地踱步，渴望消磨掉那突如其来的杀意，可是他终归失败了，那股力量根本不受他的控制，一时之间几乎要把人逼疯。

　　大厅里沉默半响，亚隆忽然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回头切齿道：“那么我接受你对这土地的忠诚。”

　　在场的人猛然间焦躁不安起来，他们并不畏惧鲜血，可他们畏惧芙拉，大厅上方的阿克罗斯宝石在传说中被誉为芙拉之眼，它就在头顶上方，闪着亘古不变的莹莹柔光，难道塞其顿之王要在芙拉的注视下残杀她虔诚的信徒！

　　琳娜急忙把王子小小的身体拥入怀中，将他清澈的双眼隐于黑暗，这孩子实在不该看到这些。

　　露维娅闻言纤细的身躯猛然间一阵战栗，但她很快便从这种无措中挣脱出来，接着仿佛用尽一生的力气朗声道：“琳娜，不要遮住王子的眼睛，他有权利牢记今天的一切。”

　　“不，不王后，他还太小了。”琳娜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只是一个浅薄的仆从，无法像她尊贵的王后那样去思考。她只知道，自己怀中的王子还只有七岁，他的世界里没有死亡和黑暗，也还未懂得什么叫做失去。

　　“这是他身为拉尔迪洛克王子的命运，他是伯里克之子，受芙拉的庇护，他必须牢记仇人的样子。来，伊梵，我的儿子，睁开你的眼睛，看看你的父亲是如何承受这些施加于身的痛苦，你便能继承他的勇气。”露维娅缓缓转过身，她的语气威严到不像是任何一种安抚，更像是命令。

　　年幼的王子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恐惧把脸从乳母温暖的怀里抬起，他不敢违背母亲的意愿，可那双稚嫩的双眼里明明都是惊怖欲死的哀切。

　　不远处一把锋利的钢刀正架在他父亲的脖子上，可他勇敢的父亲眼里却没有如自己这样的恐惧，君王纵然落败，有的也只会是赴死的决心和对尊严的坚持。

　　伯里克挣扎着望向自己唯一的孩子，唇齿间喃喃低语。

　　真正的贵族本应如此。

　　你要坚强，我的伊梵。

　　亚隆扫视着端坐于上的众人，发现他们全都懦弱得可笑，他不过是要斩杀一个被俘的败者，这些人却被莫须有的诅咒所震慑，惶惶不安，唯恐招致灾祸。离他几步之远的那个孩子柔弱的像是刚抽的嫩芽，他甚至不需要用刀，一只手便能把他掐死。

　　这样的东西也能勾起恐惧吗？不，此刻他无所畏惧。

　　“永别了，伯里克”最后一刻念出这个名字，亚隆感觉到无比的舒畅，仿佛压在心头多年的那根芒刺终被拔出，他用力挥动刀刃，狠狠斩下刀下的头颅。

　　抽气声此起彼伏，埃伦王死死攥住椅子的扶手，不敢相信亚隆是真的砍下了伯里克的头。

　　那颗硕大的头颅被心中最后的牵挂所指引，滚落在露维娅的脚边，在她洁白的裙摆上溅上鲜血，她颤抖着捧起丈夫染血的头颅，眼角是哀痛的泪水。

　　黑红的血浆从脖子的断裂处喷射出来，四散在光滑如镜面的地砖上，那具无头的身躯最终以一个十分僵硬的姿势卧倒在地，直直地朝向已经被吓晕过去的王子。

　　埃伦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那个瞬间凝固了。他不该来这里的，不该因为那一纸盟约就来冒犯芙拉的故乡，这里没有胜利和光明，有的只是凭着一己私欲大开杀戒的魔鬼。

　　而他，意外的成为了魔鬼的帮凶。

　　“你杀了他！亚隆！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杀了他！你的残暴让我惶恐，意特里安没有塞其顿这样的盟友。我们的联盟完了，彻底完了！”

　　莫力安纳的酋长也面露不忍，可对于他来说塞其顿实在是强大到让人不敢违抗，况且他极需要拉尔迪洛克的土地和财富，无论如何，他得杜绝一切会影响到自己应得的那份利益的因素发生：“冷静点，都冷静一点儿，我们犯不着为了一个手下败将而解散联盟，他毕竟是要死的，早晚而已。”

　　北方四国的国主们对于伯里克的死倒不是十分在意，深信鬼神的他们只是惶惶然地盯着头上的阿克罗斯宝石，生怕它突然之间带来天神的诅咒。

　　“埃伦，你要背叛联盟？”亚隆拿着沾满鲜血的佩刀，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他们之间虚伪的友情被无端撕开，局面变得十分尴尬。

　　“古老的盟约抵不过道义和人性，我可以容忍你对拉尔处心积虑的侵略，但我无法容忍你用一个父亲的鲜血去惊吓他幼小的孩子。亚隆，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超出了我的预料。”

　　倒在乳母怀里的孩子脸色苍白，他眉头紧皱，悲恸在昏迷中一样难以逃避。

　　露维娅却因为埃伦这样的一句话而面有动容，她放下怀中的挚爱，环视四周，最终将视线放在高台之上的两个男人，心中竟渐渐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决定。

　　“埃伦陛下，您刚才所说的话使我感到深深的安慰，在这个笼罩于权利阴影之下的议事厅里，您是唯一一个说出正义之言的勇士。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带走我可怜的孩子，他是我唯一的希望，绝不能和他父亲一样死在这里”

　　“不可能，我绝不会让伯里克的儿子活着走出这个大厅！”亚隆单手挥刀，四周围的卫兵立刻严阵以待，将刀剑指向可能出现的违逆者。

　　埃伦的脸色霎时发白，他虽然怜悯这个小小的王子，可是他不可能因为他而向塞其顿宣战，离开联盟，放弃已得的土地和财富已是极限，他不能做的更多了。

　　“相信我，你会允许他离开的，塞其顿的国王陛下。”随着这一句反驳，露维娅的双眼如星光蒙雾，迷离动人，她唇边的笑容纵然勉强，却依旧美艳非凡。

　　迎着众人疑惑的目光，她再次开口：“他离开，而我将留下。”

　　没有人可以拒绝拥有露维娅的诱惑，即使是亚隆。

　　“我希望这是你真心的誓言，露维娅。”狂喜占据了他的心头，在这一刻，他不再执着于伯里克之子的性命，也不再执着于拉尔迪洛克的千里沃土，几乎整个身心都被幸福所充塞。

　　原来那欲望的本身竟是爱情。

　　第二天，在塞其顿之王的允许下，意特里安的军队带着拉尔仅剩的王族离开这一片易主的疆土。那天的阳光似乎等待许久才从地平线上挣扎出来，明明暗暗，带着微弱的暖意，指示着归家的方向。

　　【芙拉第三纪685年，拉尔迪洛克灭亡，其王力竭被俘，斩首而死。】

　　——————《奥古通史•拉尔迪洛克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