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1、情归何处(四) ...
-
就在这一夜,欧阳明日带着习清幽和白兔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三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一夜之后就从这人来人往的营地内突然消失了,连何时离去,从何处离开都无人察觉。
楚凌轩这一次算是深刻体会到了赛华佗的手段。明明是咫尺之间的距离,他用了足足一夜却无法靠近习清幽的帐篷,这一夜他都像是陷入了鬼打墙一样在原地不停绕着圈子,无论怎么走都走不进去。他知道是着了道,但是懊恼归懊恼,他却无能为力。
而第二日一早,所有的异像都已经消失,他终于走了进去,但里面,早已是人去楼空。
楚凌轩的神色阴沉得吓人,环绕在身旁的低气压使得旁人无不退避三舍。
对于赛华佗和习清幽的突然离去,众人也很惊愕。尤其是贺峰,心头说不出的滋味,有些庆幸,可看着黯然神伤的殿下,又有些替他惆怅和惋惜。
二皇子素来以责任心而为人称道,但这一次他却渎职了,简单交代了一下所有的事宜,然后便一人一骑下了山,独自去了。
贺峰长叹,拉住了想随之追去的薛庄和魏勇:“罢了,这是殿下的劫,是福是祸还得他独自去闯,他有能力保护好自己,不必过于担忧!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替他做好善后的工作,处理好这里的事务,务必要善始善终,使百姓体会到圣上的恩泽。万不能教朝中异党挑出了殿下的不是,更不能叫太子抓着了什么把柄!”
薛庄和魏勇也只能点头。薛庄跺脚一声痛呼:“唉!!都说红颜是祸水,好好一个殿下也弄得这么神魂颠倒了!!”
且说欧阳明日并未带着习清幽走远。
楚凌轩会纠缠不休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与其一路躲躲藏藏,在旅途的奔波中去防备此人,还不如先回清幽山庄。
习清幽接连遭遇过两次反噬,如今的身子骨很是孱弱,不适宜再遭受舟车劳顿之苦,所以欧阳明日觉得先带她回清幽山庄静养是最好的办法。至于楚凌轩,他并不放在眼里,暗自冷笑,他自有万种手段教那人连清幽的边都摸不着。
整座清幽山庄,如今已被欧阳明日重重布列,东南西北各九大阵,整整三十六个循环阵法,将整座山庄布防得犹如铜墙铁壁。其严密程度,比当初他的墓室布控更甚了三分。
楚凌轩一路追踪线索,不日便追到了清幽山庄外,可是到了这里他才发现此地已成为了一座禁地,现在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何况是他。
为了闯阵,接下来楚凌轩便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捉弄。
第一日,他犹如行走在烈日炎炎的沙漠之中,触目能见的只有那漫漫的黄沙以及顶头那欲将人晒得皮开肉绽的日头。
第二日,他又来到了极寒之地,万里冰封,了无人烟,凛冽的寒风如刀子一般,拂面如割。
第三日,他站在铁索之上,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他在命悬一线的恐惧中不停颤抖。
第四日,他到了一个如迷宫一般的底下墓室,那里横七竖八的布满了无数的甬道,走在里面永远是无穷无尽的幽深和阴寒,没有边际。
…………
楚凌轩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但他却咬着牙,凭借着一股毅力,仍是一日一日硬扛着,闯阵不休,绝不服输!到了怒时,楚凌轩一声狂啸:“赛华佗!!有本事出来与我明刀明枪的大战一场,何必如此做法!!”
欧阳明日根本不屑应战。对于楚凌轩,他只有两字方针“阻”以及“退”。
楚凌轩在阵中破口大骂:“藏头缩尾的龟公!!畏手畏脚的小人!!你配称什么英雄好汉,莫叫爷闯破你的阵法,否则定要斩你首级,剖你心腹!!”
欧阳明日被骂得怒火中烧,接下来楚凌轩的遭遇便更加的残酷和严峻了。
火焰山,岩浆池,飞箭崖,什么样的地狱之境都轮演了一遍……
才短短的时日,楚凌轩已被折磨得形销骨立,憔悴之极。除了强打精神去应对之外,连叫骂的心思都没有了。
这两个人男人斗得是如火如荼,这段时间习清幽虽然被安置在内室中静心休养,但是外面发生的一切她也并不是毫不知情。
她终于看不过去了:“明日,赶紧收手吧!别再折磨他了!!”
欧阳明日说道:“并非我不收手,而是他不肯放过你。阵门没被封死,无论何时只要他退一步,便是一片海阔天空,可是至今他也不肯退这一步!我待如何?若放他入内,你要如何处置?”
习清幽的眉头蹙紧了:“这人实在太执拗,如此下去总不是个办法。不如离开这里,我们远走高飞。”
欧阳明日嗤笑:“清幽,你想得太简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他铁了心要寻你,必会上天入地,天涯海角,追得我们无处安身。你真的做好了一辈子躲藏的心理准备了吗?”
习清幽顿时哑口无言了。
欧阳明日又道:“所以,与其留待他日,不若眼下处理。他这一步,即便是逼,我也要逼得他退!”
习清幽只能叹气。
欧阳明日宽慰她:“你放心,阵中的一切皆为镜花水月,一场虚妄。只为干扰他的意志,教他难以寸进。但不会给他带来实质性的伤害。”
习清幽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但是一转身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她也知道欧阳明日不会真的伤他,但即便如此,连日的心神消耗对他仍是损伤极大的,他还能坚持多久呢?
习清幽惆怅的望向山庄之外,那个人,怎么就如此的不知疲倦,不知退缩?!
这场硬仗还在持续着,每日都过得惊涛骇浪,轰轰烈烈。
到了第二十二日,连欧阳明日都觉得身心俱疲,楚凌轩也终于到了极限。
在一片绝境之中,他被万箭穿心,山河开裂,大地震动,他整个身躯的重量仅靠着单手之力,悬挂于一处绝壁之上。底下是万丈深渊,是大地的核心,是十八层地狱……
楚凌轩再也没有力气,他双目染上了绝望,最后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幽儿,我只求再见你一面!纵是死,我也瞑目!!”
双手一松,他朝着深渊掉落了下去。
那一声最后的嘶吼像是一支破空的利箭,最终将习清幽那摇摇欲坠的防线击溃得粉碎。她的心脏瞬间收缩,再也受不了了,终于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整个山庄都晃了一晃,欧阳明日所布下的三十六阵顷刻之间便被彻底的破坏了。
周围的幻觉突然消失,楚凌轩躺在了地上,过度的疲劳已使他完全无法动弹。但他终于看见了习清幽,她总算出现了……
这个几乎快要虚脱的人,此刻的反应却不是激动,也不是兴奋,他笑了,笑得肆意而张狂,虽然他躺在这里,无法动弹,难看之极。但是他却感到了胜利,他笑得就像是一个在逆境中大获全胜的将军,得意而自豪。
“……”习清幽已无言以对。
欧阳明日很沉默,他也觉得自己输了,输给这个男人的毅力和执着。他心中跟习清幽一样有着震动,就连昔日的弄月公子怕在自己的全力施展下也闯不过十三关,但这个不通玄门的男子,竟硬是靠着一身的无畏和骁勇,闯入了二十二关,他就算倒下了,也是倒得光荣而耀眼的。欧阳明日叹气,到了此时他对于楚凌轩非但反感不起来,竟还有一丝暗暗的钦佩。
习清幽:“明日,替他好好调理一下,安置到厢房中休息。等他恢复以后,我再与他叙话。”
欧阳明日点头。
楚凌轩这些时日被折腾得太狠,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足足花了三日的时间才完全恢复,这三日来欧阳明日每日替他诊疗医治,送汤送药,礼数周到,照顾入微,丝毫不见挟怨报复的样子。
但这些时日的罪也是全拜此人所赐。楚凌轩不解的看着他:“先生真是好生奇怪。”
欧阳明日只道:“立场不同,境地不同。”
楚凌轩思索了一下,也有些理解了,只叹道:“先生好手段,我总算是领教了,若非先生高抬贵手,我恐怕连骨渣子也剩不下来。”
“殿下何出此言,在这场较量中,获胜的是你。”
“先生的阵法奇妙无穷,险象环生,若非你有意放过,再给我一百年时间,怕也是无法从阵中解脱出来的。”
欧阳明日敬佩他此刻还能有如此坦荡的胸怀,只道:“你闯的本来就不是阵,而是清幽的心防。”他一叹,叹得有些无奈,“你赢了。”
楚凌轩未言,欧阳明日说得不错,良久他笑了一声,为自己的胜利而自傲。随后,他深深的看向欧阳明日,“看来先生对幽儿……”
欧阳明日知道他的意思,很是坦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楚凌轩点了点头,一声长叹:“其实我也早就看出,但不知她对先生……”
欧阳明日也是一声长叹,倒没有避讳他:“据我观察,这丫头性情淡泊,且情窦未开,恐怕无论是你我,她都只记恩德,而无相思。都已是十八年华,还不懂男女之爱,也实在是愁人。”
楚凌轩听得噗嗤一声,竟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在几日之前他还想将眼前这人给千刀万剐了,实在料不到现在居然能一边心平气和的与他谈着幽儿,一边还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看着欧阳明日,笑道:“我以前怎么看你怎么个碍眼,今日不知怎么的,瞧着你竟也有几分顺眼起来。”
欧阳明日失笑:“彼此彼此。”
楚凌轩又突然正色道:“话虽如此,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幽儿我仍是寸步不让的!”
欧阳明日一笑,也表明立场:“我只做君子之争!容我提醒,恐怕殿下的主要障碍还非我。”
楚凌轩显出几分了黯然:“我知道……”
苦涩的笑了笑,楚凌轩最后伸出手来:“不管怎么说,也不管将来结果如何,我与先生都是没有必要结仇的,我们就算是和解了吧。”
欧阳明日会心一笑,伸手牢牢的一握,两人至此,就算是一笑泯恩仇了。
三日之后,楚凌轩大好,与习清幽相见于庭院之中。
楚凌轩不会放过她!习清幽心里明白。他眼中炙热的光芒像是一道天罗地网,已将她重重捆绑,让她无处可逃。
习清幽无奈,这个人的执着,恐怕就算她真逃到天涯海角也是逃不开的了。
自古烈女怕缠郎。习清幽已被他缠得没法。这些日子真可谓是风风雨雨,跌宕起伏,她内心的激战像是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厮杀,最终被楚凌轩追杀得只剩下了一些残兵败将,一地狼藉。
到了现在,她感到突然累了,无力了,所以她认输了,投降了。
“你说吧,你到底想怎样?”她无奈问道。
“我要你!”还是这么的直接明了。
“……”习清幽默默无言的看了他一会,最终妥协了:“好吧,殿下,如果你只想要我的人,与我成就一段露水情缘,我答应你了!但是如果你想要和我一生一世,恐怕我真的做不到。”
这已经是她能妥协的最大极限了,她从怀中取出那枚祥云玉佩来,搁放到了石桌上,推过去。
“殿下,我会沐浴熏香,做好准备在厢房中等你。若你考虑清楚了可带着这枚玉佩来房中找我。”
习清幽离去了。但是她这一决定令两个男人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楚凌轩手拿着那枚玉佩,一时间茫然不知所措起来。他呆呆的在庭院中站了很久,想起了无数的过往。
他想起曾经软糯的孩子依偎在他的怀中,在他耳边摇响了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他问她“你将来愿意做我的妃子吗?”她用了最大的声音来回答他“我愿意!”
他想起了在天牢中她哭得像一只急需保护的小动物,梨花带泪,楚楚可怜,揪人心肺。
他想起了自己在烈日下长跪不起,向父皇呈请,终被幽禁。
他想起了四年的苦苦寻觅。
他想起了多年后再次初见她时。只觉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那样的美丽,教他眼前一亮,从此旧情添新爱,使他坠入了万劫不复。因爱被拒,这段时间他水深火热,苦不堪言,“夜长不得眠,明月何灼灼。想闻散唤声,虚应空中诺”这句词也算是他近来的真实写照了。
好不容易才磨得了金石为开,她现在为他等在了厢房,她愿意献身于他,但是他却踌躇了脚步,不敢轻易近前了。
然而,在他还未下定决心之时,欧阳明日就先现身阻拦在了他的面前。
“殿下,我希望你考虑清楚,若是贸然要了她,只会毁了她!这是我决不能允许的事情!”
欧阳明日心中大急,在他看来,君子好色,发乎于情,止于礼。这也正是为什么当日在环梁山壁洞中,楚凌轩的所作所为会令他如此生气的缘故,若是你情我愿,也许他会伤心失落,但绝不会愤怒。即便是当年上官燕自愿交易,躺于他的厢房之中,他也不愿意染指,也正因为如此。
正是因为有情,所以更不能去伤害自己所爱的人。
他为了清幽急,也为了楚凌轩而急。
“若是你执意要前往清幽厢房,那便对不住了,恐怕你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一向淡定自若,连泰山崩于顶也不改颜色的男子,现在居然急成了这副模样。楚凌轩失笑,脑中突然想起了“关心则乱”这几个字来。
不过因为欧阳明日这一搅局,总算是让他从混乱之中完全的平静下来,他看着欧阳明日:“先生实在是太小看我了,我既然爱她,就不会做出一丁点伤害她的事情来,我要给她的是明媒正娶,是一个盛大的婚姻,是一生一世的呵护和朝朝暮暮的相守。我要的可不只是一次的苟合。”
楚凌轩告辞:“先生,请告诉她,我是个较真的人,她小时候向我做过的承诺,我不会忘记,势必会追讨到底。我们后会有期!!”
楚凌轩言罢,一转身,痛快的离庄而去了。
欧阳明日这才长长的松出一口气来,对于楚凌轩,他叹喟,此人还算得上是位坦荡荡的正人君子。
长夜漫漫,花烛已干。
习清幽忐忑不安的在房中等到了天明,楚凌轩却始终没有出现。直到天边发白,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算是归了位。合衣起身,收拾妥当,习清幽行出了门去。当踏出门后,她才发现欧阳明日已在门外等候多时。
见他衣衫整洁,面上有些疲色,习清幽愕然:“你一夜未睡?”
欧阳明日点头:“等你。”
习清幽顿了一下,神色严肃了下来,她问道:“二殿下已经离开了?”
“恩,他托我带了一些话。”欧阳明日向她一番转述。
习清幽听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一会,便道:“随他去吧。”习清幽有感觉,这次他一走,应该短时内不会再来纠缠了,这样也好,总算能让她平静一段时间了。至于他所说她小时候所做的什么承诺,她是一点也记不起来,但是也无所谓了,不管他将来是就此平息还是仍不死心,都没有关系了,她只妥协这一次,错过了这一次,她便不会再妥协了!
念头虽是如此,但习清幽的眉目还是蹙了起来,尽管身心轻松,但她还是尝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失落之感。
习清幽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对欧阳明日道:“就这么点事,之后告诉我也没关系的,何必在此苦等,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欧阳明日神色还是非常慎重:“我在此等候,自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何事?”
欧阳明日从怀中掏出了那对比翼鸟。这些时日,他已被她刺激得心神大累。昨夜,他站在她的厢房之外,看着窗棂内那跳动的烛光,想着她此刻未着衣衫,正在等待着另一个男子,他就心如刀割,从未感到如此的委屈。这丫头,是不是自己不将心思挑明了,她就能永远的佯装不知?是不是他不给她施加任何的压力,她就可以完全不顾自己的感受?
也许不该放任她自由,也许就该把她紧紧拽住,锁在身旁,刻上他欧阳明日的记号,纳入他欧阳明日的归属,然后她才会死心塌地,一心一意的,不再叫自己胆战心惊,患得患失?
他在她厢房之外站了足足一宿,他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了,别说是一日,就是一时一刻他也等不了了。他等在此处就为了在她打开房门的第一时间,能告诉她自己的心意。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欧阳明日将心意尽吐,牵过她的手来,将那枚比翼雌鸟隆重的交到她的手上,“我愿将它作为定情之物,从此与你比翼双飞。”
习清幽看着手中那枚比翼鸟佩饰,完全呆若木鸡了,大脑一片浑浊,快要不能思考。
多事之秋。习清幽麻木的脑海中突然想到了这个词。应该还是昨天的事情刺伤到了明日,不然他不会这么的沉不住气。
该怎么办呢?习清幽不知道,她此刻心乱如麻。她还未从楚凌轩带给她的震动之中走出来,眼下没有能力再去应对明日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了。
可欧阳明日还在等着她的答复:“清幽?你呢?又是何意?”
习清幽从怔忪中猛然回神,退了一步,慌张道:“明日,你,你看我现在脑子很乱,你让我想一想。”
欧阳明日心沉了几分:“好,你想好了再告诉我。”
“恩恩。”习清幽慌乱的应着,“我还有事,我先找白兔去了。”言罢,逃也似的离开了。
留欧阳明日在原地站立了很久,身影看起来有些黯然失落。
接下来的日子,两个人均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
当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以后,习清幽再也没办法不去正视欧阳明日的感情了。
她觉得在最近这一段时间里,一颗心就像是被翻来覆去的煎熬了。才刚送走了楚凌轩,心情还未能平复,现在欧阳明日又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接二连三的压迫使得她简直无法喘息。
这些天她都尽量回避着欧阳明日,她还没有梳理好自己的心情,害怕与他碰面,白日里能躲着就躲着,用膳时躲不过了,就匆匆忙忙的解决完毕再匆匆忙忙的离开。她已经失去了与他坦然相处的能力。这样的日子,让她快要抓狂。
她知道这些天来,欧阳明日也很不好受,每次和他碰面之时,他眸色中的黯然和乞求都在烧灼着她的心。
而且最近,他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吹箫了。
习清幽很了解欧阳明日这一点。他素来酷爱丝竹,尤其是那一管铜萧,更是极少离手。但凡没事他总会吹奏几曲,除了怡情之外,他还喜爱以这种方式来寄托自己的情感。无论有了何总感触,在欣喜时,在畅快时,在惆怅时,在悲伤时……他都会吹响那管铜萧,让乐声来宣泄他的情怀,与他相伴。
前段时间忙忙碌碌,倒是不常听他吹奏。然而最近,他又开始迷上了那管铜萧,并且吹得无比泛滥。
微凉的清晨,有箫声弥漫。
压抑的午后,有箫声弥漫。
黯淡的黄昏,有箫声弥漫。
凄冷的夜晚,有箫声弥漫。
……
从东墙飘出的曲调,听得习清幽无比难受,它并不欢快,充满了压抑和伤感。尤其是最近,一日比一日更加的忧伤……
今夜月色皎洁。习清幽坐在回廊外,愣愣的望着圆月出神,她心绪已被凄凉的箫声给搅得如同乱麻。
白兔端着药碗过来:“姐姐,你别坐在这里吹冷风了,公子说了你现在的身体很虚弱,受不得风寒,快随我进屋吧,你该喝药了。”
习清幽神色恹恹,从白兔手里拿过了药碗:“就在这里吧,我不想回屋,闷!吹吹风会让我感觉心情舒畅一些。”习清幽一仰头,将那碗药一饮而尽,然后递还给了白兔。
白兔接过空碗,看着姐姐这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也很是心痛:“姐姐你就别和公子冷战了吧!公子是那么好的人呐,他很关心姐姐的,现在你看你们两个,一个在这里坐着吹冷风,一个在那边难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你不懂……”习清幽垂下头去,她不想向白兔倾诉心情,只是喃喃自语:“我不想冷战,可是我该怎么面对你呢……”她忧愁的望向东墙方向。欧阳明日是她最重要的朋友啊,她不敢像对旁人一样,将他随意处置。他令她小心翼翼,无比紧张。她在害怕,她怕自己给不出他期待的东西,她怕从他的眼中也看到失望和痛苦。给二殿下造成的伤害已让她觉得很难过,如果连明日也伤了,该怎么办?!
白兔年纪虽小,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是有些明白的。她想劝慰习清幽,但又笨嘴拙舌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姐姐,虽然二殿下这个人很好,但是我觉得公子比二殿下更好呢。”
习清幽抬头无力的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她想说些什么。
“我知道姐姐是为了二殿下才不理公子的!”
习清幽哭笑不得,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小鬼,在瞎说些什么呢。”
“真的,”白兔急了起来,她手忙脚乱的将碗放到一旁,蹲下来注视着习清幽:“白兔看得很明白。姐姐,你现在没有以前开心了!白兔记得刚来的时候,姐姐可开心了,整天都在笑,就像一朵……一朵阳光下开得最灿烂的迎春花!”
“……”习清幽。
白兔又继续道:“我只知道那个时候的姐姐和公子相处得可愉快了,姐姐很喜欢公子,我看得出来,你在他身边的时候笑得最开心,笑得最灿烂了!我一直觉得姐姐和公子才是天生的一对哩。可是,后来二殿下来了,姐姐就渐渐的不开心了,你经常皱眉头,经常叹气,思想包袱也重了好多……所以,我觉得还是公子比二殿下好,公子才更适合姐姐,公子才能让姐姐变得快乐幸福呢!”
习清幽的心中猛然一动,白兔这番话虽然有些词不达意,但却戳中了她心底最深的感受,令她杂乱的心绪霎时清明了不少。
她猛然起身,在白兔头顶揉了一下:“你说得对,我这就去找他!”
“唉!!姐姐。”白兔愕然,没想到自己这番话竟然如此管用,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姐姐已是风风火火的起身跑掉了,连喊也没喊住。
“姐姐,披件外衣再去,唉!!唉!!”跺了跺脚,看到姐姐这急急忙忙奔去的背影,白兔又失笑了起来,抬头合手向月,舒了口气:“看来终于要雨过天晴了……还请月娘多多保佑,让姐姐和公子能够顺顺利利,和和美美的!”
东苑之中。
欧阳明日此刻的心情已经抑郁到了极点,这些天,清幽的逃避和冷淡让他心灰意冷,他欧阳明日这一生超然洒脱,却唯有情这一字,让他始终参不透,也潇洒不起来。
当年,他为了上官燕而怅然若失。而如今,他于那怅然若失之中,还多出了一些委屈和一些酸楚……
对于上官燕,他敢去毫无顾忌、毫无保留的大胆追求。但是对于习清幽,他却畏惧了,他感到了更多的顾虑和更多的恐慌。
如今她这样的态度,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欧阳明日无计可施,此刻也唯有将满腔的情绪化作那愁苦的曲调,在夜空中宣泄。
习清幽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欧阳明日闻声一顿,箫声已是嘎然而止,他放下铜萧,抬头望向了眼前气息不均,衣衫单薄的女子,眉头已是皱了起来,起身迎了两步,随后苛责出声:“秋夜风寒!我不是叮嘱过你要多添衣衫吗!这个时候你还跑得汗水淋漓,若寒气入体怎办?你现在的身体已比不得当初了!”
“……”哎,自己心情激动的跑过来,没想到第一句话就先挨了训,习清幽哭笑不得,胸中却升起一股暖意,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关心我。”
欧阳明日沉默了,聪明如他怎能看不出来,她仓促到来,还能为了何事?
果然,他听到她说:“你看我匆匆忙忙的跑过来,还不就是为了告诉你,关于那天你所提之事,我现在已经想好了……”
欧阳明日心跳突然加快了起来,他紧张的凝视着她,此时此刻的她又让他看见了一丝希望。
“那么,你是何意?”
习清幽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说真的,我不知道你对我的这份心思是从何而起的。以前我一直认为你对上官燕的感情怕是终生难了,所以从不敢对你怀有任何念想。不过你竟会对我用情,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意外的事情。但是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如果这辈子,还能有人让我觉得可以与他共处一生,朝夕为伴。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出其他人来。”
习清幽拿出了当日他交给自己的比翼鸟,慎重道:“所以,这个定情信物我打算先收下了。”
欧阳明日心中一喜,深锁的眉梢已是舒散开了。
但习清幽的话还未说完,她面上突然染上一丝霞色,赧然道:“不过,你得再给我一些时间。这段时间,我心头很烦乱,我需要舒缓一下自己的心情。而且和你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我…咳,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做情侣……”
欧阳明日笑了起来,双眸中含着似水的温柔:“傻丫头,这本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又何须刻意的去改变?不要紧,我会等你慢慢的适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