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镂心骨

6、05

　　高文山醒了的时候是平静的，似乎他早在睡梦中就抚平了心理重创。他倦怠的看一眼床另一边人形的凹陷，还散着一丝丝人的体温。
　　他没去想方克明去了哪里，佝偻着酸软的身子挪向浴室。
　　如果水流的冲刷能冲掉记忆该多好。
　　身体的异样让他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有多贱。放任这种事情发生，是自己自作自受。
　　高文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看着墙上的半身镜。
　　模糊的水雾让他的面孔也变扭曲了，暧昧不清。
　　他拂去镜面的雾气，一张并不年轻略显疲态的脸展露出来，苍白的身体不像其他普通人一样软和也不像别的战士一样筋肉纠集、肌肉鼓鼓，而是一种肥瘦匀称的体态。
　　他的性格也是这样，中庸，不偏不倚，温和，老好人。这是通常别人给他的评价，只有高文山自己知道，这评价有几斤几两。
　　他其实是个自私的人。
　　他很害怕失去，所以格外迁就别人，所以给人善良温柔的假象罢。
　　正是这样的迁就，让他每每妥协……比如这次。
　　他不会拒绝。
　　他害怕拒绝方克明会破坏他们的关系——尽管方克明就是在破坏他们间的正常关系。
　　他不合时宜的逃避着。现在事已发生，他们的关系已经无可挽回。
　　高文山取下花洒打开，喷出的水流再次淋湿他的身体。

　　空旷的靶场，二十个SDU队员手握Saiga-410轻机枪扒在沙袋上。像翻咸鱼似的列成一串串。
　　两个教官远远站在训练场边，子弹和飞迸的弹壳是场地内唯一运动的物体。
　　这些SDU（飞虎）队员，是香港地区特精尖警务人员的集合。飞虎队成立多年来战绩斐然，可以说他们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团体是协同作战榜样，分开是单兵作战专家——除了新晋的陈新伟，外号OJ。
　　OJ是警务司巡逻处的一员小将，警校毕业刚满两年，在一次巡逻任务中误打误撞进了高级督察方克明的法眼。
　　破格提升导致OJ所面对的没有钦佩赞赏，只有时常逡巡在他身上的嘲讽不屑让他觉得自己存在于这个队伍中。
　　当然他是有成绩的，甚至比这里的多数人都好，这也是他被孤立的原因。
　　原因之一。
　　还包括他是赌馆华的儿子。
　　一个看赌场的市井之徒能教出什么好苗子？还当警察？能做好这份薪资优渥风险平平的工作就够不错了居然敢进特战队？说好听是对自己认识不到位，说难听是自不量力。
　　方克明当初选择他进特战队也考虑了他的出身。
　　‘莲藕长在什么地方？你们每天不是吃的正欢？’
　　就因为这个，方克明叫警队食堂连着做了一个周的藕片，煎炸炒煮不带重样的可大家还是吃的反胃。
　　也造就了OJ现在的状况——被人挑衅无视漠视或者敌视。
　　但有一个人一直是温和的。
　　山哥。高文山。
　　高文山从没有因这样那样的原因高看或低看他一眼。
　　高文山是个让人放松的人，但今天OJ发现这人附近的气压前所未有的低。
　　还是温吞吞的，还是老好人的性格，但是OJ能感觉到他今天不开心，老是走神，强装笑颜。

　　“山哥，怎么心不在焉的？”一场训练结束的当口，OJ擦着头上的汗，凑到高文山身边。
　　“没有。”高文山回过神来，虚弱的笑笑。
　　“还说没有，”OJ探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成绩簿，“我的成绩怎么少了五环啊？”
　　高文山认真的看那些数字，“少了吗？”
　　“骗你啦，”OJ坏笑一下，“就知道你根本在走神，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许我可以帮忙？”
　　高文山拿成绩簿点点他，“你还是好好训练吧，不然下回就真的给你扣五环。”
　　“再扣我会赶不上头儿的记录，有三场Drill我就积分满贯了。”OJ拿肩膀碰碰高文山，“咱们不是都想打败他？”
　　方克明就是OJ所说的头儿，这是他们常开的玩笑，谁叫方克明是四届记录保持者呢，所有人都拿这个当目标。
　　提到方克明，高文山的笑容突然黯淡。
　　他脸上闪过的无奈让OJ敏锐的发觉了，“头儿怎么了？”
　　还没等高文山说什么，一边的休息的一个学员就插嘴道：“你还不知道啊，头儿请假，听说他老婆自杀了。”
　　“我Cao！这么夸张？为什么啊？”“他们不是离婚了么，头儿还管这事啊。”学员们八卦的兴致高涨，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怎么说还是他女儿的妈，能不管么，也没出事，送医院抢救了。”开头那个爆料的学员绘声绘色说道，“听说离婚后啊，这女人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疯狂炒股，这回是赔了才想一了百了，但是放心不下女儿就给头儿打电话了，头儿去救得她……我也是听处长接了头儿请假的电话，才知道。”

　　高文山听着这些话，下意识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
　　上面二十几个方克明的未接来电。
　　经过昨天他就把方克明拉黑名单了，也就错过了。
　　他想了想，又把设置调了回来。
　　同在一个地方工作，屏蔽了电话又能如何，还不是要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