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交线》浮世沉录

2、相遇不相知（一）

　　早上九点，铃声响起在九月的校园。树上的蝉卯足了劲尖叫，一声比一声微弱的铃声在这个光亮的夏季尾端显得有点无力。
　　教室在间歇了一整个暑假之后重新人声鼎沸，认识的，不认识的，喧杂的吵闹声盖过了整个铃声，以至于没有人意识到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中年男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大家一阵错愕之后，声音渐渐平息。只是依旧有几个胆大的男生维持着向后交谈的姿势，谈话声在逐渐平静的气氛里显得突兀异常。时间定格一秒后，又有人开始交谈，像是突然断裂的层面，在短暂的的停顿之后，又开始缓慢下滑。
　　中年老师也不恼，想是习惯了大家一整个暑假放纵收不回来的野性。
　　“大家好，我是你们新学期的班主任，张有亮老师。”
　　毫无新意的新学期开场白，比这个让人乏味的夏天更加让人泄气。
　　女生摊开笔记本，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右下角的男生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撇撇嘴，眼露嘲讽，开始趴在桌子上睡觉。
　　蝉声鼎沸，光和影的罅隙里，微小的尘埃在浮动。你我的气息相互进入同一个空间的刹那，因为我的抬头你的低头而相互错开。
　　“今天的事情比较多，我们要回到自己93班的教室。现在请念到名字的同学跟我来。”张老师没有停留，以眼神制止同学的窃窃私语后开始点名。“胡纱榆、刘司纬、方漾、杨清琳、陈叶叶、李顺利······”
　　女生背起收拾好的书包跟着老师走出教室，其他人陆续站起来，排成长队跟在后面。
　　留下没有被点到的同学一脸惊讶。
　　——哎，我们没有跟他们一班么？
　　——不知道，听别人说这届要分重点班，然道就是93班？
　　——应该是吧，听说刘司纬很厉害，在新安一中初中部都排第一。
　　——诶，那个胡纱榆是谁，这次排第一？有人认识么？
　　——不清楚，应该是高阳中学考进来的。
　　······
　　校园里的小道消息传来不缺乏传递者。
　　那些进入重点班的与插在普通班的，那些流言的散播者与被伤害者，那些被升学率、成绩优秀的三好学生和辍学打架的差生，从来没有留意过，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天，他们曾经在同一间教室，在被老师像领鸭子一样领出去之前，一起陌生而愉快的交谈过。
　　不过，这些在他们转身出去的刹那，立刻像你日后缓缓点燃的烟雾，瞬间消散，连灰烬都没有留下。
　　我所能想起的只是你侧身经过我的时候，微微仰起头，默然的跟在灰黑色的背影之后。阳光从你的肩缝上泄露出来，晃了我的眼睛。

　　优等生永远受老师的青睐。
　　顶着升学考试第一名的成绩，胡纱榆担任93班班长，可以自由选择座位，晚自修掌握班级所有人的生杀大权。
　　这样的荣耀让所有人为之侧目。班级下面开始有了蜜蜂似的的不满声。老师视若无睹，逐个让大家对号入座。
　　男生拉开椅子刚要坐下，看似温和的张老师突然开口；“刘司纬，你坐到角落去。”
　　这样明显的敌意让整间教室陷入死寂。坐下的和没有找到位置坐下的僵在那里，纷纷转头看惹怒老师的来源。
　　男生无所谓的笑了笑，拉下横在座位上的扫把，随口吹了吹，放下书包，弯腰趴在书桌上。
　　静止的画面又开始流动起来。
　　女生抬头的时候，只看见男生墨黑的碎发。低垂的头没有一丝颤动，看来是睡着了。
　　在抬头与低眉的错落间，彼此的目光就像两条错开的直线，没有交集，因为本身就不存在于同一个平面。

　　排完座位之后照例是新班级的大扫除，作为班长的胡纱榆开始安排值日生。当她走到黑板前的时候，因为身材娇小的原因，始终够不着左上角顶格写的值日生的格子。
　　低头寻找椅子的时候，才发现讲台上根本没有多余的座椅。每个人一张座椅，刚进入新班级，和其他人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借椅子来让自己踩在上面的地步。自己刚才选择中间的座位，椅子根本拿不出来。
　　女生咬咬牙，尽量踮起脚尖伸长右手去写那几个简单的号数。奈何身高实在不够，写出来的几个数字歪歪斜斜，根本不能让人满意。
　　使劲擦掉重写，不满意再擦掉继续重写。反反复复几次，胡纱榆感觉手臂酸疼的实在举不起来。抬头一看，平常那么简单的阿拉伯数字无力的趴在那里，横七竖八，不堪入目。胡纱榆额头上开始渗出汗滴，内心沮丧，却不肯轻易妥协。
　　身后响起了轻浮的口哨声。
　　有男生注意到她的窘迫，扬扬眉示意身边的人过来看。几个男生围在一起起哄，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欣赏女生的尴尬。
　　感觉教室的温度突然间升高，女生的汗滴湿透了背部。额发全湿了，黏在额头和侧脸，湿腻的让人无比难受。女生失望的垂下头，对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微微有些懊恼。
　　口哨声仿佛找到了存在的理由，划破空气，直接进入耳膜。带着尖锐强势的姿态入侵，有增无减。
　　非常明显的敌意。
　　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女生突然转头，狠狠地瞪了男生一圈，然后走下讲台，顺手从第一排的空位上抽出椅子，放在黑板下，踩上去开始写值日生的号数。
　　座椅在放下的时候与地板撞击发出响亮的一声，瞬间盖过了男生们不怀好意的口哨声。
　　无言的反击。
　　有些事情，如果连容忍也无法平息，便不需要故作宽容，承纳别人所有正视或者斜视的眼光。
　　不是没有反应，只是不想让你们以此作为以后对我指指点点的谈资。但是，既然沉默只会让你们变本加厉，我没有理由说服自己委曲求全来成就你们。如果反击能够让你们暂时震慑，哪怕之后再怎么汹涌，为了片刻的安宁我也宁愿会选择应对。
　　男生们有着片刻的错愕。反应过来的时候，女生已经写完了号数，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来回擦着被自己踩脏了的座椅。
　　“看来是个不好惹的主。”女生听见有人在嘲笑着。
　　“这架子真大，这么点小事就发脾气，真是暴躁的女生。”
　　“算了算了，自找无趣。”
　　待胡纱榆抬头看声音的来源，发现男生已经索然无味的散去。留下很多个背影，再也无法分辨谁是罪魁祸首。

　　杨清琳从盥洗室回来的时候，只看见胡纱榆一个人立在原地，盯着一群男生的背影发呆。
　　当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用眼神询问发生什么事情时，女生瞬间回神。
　　没，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杨清琳不再问什么，微微颔首，直接绕过胡纱榆走向座位。
　　胡纱榆自嘲的笑了笑，自己还是不能够控制住内心来势汹汹的愤怒。
　　多少次的故作镇定在这个孤立无援又没有温暖的心教室里化为灰烬。在恼恨你们捉弄别人的同时，深深讨厌着自己。唯一能够记得的是早上出门前那冷漠的事不关己的目光，像是扫除了久积在家里的垃圾。
　　那些临走前叮嘱自己的目光变得模糊，那些写在日记本上告诫自己自制的语句不再清晰。我想要平静的学习、生活，努力让自己好起来，可是，因为没有你的关心怎么都办不到。

　　对于男生来说，并不是真的想要看胡纱榆在面前出丑。只是一开始就被一个娇小的女生夺取了所有的风头，心里难免有些不平衡。
　　看到胡纱榆解决了问题，自己觉得无趣，也没多想什么，就纷纷走回自己的座位。
　　男生永远不会知道，这样一件小事，女生心里会绕多少个弯，打多少个线头。
　　尴尬、沮丧、无措、失落、懊恼。女生存在的这些心理代名词男生永远不会理解。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对于大部分男生都适用。
　　不过男生内部之间依旧会传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道消息。
　　“听说胡纱榆一直是高阳中学的第一名，这次升学考成绩打败刘司纬依旧第一，果然是一等一的优等生啊。”
　　“好像有人告诉我胡纱榆的语文非常厉害，作文是她的强项。在高阳中学的时候，作文经常被拿来当范文在全校之间流传。”
　　“哎······这样以后是不是可以叫她传授点经验啊？”
　　“你少做梦。人家是优等生高高在上，谁理你啊？”
　　过于兴奋陷入美好幻想的男生显然遭到了大家的鄙视。
　　“这个······现在不熟悉以后也会熟悉嘛，反正是同班同学······”
　　对于这样的直脑筋大家觉得连说明都没有必要，还没等他说完，一群人都散了，剩下一个瘦小的男生疑惑的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