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宁》夏越

1、如梦非梦

　　这院子都快被房间里传出来的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声给震倒了。
　　不时有人进出房间内外更换水盆和棉布，一阵阵疾走带起微微清风惹得烛火也胆战心惊起来。
　　那紫檀木床边沿被一只芊芊玉手死命抓着，指节甚已泛白，看似恨不得把指甲嵌进这坚硬木质；床前帷幔晃得似水面被激起的波纹，被烛火照得隐隐闪着光；急乱中有人将水打翻，铜盆“哐啷”，随即旋了几个圈稳稳停下，小丫鬟吓得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只秫秫发抖----
　　“杵在这干什么，还不快去端水？”左脸被狠狠吃了记耳光，却没有半点怠慢，强忍着泪冲了出去。
　　看她娇小柔弱的模样，顶多也就12岁光景。再看周遭，适才那幕根本无人关心，依旧围着发出尖叫的女人忙得团团转。
　　“用把劲，用把劲，就快了。”
　　那老太婆也是急得一头汗，眼看床上美妇人快要晕过去，她不禁扯开嗓子喊起来。
　　青丝缕缕粘贴在她额头，整张脸苍白到没有一点血色，想是应该风转流离的双眼此刻逐渐变得涣散。
　　“怎么办？怎么办？”恍惚间，有人声音里竟带着哭腔。
　　“孩子早产，胎位不正，福晋身子又弱，怕-----”产婆顿了一秒，“怕是要难产了。”
　　房间里空气有瞬间凝固。
　　再看一眼，那美妇人虚弱地吐出口气，似连大声叫唤的力气也不再有，身下早已被鲜血浸红，“一定，一定要保住这孩子-------”她用尽最后一份气息将这话说出口，目光又渐渐黯淡下去。
　　“福晋，福晋----------”满屋子人此起彼伏地叫起来，年长的几个老婆子转到她跟前，不停揉搓她四肢，“福晋，福晋，您睁眼看看哪，福晋-------------”
　　这场面混乱得不能用语言形容，凡是看过的电视剧画面此刻都觉得太没震撼力了。
　　我静默站在一旁，心跳得快不能呼吸。两只脚仿佛被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想大叫喉咙却紧得很，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个梦做得也太真实了吧！？我心里暗想，前几天还梦到恶鬼附身，肢解尸体，满目血腥，但毕竟是梦，醒来之后还觉得挺刺激。
　　可这回--------
　　我从来没有在梦里有这么切实的感受。
　　够了，够了，快醒吧，快醒吧！

　　“福晋！？”忽然，有人惊喜一叫，我顺眼望过去，那美妇人好象恢复了点元气，眼神又有了聚焦，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满脸决绝的表情预示着是一些我不太能领会的东西。
　　“福晋，看到了，再用把劲。”产婆兴奋地叫着，美妇人咬紧了下唇，额头汗珠大滴大滴落下--------

　　我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麻。
　　殊不知，这场梦一开始我就站在原地没有动过。不过梦里也会觉得腿酸！？
　　我试着抬脚，稍微靠那床走近了点，视线也更加明亮了点。
　　一旁年纪估摸着都10岁上下的小丫头安静站着，大气也不敢喘，老婆子们则全神贯注地守着美妇人。
　　可只过了几秒我便后悔了，我就该老实呆在原地，老实等着梦醒的。
　　看着那血淋淋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小东西被产婆慢慢地捧了出来，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也缓和起来，慢慢有了微笑------我已经有点被吓到，太过真实的梦中经历，我吃不消了。
　　正大脑空白，连呼吸都要没了的时候，那老婆子忽然抬头，不偏不倚，看得就是我这边。
　　双眼直视着双眼，虽然没有恐怖的神色在其中，但她嘴角那一抹笑颜展开之后，我还是眼前一黑，整个儿过去了。

　　哇塞，哇塞，这也太恐怖了吧！？
　　网上看到类似标题：最真实临盆场面，一般人不能忍受！
　　看着标题我就打了退堂鼓，点都不敢点。现在倒好，这梦做得比网上看帖子还要临床啊，简直比珍珠奶茶还要真！
　　一觉睡得差不多，大脑开始有点清醒。
　　心里乱七八糟嘀咕了一圈，爽快地一下子坐直在床上。
　　恩-----床上！
　　床上？床上！？怎么会是在床上！？
　　而且-----而且，而且还是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帷幔大床。
　　我明明写着小说，然后吃多了喝多了，犯困了，就趴着写字桌上准备眯个一时半刻的，然后就做了那个莫名其妙却绝对让你感官受到巨大刺激的梦，再然后，我应该醒过来，擦一擦嘴角的口水继续编故事的呀---------
　　不会是继续在做梦吧！？
　　呵呵，我唯一能选择的一条道路就是，我相信我在做梦。
　　恶作剧的可能性是没有的，因为本小姐正身处英吉利某乡村小城，要编造这么一个纯中国特色的场景来整我，成本实在高了点！
　　而，所谓穿越时空！？
　　更加不可能！
　　只有遇到危难的女人才会在那个一瞬间穿越几百年跑回古代，我呢！？
　　我在打瞌睡哎！
　　哪有人睡觉睡得穿越时空的！？
　　开玩笑！！

　　可即便我这样笃定地相信着自己的理论，我还是想哭，抑制不住地想哭。
　　梦境和现实我还是分得清的。
　　梦就是梦，总是轻飘飘的，看得见的，摸不着的，是幻的。
　　现实就是现实，我看到的东西就算我没有触碰到，我也知道那是真的。
　　就好比我此刻身下的这张红木大床，我实实在在坐在上面，身上覆着水色真丝刺绣的棉被，不仅如此，这帷幔里还弥漫着悠悠香气------这种感受，这触觉，视觉，嗅觉，听觉，所有一切都告诉我：你不是在做梦，这些都是真的。
　　暂不说到底是不是穿越还是发生了别的奇迹，总之，我前世积福太多，人品爆发，睡觉也能摊上这挡子事，哈哈哈，仰天长笑三声！
　　穿了就穿了，来了就来了，管它穿到300年,500年或者1000年前，别人穿了都能活，还艳遇奇遇数不胜数的，没道理我穿过来就不能活的！
　　就算我不熟悉历史，不会书法，不会画画，不会跳舞，不会唱歌，不会乐器，不会功夫，还不能忍受没电脑，没电视，没空调，没冰箱，没电灯的日子，也难以想象16岁嫁人，17岁生孩子，30岁做外婆，哦，还是众多外婆之一的生活------但是-----
　　本来，我是要接个转折的，不过却怎么接也不接不下去了。
　　哭，这是现在我最想做也最容易做到的事。
　　眼泪啪嗒啪嗒落在膝前棉被上，颜色深了深，犹如此刻的心，深得见不到底。
　　明明是白晃晃的灿烂日子，可我却觉得这天是黑的，连灰的都不是，直接就是漆黑的。

　　STOP！STOP！
　　我干吗现在就那么消极绝望！？
　　只不过验证了这张床，这个房间是真实布景罢了！
　　搞不好推开门外面还是2007年呢！
　　也许只是乾坤大挪移，换了空间没换时间啊！
　　这么一想，精神为之一抖擞啊，擦了眼泪抹了鼻涕就往床下跳。
　　顾不得穿鞋，一下子冲到门前猛地一推，心里七上八下，十八路的神仙菩萨都被我念叨了一遍，希望看到的是自己希望的景象。

　　呼----------
　　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枯叶，我听到头顶乌鸦飞过留下一排省略号。
　　院子里没有什么景色可言，从我瑟瑟发抖的身体感觉判断，此刻还应该处于春寒料峭阶段。
　　的确是有枯萎的枝叶被风吹着在地上打卷，院角的园圃里零星开着一株红梅，不算艳丽，不过对着这萧索的画面也称得上点缀了。
　　“二小姐，您起啦！？”正清扫院子的男丁看到我停下手，弯了弯腰，和颜悦色地说道。
　　二小姐！？
　　OMG！
　　清穿十大情节之一，凡是开口听到第一句话都是“你醒啦！？”
　　只不过，人家都是男主角说的，到我这就变成清洁工人叔叔了。
　　“二小姐------”
　　正失神到想跳楼的时候，身旁走近一女子，或者说小女孩更贴切，轻柔的声音带着笑意。
　　我转头去看，她已到我身旁，手里还端着一盆水。
　　忽然，那晃动的水面让我想起梦里触目惊心的画面，急忙后退两步，还好把快叫出嗓的尖声硬压了回去，否则就算不吓到别人，吓到那些花花草草也不好啊。
　　“二小姐，天气还凉得很，怎么穿着单衣就出来了。”那女孩责备中带着忧虑说道，一低头，又叫道：“哎呀，连鞋都没穿，这要是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好！？”
　　我说不出话，只觉得喉咙口疼得厉害。
　　眼前10岁出头的女孩儿眉清目秀，头发梳成两个发髻垂于耳后，不施一点脂粉，从我的角度看去身材比我略矮几分。
　　“二小姐，二小姐-----------”她唤了数声仍得不到答应，有点急了，无奈双手捧着水盆，空不出第三只来拉我。
　　什么二小姐！？
　　只那么一刹那，我忽然恼了起来。
　　老天跟我开什么玩笑！？什么穿越失控！？靠，脑子有病吧！？
　　这年头，清穿都快泛滥了，要穿也该穿穿未来了吧！！
　　我偏不信，我偏不信，我偏不信！
　　也不管自己衣衫单薄，脚底冰凉，一转身竟发了疯地狂奔起来。
　　我要跑到外面去，我要跑得很远很远，直到逃离这个玩笑，直到跑回我自己的世界。
　　头发还披散在肩头，有如瀑布一般已经长到腰际。这一跑起来，它又好象漆黑的丝绸飘舞在风中，身上是素白的一身，要是在晚上绝对贞子再世！
　　我是没有方向的，谁知道这哪是哪！？
　　只是见了路就没命地跑，长长的庭廊，好象没有结束的转角，终于见到了另一翻光景，心头一热。周身的冰冷也被淡忘几分，继续跑继续跑，亭台楼榭，小桥流水，我却没有一点心思观赏。至了不起，把我变到故宫御花园转一圈而已，只要跑出那门，还是我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人来人往！
　　身后渐渐有了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一个是一群。
　　我慌了神，回首去看，走在最前头的女子洁净如白玉般，脸上也没多余修饰，苍白是苍白了点但气色还不错，身上被一件月白毛领斗篷包裹得严实，一左一右两个中年妇女扶着，身后跟了一群丫鬟，家丁。
　　我心跳得奇快，跑了那么久只是一半原因。
　　不能被他们抓住，不能被抓住，我脑子里转的只有这句话，好象看到的是恶魔，他们是来带我进地狱的，此一去便永世不得翻身了。
　　来人已经咫尺的距离，我方才认出那华美妇人就是我梦里分娩的孕妇。
　　等等-----
　　如果，此刻一切都是真实的，那么那个所谓的梦也根本就不是梦咯！
　　我的心猛然空落，我是怎么到了这里的！？
　　我是怎么到昨天那个房间里的！？
　　我只是在睡觉，连个过程也没有，甚至一点记忆也没有，我就跑到另一个时空另一个世界了！？
　　哑然失笑，当下，觉得要是有楼给我跳，我真的会跳。

　　“宁儿-------”缓缓抬头，对上的是美妇人带着重重忧心的如水双眼，“宁儿，你做什么！？”
　　做什么！？
　　嘴角扯出一丝嘲笑，“我要回家！”
　　众人皆是一愣，好象一下子不能理解这“回家”是什么意思！？
　　“胡闹，这儿不就是你家！？”她轻轻压低了声音斥责，转而一个眼神，身旁小丫鬟急忙跑到我身边，把手里的水蓝大麾轻巧披上我肩头然后拢紧了领口。
　　“回去吧，你这一闹我看真要闹出病来了。”美妇人温柔牵起我手来，说着话作势往回走，一干人等恭敬跟在身后，一句多言也没有。
　　我愣愣傻傻地如行尸走肉般拖着步子！
　　上帝啊！
　　我到底跟谁过不去了！？是不是请了什么巫师道士的做法把我变过来的！？何必呢！？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