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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花开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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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一次』
薄雾浓云愁永昼,
瑞脑销金兽。
佳节又重阳,
玉枕纱厨,
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洒黄昏后,
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消魂,
帘卷西风,
人比黄花瘦。
——《醉花阴》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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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湛蓝醒目的穹天没有一片云朵。
层峦叠翠,绿意氤氲,春色盎然。
绯红烂漫的桃花下,绿衣飘飘,纤细婀娜,羸弱娇小。
云鬓松绾,步摇轻晃,螓首低垂,薄薄的刘海下,弯弯柳眉愁蹙,俏颜难展。
赭色古筝,纤指如葱白,轻拢慢捻抹复挑,却是不成调——
曲乱,心更乱。
一道紫衣华影,颀高修长,紫金束发,面如冠玉,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紧抿,双手负背,不怒自威,气势逼人——只是,此刻步伐不再稳如磐,显得迟疑犹豫。
止步,于美妇前,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琴声,骤歇;红唇,紧抿。
“该起身了。”
“……”
素手握拳,随即无力松开,缓身抱琴而起,神色悲恸,美目盈泪。
呵,多年的同枕之情,不比他的鸿图大志啊!
她只是他众多小妾中的一名,宠爱有加又如何?特别眷恋又怎样?在他的事业上,依然要被牺牲,依然是进退任他的棋子。
呵呵,早就知道的,又何必惊讶,又如何奢望他改变主意?
“总有一天我会接你回来。”他许诺,深不可测的黑瞳生平首次有了不舍和怜爱。
之前,不是没有将自己的婢女小妾转赠他人,他没有半分的迟疑与不舍——她们,仅是工具,随时可以牺牲。
但,她是特别的。
他从不愿让她踏出他特意为她盖的品花轩,不愿让人觑见她的貌美天仙,因为她是他的,专属于他。她,是唯一让他动心的爱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一名送人的小妾向三王爷道出了她的存在,让三王爷对她极为好奇。于是,三王爷前来,指明见她,随即惊为天人,硬要他将她送给他。
雪上加霜,那时她已有月余身孕了。
他犹豫,烦恼,痛苦,到最后,哄骗中打掉他们的孩子,而后……
记忆犹新,悲戚的泪脸,凄楚的哭泣声,憔悴的花朵,以及她失望的言辞:
“爷,名利与财势真有那么重要吗?”
之后,半月了,她噤声,不再开口说话。
此刻,静静地看着他。她笑,冷中含苦。
亲自送她到红轿内,看着微笑却泪湿的娇颜,他,揪心难受。
望着渐远的红影,他,后悔了。
但……
久久,终是没追上去。
红轿内,心碎的声音,他是否听到?
呵,即使听到,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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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午夜,愁断肠,梦亦然,彼方此端:
两年前,暮春三月,西湖旁畔,杨柳依依。
翩然起舞的袅娜少女,巧笑倩兮,银铃脆笑连连。
情不自禁,他朝她靠近,贪婪的凝视着,心弦振动,涟漪荡漾——
误入凡尘的仙子!
一个月后,他使计得到她,让她为他所有。
两年相处,他疼她如手中宝,她待他情深至切,缠绵悱恻,春意盎然。
两年后的现在,他失去了他与她的骨肉,失去了她,由他亲自葬送……
而她,心死如灰,成为他人的妾,由他亲手推送……
梦魇骤然惊醒,枕已湿,枕旁空无人,深深失落,重重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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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转眼已然半年,岁月匆匆,是不知不觉,亦是度日如年。
新欢俯仰成旧爱,但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是怨,是恨,是无奈。
她,不曾想当新欢,何必忧虑为旧爱?
她的心,早在那个月化为尘。
入王府前一月,因为她身体不适,三王爷便没有为难她。后四个月,皇上下旨,三王爷帅兵
北战。上个月凯旋而归,即使她不愿意,她仍成了三王爷的人,数次羞愤欲死,却是不能。
哭无声,泣无泪,展颜心滴血,苦酒独自饮。
而他,不曾来找她,是无法,还是不想,已经不重要了。
他,事业越做越大,名利滚滚,财势腾腾。
他的心,却是荒芜干涸,一片萧索。
她入府一月,他经常托里面的总管多照顾她,不要委屈了他。到了夜里,则每每在思潮里蓦
然醒来,渴望见到她,拥抱她……
三不五时,他借故到府内,在远处默默看着她,愈加心疼与懊悔——她,越来越瘦了,也没有了昔日的莞尔恬静温柔,有的,只剩木然。
瞅见她的泪,他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
渐渐地,他不再踏入王府,在芳芳艳艳里,在阿谀我诈中麻痹自我,却清醒于梦中对爱人的忏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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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人有旦夕福祸,一如三王爷在某个夜里,猝然身亡。
她得到三王爷嫡长子的许可,在王府后廷一个偏僻的小屋住下,长伴青灯。
另一边,他幡然醒悟,毅然决定重新得到她,不顾一切,即使得罪王府,即使身无分文,即使颠沛流离,只求有她相陪!
七日后。
“楚楚,跟我回去,好吗?”走到她面前,他蹲下身,与她平视。
她,对他视而不见。
“咚、咚、咚……”
木鱼声不绝。
“楚楚……”扣住她的手,阻止她再继续敲下去,拒绝她对他的忽视,他心慌麻乱。
细叹,她终于肯看他,望着消瘦不少的他,望着憔悴苍白的他,他眼中的自己又何尝不是?
“楚楚,我来接你回家了。”抱住她,他轻声说,颤抖的身子泄露他的激动。
“爷,放手吧,妾身是不会同你走的。”挣开他那曾让她无比眷恋与怀念的温暖怀抱,她淡淡地说。
“为什么?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楚楚,难道你……”
骤然刺痛,她冷笑,微讽:“原来,妾身在爷眼中是贪图富贵、爱慕虚荣之人。”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么,爷是在责怪妾身对您不忠贞?”指甲插进掌内,她轻嘲,“您——有这资格吗?”
“楚楚……”
一阵羞愧,他上前,想道歉。
她后退,拒绝他的亲近。
“爷,请您放尊重点,这里是王爷府!”
“三王爷已经死了!”
“王爷虽已病逝,但妾身仍是他的人!”而促成这一切的,便是你本人!!
“我可以向他儿子要回你……”
“呵,您认为可能吗?”
“……不管他是否要放你回我身边,我都要带你走,即使浪迹天涯也再所不辞!”
愕然,她瞠目,难以置信。
“跟我走,好吗?”朝她伸出手,他凝视她。
“爷,您究竟将楚楚当什么了?”
“……”
“从孩子离去的那刻起,您认为妾身还是您的人吗?即使王爷没走,即使王爷不要妾身了,
您认为妾身还会回到您身边吗?”
“……会。”这字,连他自己都没把握了。
她大笑,却比哭还让人心酸。
“楚楚,我知道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吗?你比谁都明白我一直是在乎你……”
眼眶儿已然盈泪,她看着他:“是,妾身是比谁都明白。但妾身也清楚,假如再遇到类似情况,您还是会选择牺牲妾身。”
“不,不会的!”
“是吗?”她反问,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话。
“是!”
毫不犹豫的坚定声,两人皆是一震,久久不语。
沉沉叠沉沉。
一阵箴默。
兀地。
“叩叩”
门外传来两声叩门声,将二人惊了一跳。
“十三姨娘。”
“小王爷!”她欲起身开门,却因他而犹豫。
迟疑间,门外的小王爷又启口了:
“十三姨娘,不必开门。小王前来一则是向您请安;二则想问您是否想重回良府,还是继续留在王府里。”
红唇轻启,她悠然却坚定地说:“楚楚死是王爷的魂。”
“楚楚?!”他惊呼,不愿相信她竟然会如此选择。
“希望十三姨娘记住你今日所言。”对里面不该出现的男声听而不闻,“小王还有事,不打扰您了。”
屋内,两人相视无言。
良久良久——
“楚楚,为什么不愿给我机会?不愿让我补偿你,怜爱你?为什么?”
“花开灿烂一顷刻,却无百日红。凋零自顺天,不怨,只恨拈花不惜怜,蹂躏任弃。”泪落,泣无声,“妾身只想对爷说,花开,就一次,失去怎挽回?悔无药,已晚。但求伴青灯,悔恨之,而后心静如水。”
他震住,愕然的瞅她,千言万语却难开口,毕竟是自己有错在先。
“爷,您请回吧,这里毕竟还是王府,莫让楚楚为难。”
“……我会再来找你的。”
望着他频频回首的背影,她笑,笑意不达眼,无比酸涩。
夜深,一条白绫,一把剪刀,一瓶白瓷,轻轻放于门外,黑影轻叩数下门扉,确定里面人已起身后,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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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翌日清晨,黄花瑟瑟,落叶缤纷。
白绸碎片,散地零落。
没有放下床幔的床上,一抹的雪白,青丝披覆,面色宁静,倾城倾国,却是冰冷——
她,服毒自尽,气绝多时。
匆匆赶来,他用力抱紧她,埋首于她香肩处,无声哭泣……
“爷,名利重要吗?”
重要。
“那财势呢?也重要不?”
是的。
但,有谁能填补内心的寂寞与空虚……
没有。
得到的是,越来越深地疲惫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