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只要大地还在蔓延

8、8.国王的权杖躲在云端

　　8.国王的权杖躲在云端
　　第一夜

　　云游自北边的诗人叩开了宏伟的城门，在人群熙熙囔囔的集市之中用手杖横开一条道路，将落花摆成五芒星形状，于是端坐在其中开始吟唱。
　　行色匆匆的路人接连停下脚步，静静聆听来自远方的歌谣。
　　他从最北边的雪山，那零星长着绿草的山脚颂起。歌声飘过了雪山无人踪的山顶，顺着白云一路逶迤盘走。在转暖的日子里，词句向往大地，指挥着音符化作雨滴，让小草开出鲜花，让小树结出果实。最后歌声一路飘摇，打着旋钻进了溶洞里。
　　诗人发现了世上最纯净的宝石。
　　直挺挺的一根，在黑暗里也悄悄地透着光。他见过水结成冰，也见过商人将冰紧密铺在夏季的香甜水果上。于是瓜果静静甜美地躺在清亮的冰海中沉睡，而那些冰在阳光下急促呼吸，折射出耀眼的光。
　　但诗人从没有见过这比冰还纯净的宝石，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完美无瑕。这一定是世界上最冷的冰，在最幽深黑暗的洞内被缓缓冻住。
　　诗人决定把这最冷的冰作为权杖献给世上最伟大的国王。

　　歌声一路飘摇，守卫无力阻拦，只能眼睁睁见那些音符兜一个圈飘进王宫。国王听见了吟游诗人美妙的歌声，被那华美的歌词、动人的形容所倾倒，连忙派出官员请诗人进王宫。
　　诗人一路唱着歌，好似他的见闻永不能道尽，他的激情永不覆灭，他的嗓音从不沙哑。他请国王安坐，直到一曲终了，天色已暗才拿出他将要献给国王的权杖。
　　权杖还没有经过任何雕饰，却瞬间让国王手中镶满宝石的黄金权杖黯然失色。宫殿内一片赞叹的吟咏，诗人便踩着节拍，一路高歌，带着他来时的云一同消失了。

　　第二夜

　　国王召开大会，他邀请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商人、最具法力的巫师、最美丽的舞女，还有其他城邦最尊贵的贵族，一同来见证这世上最完美的权杖。商人驾着满车的黄金前来道贺，巫师为他驱来冰雪王国的精灵，舞女一路舞动红色长裙，长裙带着香风拂过哪里，春天的花便在哪里开放。
　　做棉花糖的商人似也心花开了，在喷水池的广场前，他做出最大的棉花糖免费供人品尝，那朵朵的糖便黏在了每个人的柔嫩的唇上，化在了每个人甜蜜的心里。
　　狂欢的盛会举行了三天三夜，百姓们遥望城都，纷纷膜拜。
　　宴会即将结束的时候，与会者们仍意犹未尽。于是国王走下他的铁王座，一路高举着那由过冷的冰所凝结成的权杖，一路走，走到祭台前，大声吟诵。
　　他赞颂北边最寒冷的雪山，赞颂那山顶最洁白的雪；他赞颂王国内辛勤耕作的人民，赞颂为国家带来丰厚利益的富商……
　　他忘情地赞颂一切。这时，寒风忽地卷着低压的白云自北边而来。白云很低，低到刚刚好掠过国王高举着的双手。风忽又吹着云慢悠悠向上升，露出国王空荡荡的手掌。

　　权杖被一片云夺走了。
　　宾客们瞬间哗然，人人面面相觑。
　　国王暴跳如雷，他指挥满城士兵举起长矛追逐那朵云。但是云就像存心逗他似的，飞得忽高忽低，在众人的手脚间穿梭，把全服盔甲的笨拙士兵们弄翻在地，兵器铛铛啷啷划开演奏着的音乐的喉咙。
　　眼看这云就要逃离，国王催促他的宰相奋笔疾书，在全城贴出悬赏的告示。
　　他将用世上最珍贵的珠宝来答谢勇者。那宝石中流动着液态的火，据说凭借这永不熄灭的火种，就能将最卑贱的石子点成金子，让最贫瘠的土壤变成人人渴求的沃土，让最清高的侠士变成最贪婪的恶贼。
　　国王立下誓言，他将用一切珍贵的东西来换取那过冷的权杖。

　　第三夜

　　“父王，请等一等。”
　　王子大踏步站了出来。他拥有最纯净的王家之血，因此他的头发完全就如湖面上粼粼波光，泛着浅金色，连月亮星辰所引以为傲的金色辉光也无法媲美他的金发。
　　“我愿为您夺回权杖。”王子自信地行了礼。那身银色的铠甲却无法吸引云的注意。那是由世上最出色的炼金术师耗费一生功夫才打造成的铠甲，曾引得九百九十九个少女日夜不停地吟唱。吟游诗人夜夜驻足在打造台前，用最动人最押韵的字眼做针线仔细拼接每一个角落。大力士在酒馆里立下豪赌，看谁能用刀剑最先劈开这华丽的铠甲，却无人能撼动其一丝一毫。
　　王子手握宝剑，身骑白马，浴血而来，夺得银甲。
　　白云却不为之所动，它并不停息，反而托着权杖悠悠飘走。

　　王子跨上白马，追出城外。他背上的劲弓已兴奋得嗡嗡作响，云朵却悠然自在，毫不畏惧。
　　他曾用这弓射穿大陆最东的金龙，那恐惧的火焰席卷整片森林，让石头灼灼燃烧。他曾用这弓射穿最深处的海怪，那愤怒巨浪扬起千丈高，吞没了他身后的国家。
　　他再搭弓、射箭。那尾音如巨龙冲天清啸，如海怪激起的千层浪，如一片屏障从云中穿过，试图打散那团成一处的白云。
　　身周的树叶已被余波绞碎，那云却仍不高不低地缓缓徘徊。王子的宝剑已连人刺入云中，王子却似乎踏入一团黏腻腻的棉花中，下一秒已不知如何使力。再下一秒却被云吐了出来，丢在了蜂拥而来的侍卫身上。
　　王子的银甲已如破铁，不再耀眼。
　　云，仿佛嘲笑般在他头上盘旋了一会，又继续飞向远方。

　　第四夜

　　国王差人请来那已游至远方的诗人，请他逮捕那朵作恶多端的邪云。
　　诗人微微一笑，赤着脚走出国王大道，在城门前、在树林里开始继续他的歌唱。那音符自他口中飘扬而去，落到被王子毁坏的树梢上就迟滞起来，附着起来，化作了透明的树叶；落到折断的鸟巢上，便化作了一张银盘，将幼鸟从土地里托举起来；更多的音符则环环相缀，缠成无数丝线，伸向在不知何处飘摇着的白云。
　　云朵听见了歌声，稍一犹豫，就被那线轻轻柔柔地牵着回去。它们一同翻过了去时的小山坡，遇见了世界另一头尚在空中的半轮月亮，又从对河清唱十四行诗的少女发髻上摩挲而去，于是终于到了城门前森林的另一头。
　　云，被拉低了。它从随风摇曳的叶片中穿过，让属于晨曦的露珠轻轻踏上树梢。于是它消瘦了，瘦到再也承不住权杖的重量。
　　于是那过冷的冰便从中落下了，落到了采着蘑菇的少女发中，缩成了一根小小的发钗。
　　少女浑然不觉，那云却又升高了，被拉至诗人的面前。
　　诗人微微一笑，那歌声便不再从优美的唇中流出。他轻轻扯过云来，那云便再也无法躲避，只能缩进他的衣袍里。
　　诗人一路往回，抛下了面面相觑的国王与大臣，抛下了高贵的宾客，回到那停满白鸽的喷水池广场前，那红红的脚掌将广场也染成了红色。在那里，聆听过诗人吟唱的棉花糖商人已停下了卷砂糖的动作，躺在石板上仰望天空。
　　诗人将最后的那一点白云装进机器里，于是那机器便自发的运转起来。商人一蹦而起，并不抬头，手忙脚乱地插了根竹签，将那点点的云朵缠成了最熟悉的棉花糖。
　　诗人踏着来时的路，把云朵所化作的露珠连缀起来，编成了新的歌谣。
　　商人呆了呆，骂道：“我淘气的梦，竟跑那么远去。”

作者有话说

　　这章……好长……懒得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