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人][郑林]似是故人来》莫*花

9、第 9 章

　　码头。
　　港口泊着轮船，江水泛出旧黄色。

　　分明早已经是春天，却不知怎么的气温骤降，春寒料峭。
　　街上落木萧萧，简直都要透出些秋的萧条来。

　　是个适合分离的阴天。

　　林更新在上海统共也并没有待很久，来给他送行的，不过同学一二。
　　林更新同他们一一握手，说一句，珍重。
　　也不知是谁先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何地才能再聚。
　　一语扯出众人感慨，气氛陡然伤感起来。

　　船长拉响第二声汽笛，是催人上船的意思。
　　船笛鸣三声，催出离人泪。

　　林更新回头看看，家人都已在船上等他。

　　林母搀着老人家，两个女人都眼神哀伤的望着她。
　　奶奶一把年纪了，原以为在上海只是暂住，过了这个春天还能回东北，落叶归根，却不想一别再别，离故土越来越远。

　　林更新对着同学点点头，一步一步慢慢上船。
　　走的极慢，似有期盼。

　　是他让郑嘉颖别来。
　　可是临到走了，他却又失落起来。

　　上了船仍不愿进舱，他站在船舷边，目光在依依别离的人群里逡巡。
　　年轻人执手相看泪眼，年长者鬓发灰白提着皮箱子；男人握着手，女人擦着泪；还有一些痴男怨女，偷偷赠着信物，只恨不能生死相许。

　　林更新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待在上海的数月时光中，大部分闲暇都同郑嘉颖一起度过。
　　在走廊里的一次次等待。他知道郑嘉颖在里面，他就能安安心心的等下去，一颗心妥贴又安稳。
　　因为从不会落空。

　　这次，一颗心却沉了又沉。

　　只可惜最后却连个像样的纪念都不曾有。
　　甚至不曾有过一张合影。

　　林更新倔强的不让自己后悔，不去思考如果不曾说破，也许郑嘉颖会拉着他的手惜别，甚至抱一抱他，说几句体己话。
　　至少不似如今，走前连一面都见不上。

　　到最后郑嘉颖都不肯亲一亲他。更甚，也许已经讨厌他了吧。
　　不过数日前的事，却仿佛已经恍若隔世。

　　林更新苦笑。

　　他年少，总以为人生辉煌无边。人一生能遇到能拥有那么多的东西，少一样两样，又如何。
　　喜欢的就说出来，不去想结果。左右不过是个求不得。
　　真真年少轻狂。

　　可现在突然明白，也许一生里真正珍视的，也就那么几样。
　　而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是一生错过。

　　踏板被一条条收去，他站在船边对着底下同学挥手致意。
　　开船前最后一鸣。那声音像极呜咽，仿佛船都懂得哀伤。

　　一颗心似锚，终于沉到了底，跌在泥里。
　　却再留恋也只得放手，生生又被连根拔起。

　　巨轮慢慢动了，即将带着这一船人离开。
　　从异乡到异乡。

　　家人拍拍他，林更新还是固执站在船舷不动。
　　似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望着底下那么多那么多人，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却都不是自己所想见得那一个。

　　视线陡然滞著。
　　人群里有一人抬手摘下帽子。
　　那人穿一袭玄色的长袍，风度又儒雅。

　　那么多人，偏偏看见了。

　　林更新心里漏跳一拍，一下子紧紧绷直了身体，死死睁大眼睛，睁得眼角都痛起来，却仍不舍得眨一下。

　　郑嘉颖！
　　是郑嘉颖！

　　他来了，他一直都在。
　　却为了一个年轻人可笑的请求，开了船才敢现身。

　　林更新再看不清也再听不清，底下所有送别的人群忽而模糊了，喧嚣像潮水一样退开数丈。
　　天地间只剩下了那一人。
　　清晰的毫发毕现。

　　他甚至能看清郑嘉颖的浓黑眉目里透出的忧伤。
　　郑嘉颖嘴唇动一动。

　　林更新看懂了，他在叫他。

　　更新。

　　林更新如鲠在喉，压抑在心底的情绪漫天漫地的溢出来，一颗心忽然又酸又涨。
　　他们隔开不过短短十几米，却是已经跨不过去的罅隙。

　　船头转了方向，破水而行，终于慢慢离港。
　　岸后退，林更新慌了神，不由沿着船舷跑起来。
　　眼睛一刻不敢离开人群中那一点，害怕眨一眼郑嘉颖就会像个梦一样消失不见。

　　郑嘉颖也努力挤开人群到岸边，抬手举起帽子向他挥手。

　　林更新在甲板上向着岸的方向狂奔去，他在人群里穿梭，跑几步就撞到一个，一转身又蹭到另一个，众人不满骚动。
　　背后好像还有人在大声唤他，声音里满是焦急，他却连回头都顾不上。

　　他的眼里只有岸上那渐小渐远的一点，他想过去。
　　那里是他的嘉颖哥。

　　甲板湿滑，他跑的快，趔趄不稳，摔倒又立刻爬起。终于跑到了船尾，再不能向前多走一步。

　　船加速，船囱中袅袅白烟被风吹散。
　　岸已变成长长一线。
　　人群亦看不清。

　　林更新靠住船，手指紧紧扒住扶手，因为太过用力，骨节都泛白。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轻易的将一个人与另一个人分离。
　　渐行渐远渐不见。

　　林更新只觉得眼前忽然就蒸汽弥漫，变的模糊不清。
　　他抬手用衣袖去擦，立刻又模糊，再擦，再擦。
　　却怎么都擦不干眼里流下的悲伤。

　　所有的记忆却轰然漫过坚硬墙堤，把情绪淹没。

　　\"郑先生，这句诗是什么意思？\"

　　\"嘉颖哥，喝汤，我家煲的，可好喝了。 \"

　　\"只为君欢颜。我愿意的。 \"

　　\"嘉颖哥，我要是女孩子，保准嫁给你。 \"

　　\"更新，家里人都在等你，快进去吧。别叫他们为你担心。\"

　　\"更新，我做不到。 \"

　　\"更新，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更新，你还小，你不懂……\"

　　\"我懂，先生都教过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

　　\"你说，只要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不要来送我。我怕你来，我就舍不得走了。\"

　　我怕你来，我就舍不得走了。

　　林更新慢慢蹲下来，他跪在船尾，终于痛哭起来。

　　万物流变，千百万年，谁都不过是这尘世中一小粒。

　　只能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