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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六 ...

  •   三十六、
      已是腊月隆冬的天气,山间落了几场雪,积在树下久久不化,有些地方结成了冰,山洞出口的顶上挂了两只晶莹剔透的冰柱。夏秉初把药锅从火上端下来,小心地倒进碗里,周围弥漫起一股又香又苦的味道。应慎言坐在一旁调息,微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倒像是又睡着了,待师弟弄好了药过来喊他,他才慢慢睁开眼睛,懒懒地抱怨:“我都说我好了,这药怎么还不能停啊?”
      “多吃几碗没害处的!”夏秉初把药递给师兄,起身走到山洞口去看。这处地势低洼又背阴,积了雪总也不化,他这些天出门的时候还得注意着不在雪地里留下明显的印迹,以免被看出来有人住在这里。夏秉初看见外面白晃晃一片晴空,今天倒是个好天气。他转身问应慎言:“师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天气好,今天就走吧。”应慎言喝了药,用雪水随便涮了下碗,塞进已经装好的包袱里。之前在山里搜寻应慎言踪迹的士兵已经越来越少,夏秉初这些天出去都没再看见了。他甚至跑到山边上远远地望武德营,营地里似乎也没什么动静了。或许是被唐欢带出去的那封信终于起了作用,师兄弟两人稍稍放了心,整理了行装,准备等雪停了就启程回万花谷去。夏秉初更想着归途不比来时,师兄身体初愈,天寒地冻路不好走,翻过这座山大概需要很长时间,得作万全的准备才行。他尽力找了些补养的药方给应慎言吃,又进了几次城去买干粮,本来不多的行李被他又加了几个包裹,也只得都背着。夏秉初在山洞里又翻检了一遍,确定该带上的东西都收好了,才拉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踏上了回程。这时已是正午,日头明晃晃地照在黑一块白一块的山间,枯树枝上停着鸟,时不时伸长脖子鸣叫几声。夏秉初拎了不少东西,走了一段路便觉得热,停下来擦了把脸,无限怀念着来时替他背行李的小毛驴。“我那时候回去就找不到小灰了,它那么机灵,大概是早跑出去找食吃了……”
      “它是怕你又给他压上那么多行李才跑的吧!”应慎言从师弟怀里拿过两只包袱给自己背上,也不忘怀念一下还没来得及吃上的小鸡仔,“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可惜、可惜……”
      “肯定被狼叼去了!”夏秉初撇撇嘴表示不屑。
      “啧,便宜了狼!早知道就不等它们长大了!”
      应慎言说的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被师弟白了一眼,“别提这些了,给谷里大家买的那些东西也没了,我们出来这一趟到底是干什么啊?”
      “干什么?当然是看更广阔的天地,更多的人,做一番事业,让大唐的每一寸土地都有我的足迹,让大唐的每一个子民都知道我的名字——哎哟!阿初你干嘛啊!”
      夏秉初艰难地空出手来团了个雪球朝师兄砸过去,站在高处扬着眉毛说:“是啊!每一寸土地都有你的足迹,是被狼牙兵追杀的足迹吧!”
      “咳咳……你这孩子会不会说话啊!师兄我这也算是为国效力了……哦还有我的书,卖得还是不错的嘛!”
      “不就迷住了一个叶云涛!”
      “像他这样的肯定还有好多!”应慎言斩钉截铁表示对自己的故事有信心,“不过说起这小子,也不知道他们几个怎么样了……”
      他抬头看着远处起伏的山脉,层层叠叠的枯树和焦石后面,是从不落雪的万花谷。他们从那里启程,终于又要回到那里,回到高耸入云的三星望月,回到四季花开不败的晴昼海,回到趴了大大小小乌龟鳄鱼的揽星潭。应慎言笑着追上师弟,拉过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再说。”

      回程的路果然走得很慢,师兄弟一直在山路上颠簸,沿途也少有人烟。好在干粮带得足够,支撑了大半个月,终于进了青岩地界,万花谷就在眼前了。这日傍晚夏秉初寻到一间废弃的破庙,跟师兄卸了行李进去休息,本想着趁着天色还没黑透快快赶回谷里去,不想没过一会儿工夫外面就漆黑一片了,而且天上莫说月亮,连星子都没一颗。应慎言觉得疲累,又担心天黑赶路不安全,两人便决定在破庙里过这一晚,明天再回去。夏秉初生了火,拿出最后一点干粮跟师兄分吃了,笑嘻嘻地畅想起回去之后先弄点什么好吃的来抚慰一下肚子。说着说着突然听见外面有一阵阵闷雷似的声响,夏秉初扔了干粮出去看,远远地看见万花谷的方向有闪闪烁烁的红光。他抬头又看了看漆黑的天幕,想起了什么,心里大概算了算,又惊又喜地回身叫起来:“师兄!师兄!今天是除夕啊!”
      应慎言一愣,也忙起身靠过去,站在门前果然看见远处天空里升起一团红灿灿的光芒,蓦地一下散开,传来“咚咚”的声响。“是爆竹啊……呵,不知不觉,又是辞岁的时候了。”
      两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笑了笑,夏秉初拉着师兄回到火堆边坐下,边嘟囔着冷边伸手去拿烙饼烤热。应慎言靠在一堆包袱旁,手臂搭在屈起的右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弟的模样看。夏秉初抬头冲他眨眨眼睛,他只是笑,也不说话,就那么专注地看着。火光在两人之间跳动,照得脸庞有些虚幻了似的。夏秉初看了师兄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问他道:“干嘛啊?这么笑,也不说话……”
      应慎言低下头摆摆手,笑着否认“没什么没什么”,夏秉初斜他一眼,把热好的干粮递过去,“师兄,我们明天……去看看师姐吧。”
      “嗯,我也这么想的。”

      程靖雪葬在逍遥林的山谷中,那处地方极僻静,又能遥遥望着去长安的路。十七岁的应慎言抚着新刻好的墓碑,他手上的血粘在石头缝隙里,他说,师姐,我知道,你还是不放心。

      “但是那个道士,只怕死得骨头都成灰了。”
      夏秉初闷闷地说了一句。他半倚在师兄身上,脸色阴沉沉的,两手抱着膝盖取暖。应慎言倒是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不是正好,师姐黄泉底下也有人能做伴了。”
      “咦,你不是最恨他了么?现在倒给他说起好话来了?”
      “我啊,”应慎言伸手摸着师弟长长的头发,“那时候的心思太简单了,总想着把自己喜欢的都留在身边。明明师姐有她更喜欢的,死也不回头的,我站在一旁,哪还有什么资格说恨不恨的呢?”
      “可是你也喜欢师姐啊!”
      “我更喜欢你嘛。”
      夏秉初转过头来瞪大了眼睛,应慎言本来揽住他的肩头微微笑着,被他紧紧盯了一会儿,不解地问道:“……怎么了?我说的特别感人?”
      “师兄……我以为那时候你一心都是喜欢师姐的……”
      “想什么呢!”应慎言撇撇嘴,“我可是从小就认准你了!你倒是一心都在那个天策的熊孩子身上!”
      夏秉初的眼睛又圆了一圈。
      “咳,不是……怎么又说起他来了,”应慎言懊恼地摇摇头,“阿初,我们以后不提这事好不好——”
      “天呐……”夏秉初沉沉地一头撞进师兄怀里,应慎言一下没防备,顺势倒在了草垛上。两人滚了一身的枯草,夏秉初犹自笑地整个人都发抖,紧紧抱着师兄不肯起来。应慎言尴尬地拍拍他,“阿初?你先别笑了,别笑了行吗?”
      “不行,太好笑了……”夏秉初闷闷地趴在师兄胸口,“谁跟你说我一心都在飞扬身上了!”
      “啧,每次不是他一来你就跟着他跑,他走了你就像丢了魂儿似的!”
      “你瞎说吧!我明明一直喜欢你!啊师兄就像天上的圆月亮,明晃晃地照在我心上——”
      “够了够了!”应慎言忙打断师弟不着调的曲子,“外面连个月牙儿都没有还圆月亮呢!睡觉!明天早点回去!”
      夏秉初好容易止住笑,翻了个身平平地和师兄并排躺着。身边火堆里的木柴还发出微微的响声,应慎言闭着眼睛,一手松松地握着师弟的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
      “嗯,好。”
      夏秉初也闭起眼睛,笑着答应了,身子又往那边靠了靠。“师兄,冷……”
      “……拿开。”应慎言立马冷了声调,抓着正往自己腰下摸的手,“夏秉初,师祖没教过你要慎房_室吗?”
      “嗯……对,”杏林好弟子有点苦恼地重新躺好,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啊,果然很难忍住,怪不得师祖当时着重讲了这一节!”
      “……再说话你就到门外面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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