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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三十三 ...

  •   三十三、
      疼。
      真疼啊。头,肩膀,背上,两条腿,没有哪一处是不疼的。应慎言皱了皱眉,觉得眼前一片朦朦胧胧的亮光跳来跳去,想伸手挡挡眼睛,胳膊也抬不起来。他心想,我到底是干了什么事,又被师姐打了?打得也太狠了点,阿初也不过来给我看看……
      “阿初……”
      应慎言想着,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师弟的名字。
      “师兄!”
      然后眼前扑过来一个黑影,立即挡住了一大片光。应慎言心说,原来阿初在呢。啧,别晃我,更疼了……
      “师兄你醒醒啊?师兄?”
      他本想说我这就醒了,结果眼睛上像是压着千斤重担,怎么努力都睁不开。应慎言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去摸师弟的衣服,但他看不见,眼前的光亮逐渐被层层黑暗所掩盖,最后完全变成黑的。他垂下手,不动了。
      应慎言又昏了过去。

      夏秉初抱着膝盖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听见山洞外面夜风呼啸而过,夹杂着呜咽声、轰鸣声、野兽的嚎叫声,忽远忽近,一声一声在夏秉初脑海里回响。他坐在应慎言身边,把外衣都脱下来盖在师兄身上,升起的火堆随着冷风跳动,暖意刚刚聚拢过来便消散了。夏秉初把手覆在应慎言的手上,同样都是潮湿冰冷,他想,怎么办,师兄怎么还没醒过来。
      就像他刚刚一整个黄昏都在自家院子里,面对着收拾好的行李,焦急地站起来又坐下,心里想,师兄怎么还没回来。
      谷里的师父师兄们从来不担心应慎言,他功夫好,心眼多,做事不出格,平时也算安安分分守规矩。但夏秉初却一直都在担心他,担心他不好好吃饭,担心他半夜爬起来写书费精神,担心他不在意自己,又担心他对别人担心得太多。夏秉初又往师兄身边靠了靠,低下头小心地贴近他的脸,觉得鼻息微弱绵长,才慢慢叹了口气,伸手把衣服往上拉了拉。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夏秉初怀里揣了些救急的药品,手里提上笔跑出了家门。他不知道往哪边走,城门是早已经关了的,长安近郊一大片都是枯树荒草,落了霜,被月亮照的白晃晃的。夏秉初在院墙外面站了一会儿,已经被风吹得冷透了骨头。他迈开步,往正前面走,越走越急,最后一边喘着气一边跑起来。
      夏秉初想起小时候,十几岁的夏天,李飞扬来看他,半夜里不知道为什么跟应慎言一道偷偷摸摸地出去了。他醒了,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被子坐在黑暗里悄悄等着,想等他们再推门进来的时候吓他们一跳。但是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回来。夏秉初一点一点地开始着急,然后他下床去拿了笔,还拿了药,自己也溜了出去。
      他以为师兄带着李飞扬去打狼了,夜里有不少狼会在花海附近徘徊。他那时候还打不过狼,只敢偷偷躲在大石头后面仔细看,脖子都转酸了也没找见人影。他沮丧地转身,看见了背后的天工坊,在夜幕里露出一角屋檐。
      后来夏秉初也会想,那个时候,怎么就知道师兄他们在里面呢?他想了很多次,也没明白过来。但这次他又在半遮半掩的月亮下面跑着,像那个十几岁的自己一样,只觉得师兄就在前面了,他遇上麻烦,我得去帮他。
      夜里起了北风,野外的树林随着风声悲号。夏秉初站在林子外面,倚在树干上喘粗气。他跑得身上发热,额角浸出细密的汗珠,喉咙里一阵一阵地疼。这片林子后面就是山了,山那么大,他不知道应慎言会在哪里。
      夏秉初手里攥着笔,咬紧了牙。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和说话声,他听见了,悄悄地蹲下来藏住身形。不远处过来几个举火把的人,没好气地交谈着,夏秉初听见他们说,被那个万花耍了,跑了,死在山里了。
      呼地一阵冷风刮过来,他抱起手臂,觉得浑身都冷透了。
      然后他想,哪能呢,有我在,要死也不容易。

      好像没那么疼了。
      应慎言觉得眼前又慢慢地亮了一点,比起刚才,不仅身上疼得轻些了,脑子好像也清楚了一点。这是什么地方,有点冷啊,外面是什么声音挺响的,是风吗?阿初,关一下窗户吧。
      “阿初……”
      他稍稍一用力,睁开了眼睛。
      全身的知觉随即都慢慢醒了过来。眼前是黑洞洞的石头顶,身下躺着的地方也又冷又硬,亮光和温度都在身子的一侧,应慎言费力地转过头来,看见夏秉初坐在旁边,苍白的脸半明半暗,表情像是高兴,又像是难过。
      他有点茫然,我这是怎么了?
      “师兄,”他听见夏秉初小心翼翼地喊他,“冷吗?哪里难受吗?”
      应慎言没答话,微微皱了皱眉,之前的事情正在一件一件浮上心头,他慢慢想了一会儿,心里嘲笑自己,这一下差点没摔傻了。
      然后他觉得一只手被紧紧握住了,夏秉初的脸正在眼前,不知是冷,还是紧张,显得又青又白。应慎言看着他,小声说,“阿初,我没事,又……对不起了。”
      他的手被松开了,师弟脸上的神色冷冰冰的,抿着嘴唇,不说一句话。应慎言想努力笑笑,咧开嘴却是“呲”了一声,不知压到哪处伤口了。他看见师弟的表情也是瞬间一动,却被自己勉强做出来的笑脸又弄得愣住了。然后夏秉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他俯下身,轻轻抱住应慎言,头发蹭在他的侧脸上,呼出的气潮湿温暖,一下一下吹散了黑暗。
      应慎言安心了。他想,我还活着呢,跟阿初在一起。

      “你没遇见唐清他们?”
      夏秉初摇摇头,正伸着手努力想把火堆拨得旺一点。“没有,我一路跑过来,什么人都没遇上。大概和他们错开了……小唐的伤严重吗?不会有危险吧?”
      “没事,遇不上就算了,他们回去躲一阵,应该也不会有危险。还有叶云涛照顾小唐呢。”应慎言盯着石顶出了一会神,侧过头去看师弟,“阿初,你冷吗?”
      身下垫的身上盖的都是夏秉初的外衣,他只穿了贴身的单衣蹲在火堆前面,火光照得脸色煞白。应慎言喊他过来,夏秉初便靠着师兄躺下,蹭了一件自己的外衣盖了,果然比挨着火堆都暖和了几分。两人静默地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身旁轻轻作响的柴火声,夏秉初的额头贴着应慎言的侧脸,他问,“师兄,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去了?”
      “嗯……太危险了。”
      “……以后吃什么呢……”
      应慎言噗嗤一声笑出来,“嗯,要是饿死了,大概万花谷永远都不会承认有我们这两个弟子。”
      “……哈。”夏秉初跟着笑了,“那要是冻死了呢?”
      “哎呀这个倒是有点可能,你看你点的那堆火,到了下半夜准灭了……”
      夏秉初立马伸手抱住师兄的腰,“才不会呢,你快睡吧,一点也不冷!”
      两个人都轻轻地笑起来。应慎言闭上眼,在黑暗里觉得疼痛像被放大了似的,但因为有人在身边安抚着,疼痛的感觉又慢慢消退下去,涌上来的是沉重的疲倦和昏眩。他有些烦,脑海里朦朦胧胧的却总也睡不着。然后他听见有人在耳边轻轻地唱歌,是很熟悉的调子,一声一声,眼前漂浮这的黑影便随着歌声慢慢沉下来,一分一分。
      应慎言真正睡着之前,觉得有人凑过来,在自己嘴唇上吻了一下,缱绻多情,像是要把这个冰冷的山洞当成温柔乡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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