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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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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夏秉初走出万花谷的时候,距离应慎言的离开已经过了三天了。这三天里他忙着将未成熟的药材托付给师姐,将几个月的功课先吩咐给师弟,跟师父和长辈们告别,然后就是打包行李、打包行李和打包……行李。
要说出门,夏秉初的经验的确不多,十三四岁的时候去过一次秦岭深处,就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走过最远的路了。他先带上了切得整整齐齐的两大包生药,又收拾了一堆瓶瓶罐罐,装好自制的各样丸散膏丹,顺手放了七八本医书进去,然后把常用的剪刀、碾子、药锅、尖头铲,还有一杆小秤都包好,剩下的就是干粮和衣服。因为不知道这一次要去多久,夏秉初谨慎地把冬夏衣装都准备了——想起师兄走的时候只带了那么小的一个包袱,他又马上把应慎言的衣箱翻开找了几件冬天的外衣塞进去。
终于整理完的时候,夏秉初把最后一个箱子压在小毛驴身上,十一岁的林墨墨站在旁边,伸出手来摸了摸毛驴的耳朵,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他,“夏师兄,毛驴说他好累……”
“……乖,我们很快就会到长安的。”夏秉初信誓旦旦,对林墨墨说,也对毛驴说。
万花谷里跟夏秉初相熟的,这几天几乎都知道了他要出门,顺便也知道了应慎言早就走了。林墨墨继续说道:“夏师兄,你找到了应师兄,可一定要快点带他回来啊!”
夏秉初一边检查着毛驴身上的带子有没有松掉,一边笑盈盈地答应小姑娘,“放心,我绝对立马把他抓回来!”
“太好了!”林墨墨拍着手笑道:“应师兄快点回来,我还想看他写的丹青师姐的故事呢!”
——夏秉初一个手滑,小毛驴身上的箱子“哗啦啦”掉下来了好几个。
林墨墨说,她觉得夏师兄走的时候,脸色还是有点黑呢。
万花谷向东北方一直走,用不了太久的时间就能到达长安。虽然夏秉初也不能确定师兄会在哪里落脚,不过长安人多路广,就算找不到他,也总能打听到些消息。与预想的完全不同,夏秉初这一路上走得极慢,一是因为秦岭地界长有几种上好的道地药材,他手里拿个小铲子,走一阵就忍不住停下来挖,挖了好几天,又是一大包行李。二就是这行李……实在太多了。这时候夏秉初正站在路边,笑盈盈地摸着毛驴的耳朵,“小灰,我们再走几里路好不好?天黑了再休息,晚饭我挖棵白菜给你吃,好吧?”
小灰低着头用蹄子刨土,表示坚决不动。
夏秉初决定换一种方法。他一手重重地拍在毛驴头上,大声训斥道:“快走!天黑之前到不了前面那座山,你就什么也别吃了!”
小灰这次甩了甩头,还是不动,表示软硬不吃。
夏秉初没辙了。
他费力地从毛驴身上卸下两只箱子放在路边,自己坐下来,从随身的小包袱里摸到几片菜叶喂给毛驴。毛驴慢悠悠地嚼,夏秉初一手拍拍它的脸,一手又掏出怀里塞着的一卷医书看起来。这时候天色还早,休息个一时半刻倒也来得及。
可是毛驴大爷好像不这么想,它嚼完菜叶就一下子卧倒了,带着身上还有好几箱子的行李。
夏秉初苦恼地看看天,看看书,再看看毛驴,毛驴闭上眼睛准备打个瞌睡。
山间小道上刮过一阵阵凉风,一个年轻的大夫孤独地坐在路边,天苍苍,野茫茫,一头毛驴卧身旁。
如果应慎言也在此情此景下,他一定会在故事里加上一句:这时候,路的那头来了一辆马车。
真的,路的那头来了一辆马车。
夏秉初无聊地看着马车慢慢走近。马是好马,车是新车,涂着崭新的朱漆,挂着杏黄的帘子,里面坐着的人大概是非富即贵。从这条路上走的,几乎都是要去长安,夏秉初心想,这是长安的富贵人要回家去了吧。
其实这山间的道路还算平整,但马车走得很慢,稳稳地走过毛驴和大夫身边,风吹着帘子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又走远了。
夏秉初伸手拍拍小灰,它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前面的马车走出了几十步远,突然停下了。夏秉初抬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从马车里出来了一个黄澄澄明亮亮的身影。
那人飞奔到夏秉初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大喊:“大夫!大夫救命啊——!”
路上遇到个万花弟子真是幸事啊。
叶云涛一边看着大夫熟练地给唐清的小腿上药打夹板,一边感慨地想。昨天傍晚的时候唐清为了不跟他一起坐车去长安,跳起身来几个轻功就跑了好远,他在后面追,不出意外地看见人落地的时候又摔了。但是这次摔的有点严重,右腿一点也没法动了,叶云涛摸了半天也不知道骨头到底断没断,身上只带了些金创药,治这个可是一点没用。唐清板着脸躺在车里不说话,疼也不喊,忍得一张小脸苍白苍白的。叶云涛一心想赶紧到了长安找大夫,又怕走得急了路上颠簸,加重了唐清的腿伤。他这一天一夜急得不得了,马车慢慢走过那个万花弟子身边的时候,叶云涛竟都一时没反应过来。
夏秉初刚听到那个藏剑弟子冲他大喊的时候,还以为那车上有人正命悬一线了。这时候他仔细地扎好唐清腿上的绷带,满意地看了看,微笑地安慰他说:“腿骨上摔裂了一道缝,还好没有断,不过也要躺上一段时间了。”然后又转头对叶云涛说:“我给你带上几瓶药,隔天换一次,半个月不要下地活动,好起来倒也快的。”
长发紫衣温柔微笑的万花弟子在叶云涛眼里简直神仙一般,他赶忙点点头说:“是是是,大夫说的对!谢谢大夫!藏剑弟子叶云涛此生定不忘大夫的救命之恩!”
“……。”现在江湖上的人说话都是这么夸张吗,夏秉初心想,有几年没出万花谷,外面的世界变化有点大啊。“这伤也没有那么严重的……啊,我叫夏秉初,是万花谷杏林弟子,你呢?”
他转头看着躺在身后的伤员,脸上遮着一半的精巧面具,露出的另一半脸看着十分年轻,身量也不高,大概只有十七八岁。他自始至终没有什么表情,虽然腿疼得厉害,但却不说话也不喊叫。夏秉初知道这是唐门弟子,从小都被训练得耐力非常。果然听他冷冷地说:“谢谢大夫,我叫唐清。”
叶云涛听见唐清说话也松了一口气。昨晚上到现在他只小声说了两句话,第一句是嫌叶云涛吵,第二句还是嫌他吵。这时候看他又恢复了一贯冷清的语气,就知道伤是没问题了。夏秉初一旁忙着收拾摊开的瓶瓶罐罐,叶云涛过来看了看,问道:“夏大夫,你这是去长安卖药吗?”
“……。”夏秉初抬头奇怪地看了看他,“不是,都是我预备着路上用的。”
“……。”果然是大夫啊,出个门得准备这么多行李,不容易。叶云涛又被感动了。
“夏大夫,你去长安干什么啊?”一边帮着收拾,叶云涛跟夏秉初攀谈起来。
“去找我师兄,他离家出走了。”
“……。”叶云涛回头跟唐清对视一眼,发现他眼里也明明白白地写着“我觉得你比较像要离家出走的。”
夏秉初拍拍毛驴的头,好声好气地商量着:“小灰,你看天都快黑了,我们再走一会儿好不好?”
毛驴半眯着眼睛看了看他,然后抬头,又看了看叶云涛的马车。
“别管那头驴了!夏大夫,我帮你把行李搬到车上,坐马车到长安比较快啊!”
“哎?……”
于是,从万花谷出来的第九天,应慎言离开的第十二天,夏秉初终于到达了国都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