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游魂》宪泉

25、池鱼

　　周文宇陪着游钲川站在别墅的天台上，望着远去的游有余，他感觉似乎有一张大网正在慢慢降临，可他偏偏不知道这张网到底有多大，不知道这张网到底要抓的是哪条鱼。
　　其实从周文宇内心来讲，他十分想向首长建议撤回他的弟弟，但他知道现在周武建是否留在那人身边的决定权并不在首长手里。
　　作为随身的机要秘书，周文宇待在游钲川身边的时间比游家任何人都长，所以，周文宇也深知这个刚刚出现半年的少年，在游钲川心目中的重要程度。
　　重要到什么程度？那就是没有什么比少年更重要。
　　这半年来，游钲川去军-委、总参开会，会前离开游府后第一站，是要到少年的小白楼里商议一阵子，而会后，则先要到小白楼讨论一阵。
　　在中秋等重要节日里，游钲川在去等闲居拜访老帅们之前，要先到少年的小白楼停一停，周文宇有一次偶然发现，游钲川拿着的馈赠礼单和拜访顺序，居然也出自少年的手笔。
　　周文宇与少年相处和交谈也在半年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由最初的俯视，到逐渐的平视，再到发现少年多智近乎妖之后的仰视，到如今，周文宇对待这个老成沉静的不可捉摸的少年，只剩下恭敬的不敢对视。
　　这样一个人物，去读所谓的高中？上所谓的大学？根本不可能，那为什么呢？周文宇几乎立刻就嗅到了“阴谋”两个字，所以他不愿意自己的弟弟留在那个少年的身边，在得知少年点名要他弟弟保护的时候，他因为弟弟获救的喜悦像是瞬间就化为了虚无。
　　可是他更加深刻的记得，今天清晨，在游云归正式与周武建见面之前的一段对话。
　　慢悠悠吃着早饭的少年，透过窗纱看了看门外刚刚开车进来游家的周武建，然后转过头对他说，“听伯父说，文宇也喜欢读红楼？”
　　早就吃完了早餐，但依旧陪在餐桌上的周文宇立刻笑着回答，“哦，在军校的时候受一个同班同学影响开始看了一遍，后来再捡起来，还真慢慢喜欢上了。”
　　游云归咽下一口豆浆，点点头，“红楼精深啊，反复揣测，才显滋味。”接着少年似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拍了一下额头道，“我记得书中女子少有考终命的，似乎邢岫烟算是一个？”
　　周文宇一愣，他对于少年的博学已经见怪不怪了，但也没想到游云归还真的会和他深谈红楼，“哦，邢岫烟确实算是善终的，不过后世红学家认为并非曹雪芹本意。”
　　游云归笑着用餐巾擦了擦嘴，“文宇可记得邢岫烟本来的判词？”
　　周文宇摇摇头，他心里有些腹诽，我又不是这个专业，难道还真能信手拈来，默书背词不成？
　　游云归也跟着摇头道，“我也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后半句写的很好啊，难怪她能善终。”说完话的游云归站起身，和他的大伯父游钲川一起往门外走，周文宇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游钲川郑重的将游云归交给自己的弟弟周武建保护。
　　少年走后，周文宇就抽空翻开红楼，仔细去找邢岫烟的判词，只是当周文宇真正找到了那判词的后半句时，却直觉得劈头一盆夹杂着冰碴子的冷水淋下来，冻透了身心。
　　那后半句却是：凭你是温厚恭俭，凭你是口吐珠玑，凭你是嫁得风流倜傥如意婿，却难抵，覆巢之下无完卵，城门失火殃池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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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另一条池鱼。
　　游明哲第二天一大早就在极度不舒服中醒来，发现自己是趴在床上和衣而眠。
　　他揉了揉脑袋，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天晚上他是打算等客厅里那个“二叔爷”走了之后再去洗澡，谁知道趴在床上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他抬起手腕，看手表刚刚指向六点。
　　可能因为炎热的天气，睡了一夜的他没有消汗，反而又出了一身的汗。
　　游明哲摘了手表，脱了衣服，气恼的开门，打算去洗澡。打开门，游明哲一愣，餐厅里坐着两个人，此时手里都拿着报纸，听见他开门，都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
　　游明哲更加懊恼的甩上们，shit！居然忘了家里又住进来两个人。游明哲随便套上一件T恤，穿上个大短裤，才再次出现在客厅里。
　　“我们吵醒你了？”周武建看游明哲沉着脸第二次出来，有些歉意的问道。
　　“没有，我起来洗澡。”游明哲摇了摇头，径直穿过饭厅，走进卫生间的浴室，根本没在意坐着的两个人。
　　游云归望着消失的人影，却回忆起刚才那个裸-身开门的少年，游云归慢慢闭上眼，有些回味起记忆中的那些美人，只是这个少年凸显眼前，越发清晰而已，清晨阳光打在美人身上，温暖又温润，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美人身材颀长，双腿修健，茱萸稚嫩，肤色甚美，一双扬眉之下，眼睛脉脉，似要滴出水来，风姿翩然，真个温润如玉。
　　游云归摇头晃脑的抖了抖手中的报纸，一笑而罢，看来这几天闲着，得琢磨琢磨这个身体成熟的事儿了，老是这么想着，也伤身吧。
　　昨天晚上，经过简单的交涉，游云归和游有余已经初步达成协议，一起去做一桩“大买卖”。
　　而且游云归还以“嘉勇”这个所谓的“商标权”占了嘉勇工程公司百分之五德股份，这是游钲川对游有余的指令性要求。理由倒也算是歪理，说是因为“嘉勇”这个爵位封号原来是游森的，后来被游森的阿玛登报断绝父子关系后，继承权就转到游简这一支头上了，而游云归正是游简的嫡孙的儿子，所以游云归开玩笑的说要“商标权”入股，游有余倒也没跟他一番歪理计较。
　　因为游有余要安顿他的美娇娘祝西娟，所有没有答应游云归立刻开始所谓的“大买卖”，两人最后商定，下个月中旬一起去做这一桩“买卖”。
　　因此，游云归重生以来，终于有一个月真正清闲的日子。

　　游明哲从浴室出来，就看见依然坐在餐桌边上的两人，而餐桌上摆满了一大堆各式早饭。
　　游云归听见声音，抬头看已经走到身边的游明哲，“洗好了？吃早饭吧。”游云归站起身，拉开身边的椅子，摆上一只碗，拿起筷子递到游明哲手里，“你随便吃吧，我和武建出去晨练，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一样都买了点。”
　　游云归坐在了游明哲边上，推了推豆浆和油条给游明哲，他把油条揪成一段一段，然后泡在豆浆里，“我手不脏，这样泡着吃，油条又软又脆又多汁，你尝尝。”
　　饭厅紧靠着客厅，因此采光自然是相当好，游明哲看着一身阳光的游云归，那个温和宠爱的笑容，那个自然爱护的动作……游明哲有刹那的感动，他从十三岁杀父隐姓埋名之后，漂泊京城，寄人篱下，独自求学，又因为性向奇怪，他再次游离人群，交友谨慎，即便情侣，也十分疏离……何曾有过这么简单而又无欲的关心人？
　　游明哲拿着筷子，喏喏了两声，突然他似乎记起什么，猛的抬起头，直视着游云归，大声道，“你昨天晚上吃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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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上学的游明哲后，游云归与周武建商量着怎么安排游有余留下的四个人。
　　昨天晚上，游有余走后，那四个本来跟在游有余身后的四个人就留在了楼下，游有余说，这是老爷子让他从公司里抽调人员，安排给游云归的“外围人员”。
　　游云归无奈的收下了这“四大金刚”，他也知道这怪不得小川大惊小怪，谁让他这个阿玛这么不省心，刚刚出来一天就弄出枪对枪的暴力事件来呢。
　　不过四个人一起值班外围，不是个好办法，游云归与周武建商量了一会，决定采用24小时四班三倒的方式，也就是一天24小时分成三个人值守，一个人完全休息，这样轮流下来，既保证了外围始终有一个人值班，而且还能保证每个人24小时的休息时间。
　　让周武建去安排这些保卫的事情，游云归则悠闲的翻出游明哲留在房间里的书，慢慢阅读起来。
　　游云归是个十分坐得住板凳的人，他读过私塾号称聪颖，读过京师大学堂获得全优派遣，飘过洋，留过学，回国后按朝廷要求参加学部举行的游学生考试，他照样考了个优等，得授翰林编修，那在当时大清留学生中，也算是第一等荣耀，与他同样优等的学员，很多在后来都成为民国教育界、文艺界、工业界、法学界的泰斗名师，这么说来，游云归还多少有些治学的天份，如果不是刚好赶上中华三千年变局，他也许会成为一个学者也说不定。
　　游云归翻了半天的书柜，发现了几本英文原版书，讲的是通讯技术和计算机原理。这些东西是游明哲的专业书，游明哲选学的专业是电信工程，这些都是学校图书馆的外文书籍，因为此时国内这方面的书籍很少，而且著书立说多借鉴国外，因此游明哲借阅回来作为外围书籍阅读。
　　游森那个年代，更多专注于社会科学的东西，这些纯粹理工类的东西并不在那些志向救亡图存的人们的眼里。从政、从军的人，往往是一些唯制度论和唯器械论的狂热者。
　　对未知的好奇，并不因老迈而消失，游云归亦如此，他见识过未来世界通讯技术大爆炸的时代，那些数据传输的奇迹，曾经也深深震撼过这位亡灵游魂中的将军，虽然旁观的多了不再奇怪，甚至变得很熟悉，可是并不妨碍现在拥有了身体的他，去真真正正触摸那些技术。
　　游云归试探着阅读着，开始有些坎坷，他便找来词典，慢慢翻阅，渐渐也读出了一些滋味，居然并不枯燥。
　　等到中午游明哲打开房门，走进安静的卧室，看到的就是盘腿坐在书丛中的游云归。
　　游云归自从出现在游明哲的生活中后，似乎一直在不停地变化，但每一种变化，都离不开阳光。
　　中午的阳光洒满了屋宇，房间白色的主调放大了阳光的光明，书丛中的人散发出的是气质，是修养，是浑身流溢的书卷味，这与游明哲第一眼看到的游云归大相径庭。
　　此时的游云归可能貌不惊人，但他有一种内在的气质，静怡的时刻，尤其显得幽雅，超凡脱俗，那是静的凝重，动的优雅，坐的端庄，行的洒脱，“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对游云归再合适不过了。
　　游明哲似鱼儿一样静悄悄的来到游云归身边，慢慢的坐在他的身后，看着游云归慢慢的阅读，他轻声问，“看得懂？”游云归翘了一下嘴角，没有抬头，轻声的回答，“似懂非懂。”
　　坐在游云归背影里的游明哲在心底找回了一种感觉，那是很小很小的时候，他看着奶奶坐在炕上慢慢缝补的时候，他呆呆的坐在奶奶身后的一种安逸，充溢着安全、满足、亲切的温情。
　　游明哲奇怪，这个疯子，居然能够带给他心底这种渴求的温暖，令人享受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