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游魂》宪泉

17、定策

　　从1936年游森最后一次探家算来，游钲川有整整60年没见过父亲。
　　而从游森的角度说，他一缕游魂虽然陪着游钲川一直走到2013年，但要说见面，可也有77年没有作为一个父亲站在儿子面前了。
　　六七十年才相认的一对父子，游家这爷俩算是独一份，一时间喜极而泣，互述衷肠。
　　幼时琐事，少时成长，几十年的闯荡生涯……一直谈到日头偏西，游钲川这只沉浮宦海的老狐狸，连心里最阴暗角落里的一丝犹疑都没了，他想，如果骗术能到这个水平，那他游钲川一世英名也栽的不冤枉。
　　此刻两人手里各捧着个紫砂杯，里面是游钲川亲手沏好的铁观音。游森生前酷爱铁观音，这个习惯遗传给了游钲川，京内高层都知道游钲川这一继承自乃父的雅好。
　　这会两人喝的铁观音是福建安溪顶级的铁观音，属于真正意义上的非卖品，一年也就那么百八十斤产量，游钲川这里的两斤，是福建省委省政府每年送给中央喜欢铁观音的领导的馈赠惯例。
　　此刻的游钲川坐在游云归面前，已然由最初的防备变成了拘谨，他挺直摇杆，只坐了一半的椅子面，捧着茶杯的手端正而平直。
　　这不是游钲川没出息，六十多岁了还怕父亲，而是因为游家家教如此。
　　游森虽然不喜欢中国封建家庭内院的复杂，但他从小长于玛法身边，没有一点妇人之手的痕迹，讲究的就是严父督责，笞挞之下，有以柔服其血气，收束其身心，诸凡举动，知所顾忌而不敢肆。
　　游钲川从幼小便受到严厉管教，积渐致之，不觉苦难，如今已经养成德性，算成大器。因此他在游森面前依旧是那个俯首帖耳的乖孩子。
　　六十八岁的游钲川这么恭敬游森还有一点原因，那就是游森的以身作则，游森从小教导游钲川要立志、明理、忠孝、爱国，而被国工两党公认为抗战名将、殉国之最高级别将领、民族英雄的游森，自然受到了游钲川发自内心由衷的敬爱。
　　此刻游钲川正红着脸，解释当年去延安的始末，“……我那时候太冲动，却是被徐伯伯骗去的，阿玛可是怪我没有子承父志？”
　　经过一天的交谈，游钲川对着游云归这张少年的脸叫出“阿玛”已经十分自然，令奔七的他有些不自在的倒是游云归嘴里的“小川”俩字。
　　游云归听完事情始末，半是好笑半是感动，原来徐波当年为了照顾游钲川，居然骗游钲川说游森当年战死是因为国众党内部派系斗争，友军作壁上观，才使五十五军全军覆没，游钲川那时候才十七八岁，哪里分辨得清楚，一怒之下便投奔了延安，不过加入工党后逐渐深入学习主义，亦深感此乃救国救亡的真理道路，此后也从不曾后悔。
　　见游钲川有些赧然，游云归笑道，“不，你选择工党是对的，我这些年观察之下，亦惊讶于工党不断自我革新、自我进步的能力，这是一个优秀政-党不可多得的优良基因。”接着游云归话题一转，道：“你我军人，杀敌报国的年月已经过去，陈年往事不要再提，这些事现在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以后，你有何想法？”
　　游钲川闻言立刻调整了姿势，放下手中茶杯，端正的将双手放在膝盖上，郑重道，“是，阿玛所言甚是，说来惭愧，儿子虽身处高层，却始终不是那最上层的一员，上一届曾有机会进入政制局做委员，但终究错过。所以您虽然告诉了我未来，可是于我依然难有改变。我与傅家已经成为亲家，这傅家一党的标签已经打上了，我游家就算此时与傅家疏远，别说王家一系能不能相信，就单以傅老现在在党内的分量，恐怕不等王家胜出，傅家就让我晚景凄凉了。”游钲川收去脸上的赧然，慢慢皱起眉头来，“更何况，政-治站队上最忌讳的就是摇摆不定、首鼠两端，如果我离开傅系，处理不好的话，只怕我游家要自绝于党内，永无翻身之日。”
　　目前国家中枢由中央党首、政制局、国务府治理全国，政制局常任委员即□□是站在最最金字塔尖儿的几个人，其次是政制局委员、中央委员、□□、国务府总理、副总理、部长等等佐政。现在新一届党首汪海河也已逐渐树立起党内的权威，常委们也分权而立，但是，要说确定下一代领导人员和领导集体即政制局常委，真正的决策权还是在元老派手中，这些人是在上海市的李公、在天海市的陈公、在京城的邓公、王公以及新跻身元老的傅家傅老。
　　有传闻说邓公是十分中意于王公家的孙子王今吾，只可惜邓公大限将至，将在今年底去世，否则在明年换届的时候王今吾将成为□□之一，傅家也根本没有机会去折腾了。也正因为此，现在傅家根本没有露出一点争权夺利的意思，但一旦邓公离世，傅政雷立即就投身地方，离开王家经营的京城，以地方包围中央，大搞形象宣传，算是异军突起。
　　所以说游钲川老而弥坚，这话分析得丝毫不错，游钲川虽然是中央首长，可他的级别在这个上层圈子里只能算是省部级高层领导，距离那个金字塔尖可不是一步之遥的距离。如果游钲川现在露出与傅家离心离德的意思，怕根本不用王家动手了，傅老头就能让游钲川黯然收场。
　　游云归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即便如此，也务必抽身，游家根本不该站队。王公与王今吾为了这步路，在现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在党内不少高层中铺垫了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伏笔，你别存着侥幸的心，以为知道了未来能改变些什么。这个层次的斗争不是一朝一夕，更不是一人一事，你绝不能跟着傅家一条路走绝，就后来傅政雷此人对游家暗下黑手的行状，暂且不说他绝对没有胜出的可能，即便他胜了，对游家来说也并不一定是好事。”
　　游钲川被游云归说的十分惭愧，以他的地位和经历要保住家声平安，确实不用去站队，只要他不偏不倚，持正居官即可，他当初选择傅家做亲家，就是自以为高明的避免站队，但这个所谓一子错，满盘皆落索，这一决定竟成为自掘坟墓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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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气氛有些压抑，游云归缓和了语气道，“你当我这游魂几十年是瞎晃悠吗？”
　　游钲川精神一振，愁眉尽展，笑道，“我真是越老越回去了，阿玛你专程还魂来救咱们一家人，当然有好对策。”
　　“我是鬼，不是仙，哪有你说的那么神通？”游云归看着游钲川的动作有些好笑，六七十岁的人了，在他面前却偏偏像个孩子。
　　不过言归正传，这些事确实是他还魂的目的，就算不为保留权位，只为了保护阖家平安，他们就必须要小心谨慎的谋划一切，决不能行差踏错，否则连知道未来走向的优势都会弄巧成拙。游云归决不允许游钲川再次变成党内的笑柄，凄惨的老人，更不能让游家几个三代落得那般令人发指的悲哀下场。
　　游云归站起身来，想了想才说，“咱们游家这些年的事情我反复推演了多少遍，最后妥当的方法只有一个，那便是自下而上，徐徐图之。”
　　游云归伸出一个手指，“第一，你说的对，墙头草最是犯忌讳，所以‘远离傅家’这个立场，决不可从你这个游家掌门人嘴里说出来，你反而要显得坚定现在的立场，与傅家越发亲密。真正做拆台事情的人应该是游家的小字辈，从最下层与傅家逐渐交恶，以蚁穴毁千里之堤，为你转变立场打好基础。”
　　“第二，这件事情不能现在一言而决，反而要徐徐图之，一点一滴的积累游家脱离傅家的筹码，如果做的好，也许还能与王系缓和，而这件事同样要由游家旁支的小辈来做，游有方、游有余去做这些，等于告诉所有人咱游家首鼠两端。”
　　“第三，也是最最当务之急，你要立即将你儿子游有方调离西南省成川市，因为今年底邓公将会去世，傅老头会将傅政雷会从工业部调任西南省省长，游有方离开西南省，才能在政-治上与傅政雷渐渐拉开距离，不然光是你我在这里着急，游有方却与傅政雷泡在西南省，咱们俩个岂不白忙活。”
　　游钲川早已在相认的过程中得知邓公即将离世的消息，经过初时的震惊，现在他已经在考虑此事后续的巨大影响，这时听游云归说起关键安排，他立刻站起身，点头说，“不错，我也听说了中央有这个安排，这件事我明天立即就着手去做。”
　　“还有第四，”游云归笑着拍了拍游钲川的肩头，将他按到座位上，“这是你的长远任务，在明年起军委将筹备建设总装备部，而你是军内有名的摩托化部队推行者，所以明年你将会与海军现代化推行者刘传青中将、空军一体化倡导者总参部徐再光上将携手共同筹建总装部，这是个交好的机会，你不知道啊，十多年后刘传青是王今吾的军-委副手，我敢说，他们现在就已经是暗自一体了。”
　　见游钲川点头，游云归又道，“还有最后一点，这个实行自下而上、徐徐图之的游家小辈，必须全然明白咱们的计划，既要远离于政界，但又不能贪玩误事，既要随机应变，又不能意气用事，同时还要经得住这个花花世界诱惑，最关键的是，在漫长的十几年里要始终把握住咱们整体布局的方向……因此这个小辈只能是游云归。”
　　游钲川默默点头，游云归说的不错，现在游家人里绝没有这样一个优秀的晚辈，这个千金重担只能由游云归来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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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栋二层小楼，黑色的小轿车悄无声息的停在楼前，游云归下车后忽然转身对送他上楼的游钲川说，“游将军，我这身份辈分太小，让你占占便宜也就罢了，难道游有方那两个小子还要占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