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游魂》宪泉

12、半年

　　游森张嘴乖乖的吃着这个身体的母亲喂过来的煎鸡蛋，他不是痴儿，自然很清楚这简单的煎鸡蛋里所蕴含的浓浓的母爱。
　　游森木着脸，尽量保持痴傻的表情，他不想因为突然的改变吓着这个吃尽苦头的女人。
　　望着这个今后要称之为“妈妈”的女人，游森缓缓抽出她粗糙手中的筷子，然后面无表情的端起盘子自己吃起煎鸡蛋来。
　　游森目送着明显心情很好的杨丽霞离开，然后慢慢穿上衣服，他不是不想快，而是这个痴儿的身体不好，胳膊腿瘦弱的可怜，就连皮肤都带着病态的惨白。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走到脸盆架附近，那里有一块巴掌大的镜子。
　　记忆中游云归算得端正的脸出现在镜子中，平直的的眉毛，平直的鼻子，平直的嘴型，唯一不同于记忆中的，就是那双大大的呆滞的眼睛，此时正慢慢的填充着深邃、沧桑与平静。不过幸好深沉、沧桑、平静这样的眼神并不灵动也不丰富，放在这呆滞的眼珠上，暂时并不突兀。
　　游森自言自语道，“如果是个活泼机灵的灵魂夺了这孩子的‘舍’，恐怕别人一眼就看出不同来了。”
　　游森抬手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虚汗，看着沾满薄薄汗水的手，“瞅瞅这身体虚的，看来是真活了。”终于，他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从此，游森非常合格的扮演着一个逐渐开了心智的痴呆儿，他的性格沉默、谨慎，不说话不交流对他来说并不太难。
　　而杨丽霞，与其他含辛茹苦的单亲母亲一样，对于孩子有一种偏执的溺爱，对孩子一切的希望与变化都会不自觉的去全力配合，即便这些希望或变化显得不合常理，她也会找出其中匪夷所思的、曲折的合理性，在长达半年的不断惊喜的好转中，她顺从孩子的拒绝，不再强迫孩子吃药，她从不怀疑孩子的成长，即使孩子的很多习惯不知从何养成。
　　海港油井三十二号职工家属大院里，时隔13年终于又传来杨丽霞爽朗的笑声。
　　大院里的人也渐渐知道，游云归这个痴呆儿不是那么痴呆了，似乎只是有些呆呆的，你没看这孩子跟着他妈在院子里遛弯呢吗？
　　等到冬季来临的时候，大院里的人渐渐觉得，游云归这个傻子好像不太傻了，你没看这孩子帮他妈搬柴火呢吗？
　　等到冬天过去的时候，大院里的人渐渐觉得，游云归这孩子好像只是有些憨，你没看这孩子天天去菜市场买菜切肉呢吗？
　　等到春天姗姗来迟的时候，大院里的人已经不再会刻意的想起那孩子的智商了，他们只是觉得游云归好像长大长结实了，你没看这孩子天天接送他妈上下班呢吗？
　　游森用几十次散步后准确找回家的事实，让杨丽霞终于相信自己的孩子不会迷路了。
　　游森用十几次正确买大葱的事实，让杨丽霞终于相信自家孩子认识钱，并且会简单的算术。
　　游森用每天早上撕日历、和指着报纸疑惑的目光，终于让杨丽霞教给他“查字典”的技能。
　　也终于在这以后，游森看报再也不用偷偷摸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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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一劳动节，在中原内陆已经春暖花开，海港油田这里依然海风卷地白草折。
　　游森此时正牵着他妈妈的手，站在荒凉的盐池边，望着不远处的两台“磕头机”。
　　这里方圆百里都属于海港油田，游森估计大约就是当年游简扶棺北上上岸的那个县城，当年这里是成片的盐碱地芦苇荡，渺无人烟，现在这里是成片的海盐田，还有成百上千的油井磕头机。
　　“磕头机”是钻油机的俗称，这些钻油机是抽油机的一种，它们不停的上下抽取原油，动作像极了虔诚磕头的信徒，所以，工人、家属以及当地人称之为“磕头机”。
　　在母子俩面前不远处的这两台磕头机正被人用土围子围起来，这是被油田评为低产油井后，承包给私人回填或处理的油井。
　　游森半年来转悠遍了家属院附近的油田和几百台磕头机，其中有一些产油量低，或者产油杂质多、品质低的油井，会被油田管理局评定为所谓的“低品位油井”。
　　油田管理局管理“低品位油井”，需要同“高品位”油井支付同样的人工费、维修费、运输费、税费、水土费等，显然得不偿失，于是油田管理局将“低品位油井”卖断给私人回填，或者把很多低品位油井区块分包给合作单位，然后与合作单位签订原油回购协议，以提升整体油田产量。
　　但从游森在2012年以后偶尔看到的关于石油企业的负面新闻，这些遍布全国各大油田的“低品位油井”承包商几乎没有按照规定去回填的，只会继续开采卖油，更有甚者还打“斜井”，去偷抽附近其他高品位油井的原油，每年纯收入过百万、千万、甚至过亿元。而这些油井的老板为获得低品位油井，用于打点上下内外关系的费用，有时也可能会达到几百上千万。
　　游森望着一辆油罐车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土路上，有一点点从车上滴落的原油，他向前走了一步想要看一看，却被一阵凛冽的大风吹得眯上眼。即使到了春天，地处海边的千里草甸依然寒风凛冽，他给身边的妈妈重新拉高围脖，然后牵起她的手，转身向三十二号家属院走去。
　　杨丽霞高兴的跟在儿子身边轻快的走着，这半年是她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间，每每半夜都会笑醒。儿子的病不知为什么，正在逐渐的好转，不痴傻，不迷路，不健忘，儿子甚至会洗衣服，而且能自己找到一号院的大市场，还买了菜买了衣服，前几天还笨拙的帮助她热菜热饭……除了不会说话以外，杨丽霞觉得游云归已经与普通人没有区别，她甚至在考虑等过一阵子送孩子去小学，小学毕业了，她就去找一找队里的领导，安排儿子在井上接班，然后再到她上班的油站去上班，只要会加减乘除，会加油灌油，再有她照顾，他的儿子很快也能娶媳妇，生孩子……她有时候会想起死去的丈夫如果知道了会多高兴……
　　杨丽霞正翘起嘴角看着儿子的侧脸，乐滋滋的憧憬着未来，忽然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急切的喊着自己的名字。
　　游森也听到了呼喊声，他抬起头仔细看向前方，远处一个男人穿着油田厚重的军绿色棉大衣，正顶着风，费力的蹬着自行车沿着黄土路朝他们这个方向骑来，一边骑着一边还大喊着“杨丽霞，杨丽霞。”
　　骑车的男人叫王成，他就是当年给三岁的小游云归看病的卫生所大夫，后来游云归傻了，王成心里也不是滋味，从小就对游云归多有照顾，特别是游涪去世后，王成更是帮了杨丽霞不少忙，王成照顾这对母子这麽多年，渐渐也有了感情，去年王成的老伴没了，他更是对杨丽霞表达了些那方面的意思，人心都是肉长的，杨丽霞对王成也是感激的，游森估计，如果不是出现了后来游钲川寻亲的事情，他们俩应该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王成终于艰难的骑到游云归母子俩的面前，他气喘吁吁，支着自行车咳嗽了好一会才说话。
　　“丽霞呀，你可让我好找啊，你介下班了咋不回家呢？”
　　杨丽霞松开拽着儿子的手，迎上去奇怪的问，“老王大哥，你介着急找我干啥嘞？”
　　王成拿手闷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还干啥嘞？咱院里老了人出来找你呢，队长书记都在你家呐，说京里来领导要找你……”
　　游森游荡了半年的心脏突然激烈的跳动起来，他根本听不见王成一开一合的嘴在说着什么，他牵起杨丽霞的手，说出半年来的第一句话，“妈，我们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本文纯属虚构，请溜河蟹的同学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