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少年》远山寒树

1、第 1 章

　　16岁，那年我上高二。

　　那是文理分科的第二年，晚自习时物理老师特意把我叫到办公室，让我选理科。

　　我没选。

　　因为他。

　　他是美术特长生，画的画总是挂在走廊最显眼的地方。

　　在我刚懂爱的年纪，我就没有选择地爱上了他。

　　多幸运，他也是喜欢我的。

　　一开始，学校和家长都不知道，每天下午放学后，他都在实验楼后面那个隐蔽的角落等我。我一直都记得那个场景，他推着一辆破破烂烂的深绿色自行车，站在海棠树下的样子。

　　学校附近有一所理工大学，那里面到处都是光明正大的情侣，所以我们经常跑到那里去玩。渐渐，我们也学着其他情侣的样子，牵手，拥抱，然后，无师自通的亲吻。

　　风里，呼吸里，满满都是他的味道。

　　很快，不知谁告的密，老师知道了。但他并没有直接告诉我父母，这一点我很感激他。

　　他开始如我想象的那样劝我跟他分手。

　　他说：“你们这样子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起码你要上大学，然后你会见到更多人，懂得更多事，那时回过头就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荒唐。”

　　我答应了他。但却阳奉阴违。

　　于是我父母也知道了。母亲让我跪在墙角，把我锁在家里，不许去学校找他。她以前从来都不会体罚我的。

　　我在那儿直挺挺跪了一天，然后等来了他。

　　他设法弄开了我家的窗户，伸长手臂打开了我家的门，从从容容地跳了进来。

　　他说：“跟我一起走吧，我今年就要考美院。咱们在外面租房子，等我以后红了，再狠狠打他们的脸。”

　　我跪得站都站不起来，他一把搂起我，就像搂个布娃娃似的，就那样轻轻松松走了出去。

　　我靠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独属于他的清爽味道，心想：

　　这就是我的少年。

　　然而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顺利。

　　他艺考没过，身上带的那些钱也很快就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况且他还要练习，买很多的颜料和纸。

　　我没有办法看到他颓唐的样子，我决定出去打工。

　　可一个17岁的女孩，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来钱最快的，我死也不会去做。

　　最后终于有一家小饭店肯要我，刷盘子，一天工作10小时，工资1千+。

　　我欢天喜地地接受了，至少我能够为他分担一些。

　　我的少年，眉宇间不该有这样的忧愁。

　　可情况却在每况日下。第二年，他依然没有考上心仪的学校，不得已接了一个他很不喜欢的工作。

　　他开始常常抱怨，不修边幅。

　　以前总是一丝不苟的白衬衫，现在总是随意地这儿皱起来，那儿窝进去。我想给他整整，他却烦躁地打掉我的手。

　　甚至连以前最喜爱的画画，也被他荒废许久了。

　　在我们最艰难的时刻，我突然绝望地发现，我怀孕了。

　　踌躇了两天后，我告诉了他。

　　那时他正在吃饭，顿了顿便继续无所谓地持箸。

　　“明天就去流了吧。”

　　我突然想吐，事实上我真的吐了。

　　他大吵大闹了一夜。

　　流产后我休息了三天就去上班，把手浸在冰凉的水里，闻着刺鼻的洗洁精味道。

　　我想，我是个狠心的母亲。

　　我还清楚地记得最后一天，回家打开门的那一瞬间，那股呛辣的劣质香烟味道一下子就把我熏出了眼泪。

　　我不要命地咳嗽着，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他懒洋洋在床上挪了挪，连头都没抬。“怎么咳那么响，吵死了，要死死外面。我没钱帮你收尸。”

　　我没工夫理他，只顾着咳，嗓子生疼。等我咳完，立刻冲上去跟他厮打起来。

　　他一点防备都没有，因我从未反驳过他一句话。可他毕竟是男人，一旦反应过来，我便打不过他。

　　虽然他打得我生疼，可我还是死死地不放手。

　　最后我们俩都累得瘫在床上只顾喘气，身下唯一的一张干净床单也皱成丑兮兮的一团，还有他落下烟灰烫穿的小洞。但我已经不想去洗了，再也不想。

　　喘了一会儿，我平静了下来，脑子里却像被洪水冲过一样，空荡荡的。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跟这个男人打得遍体鳞伤？

　　谁能告诉我？

　　他躺了一会儿就开始悉悉索索地摸烟，我一听就知道。接着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大概是烟盒里空了。

　　我冷笑一声。他马上听到了，静了一会儿，他从一片漆黑里探过头来，轻声在我耳边一字一句说：“你怎么不去死？”

　　声音冷静而清晰。

　　这次我连眼泪都没有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只管机械地往前走，往黑暗中走，好像那里面有能救赎我的秘密。

　　身后只有我甩上门的巨大声响。

　　他没有说话，没有跟上来，事实上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这就是我的爱情故事。

　　这就是我的，白衬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