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行》童云

6、6

　　伏虎山。
　　地势险要，却是附近一带必经之路，否则就要绕行方可前进，耽搁的时间要比穿过伏虎山多上四、五倍不止。

　　伏虎山半山腰的小道上杂草高得及成年男子的腰，此时，里面正藏着十几个山贼，没错，就是那种打劫过路人的山大王手下的杂兵。
　　“你看仔细了没？那三人确实是上山来了？”
　　“王九你真罗嗦，当然看仔细了。瞧那三人背着包袱的模样，里面的东西那可叫值钱了。”
　　“嘿嘿……嘿嘿……等等！”王九突然想起件头等大事：“咱们寨主回来了没？”
　　“没有！说是要到附近视察一下‘产业’。”
　　“啊？那么咱们二寨主呢？”王九急急追问。
　　“二寨主这两天上了点火头，大病中。”
　　“……嘴上不长记性，我看二寨主的病是一辈子都甭想好……”王九刚刚说完，身体一歪，原来是被后面的人恨恨踢了一脚：“死小子，胆敢咒我！”听话音，这伏虎山二寨主原来是个女的！？

　　过不多久，这群山贼等的那三个倒霉蛋终于到了。
　　三人都戴着黑色的斗笠，为首一人背着比肩还宽的包袱，鼓鼓囊囊不知道其中是什么，但从此人脚印看来，似乎身上的东西十分轻便。走在其后的一人身上什么也没背，看他走路的姿势，即使遮住面容，依然可以想见必是个富贵公子哥。再看那走在最后之人，背着同最前面那人一样巨大的包袱，那包袱沉沉地压着他的腰，那人只能弯着脊背努力载着那包袱，一步一个脚印的前进……

　　他们正穿过半山腰间的小道，两旁纵出十来个标准山贼打扮的人，摆好阵势，其中一个个头矮小的蒙面山贼站到最前，运足力气一跺脚，劲道竟然扬起一阵土尘，众山贼心中齐声叫好！
　　“此伏虎山本是一山杂草荒树，吾等勤劳之人祖祖辈辈久居此地，修剪树木，维护山道！今日三位外地来客既然要走这条伏虎山的小道，就必须给偶们留下点修路费拉！”那蒙面女山贼恶狠狠又吊高一个音吼道：“如果三位想走霸王路，休怪我们兄弟大开杀戒！！！”
　　等那女山贼的声音在山林中回旋消失，这三人还是动也不动，吱都没吱一声。
　　双方又对持半晌，那三人为首一人把身上的巨大包袱解开朝旁边一放，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剑，众山贼齐齐后退一步以示警戒。

　　“且慢！”最后那人突然出声喝止拔剑之人，然后解开身上那巨大沉重的包袱丢到地上，扬起一阵土尘，再飞身跃到最前，众山贼齐齐再后退二步以示加倍警戒。
　　“师弟！你退下，这担生意还是我来好了。”说话间那人把斗笠摘下，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容来，一双醉人的双眸好似会说话一般，当真有种媚人之力。
　　这人正是一心渴望走向刺客之颠的颜素。

　　“你当真想被金银财宝给压死么？”投身暗族后，成为颜素师弟的柳寒馨话语间带着嘲讽。
　　“我下山后就把它们换成银票就是，你不要挡着我发财！”颜素转身向身后的柳寒馨大叫。

　　自从柳寒馨事件以后，颜素深感自己极其没用，而且没用的程度连青岚都不屑去安慰他。
　　不过，青岚见他日益消沉，心下不忍，就帮他想了个磨练的主意：去杀土豪劣绅，贪官污吏。
　　“颜素，世道不好，作买卖如果老等顾客上门，是会成‘神仙’的。所以我们有时候也该主动些。”
　　“刺客怎么主动法？挨家挨户去发宣传单？”
　　青岚瞟了他一眼：“当然不是。比如哪里有个恶人做了坏事，旁人又奈何不了他，我们就主动将他杀了。”
　　“那我们不是亏了！？”颜素早就劳劳记住：捞不到好处的事情最好少干。
　　“傻瓜，恶人一般都很富贵，杀了他后，我们自己去他家取走报酬就是了。如果遇到不富贵的，我们就继续让他作恶到富贵了再杀他们不迟……”
　　凭着青岚的教导，颜素就跟早先开始杀猪一样，渐渐也杀得熟练，杀出经验，杀得金银珠宝满满。
　　现在他一看到有钱途的恶人，真被吃了蜜还开心。

　　***

　　“呸！臭小子，你难道想打劫我们这些勤劳的护山之人？！”那蒙面女山贼脑筋到得快，立刻听出这话里之意。
　　“瞧你们那样儿，根本就是抢夺财物的山贼！”抢过来也不过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而已。
　　“你这小子真是过分！不要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说我们象山贼。我蒙面是因为我上火，长了几颗小豆在脸上罢了，你今天如此侮辱我们，作为惩罚，不但要你们留下买路钱，你也得被扣留在这伏虎山上陪我！”
　　“王九，二寨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啊？”
　　“笨蛋，就是要那长得尖鼻秀眉白脸腮的男人当他老公。”
　　“那人还真可怜。”
　　“就是，多好一青年被糟蹋了……”
　　“……”那两人的窃窃私语委实也太大声，引得众山贼和柳寒馨都笑出声来，着实叫中间两人脸上无光。

　　“少……少说废话，看你们穿的如此入行，一定是在这里横行很久了？！给你们个机会立刻把放金银财宝的地方老实说出来！否则小爷我干掉你们，一样可以找到！”颜素胀红着脸对着那山贼狂吼，抽出腰刀横空一砍，那蛮力竟把旁边一棵腰粗的大树砍断。
　　“！！？”那群山贼吓得一路小步往后倒退，只余为首女贼独自留在原地颤声：“你……无端端砍了我伏虎山的良木，总该留点银两好叫我们重栽吧……”
　　“哼！”颜素持刀就朝那女贼逼近，那女贼唯一露在外的双眼中虽然流露出恐惧，不过……依然硬挺挺站在那里没有后退。
　　一直等到颜素走得很近，突然翻手亮出一样东西。
　　颜素见到后双眼发亮：“你……”
　　那女贼不退反近，朝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不叫第三人听到：“少侠，看你武功高强，威武不凡，聪明绝顶，并且散发着让女性心醉的气息，小女子非常仰慕你！这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看在我也是当人家领袖的份上，别让我面子下不去，断了小女子的活路，小女子做鬼天天纠缠你……就这样吧，这锭金子少侠就收下。待会儿，小女子自然会放你过去就是。”那女贼把金子塞到颜素手中，颜素立刻放进腰间，勉强点了下头，退了开去。

　　女贼连忙叫道：“臭小子，知道我暗器的厉害了吧！看在你是我仰慕之人，今天放你一条生路！！！小的们！我们走！”
　　说完，头也不会的带着山贼们霎时间跑了个干净。

　　经过伏虎山一事，青岚觉得颜素真的是成熟成长了许多。
　　再者，柳寒馨的伤势也好了许多，又正好赶上五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即将在昆仑山举行，青岚就带了他们赶了去。

　　虽然说是“即将”，实际上当他们赶到昆仑山下时，距离武林大会还有三个月之久。
　　呆了数日，柳寒馨到还沉得住气，颜素却有些呆不住了。

　　“青岚啊，每天我就这么练功——吃饭——练功——吃饭——练功——睡觉，真是太闷了。干脆咱们还是去主动接些生意做做，等那武林大会开始了再回来不迟。”开始“赚钱”以后，颜素以往那为当顶尖刺客的“牛”劲就没了。
　　青岚品了口刚刚沏好的茶，才开口：“你当真以为主动接些生意就能赚大钱了么？”
　　“那当然！以前颜素驽钝，不知道主动才是生生不息的道理。象那红县的县令，贪得无厌，杀了他，拿了那贪污的钱，等新来的又继续贪，我现在就在等他贪污到一定数量再去大捞一笔！嘿嘿！”颜素摸摸鼻子，满脸喜悦。
　　青岚赞同地点点头：“他们只知道花钱的乐趣，哪里知道：赚钱才是天下最美妙的事情。他们贪婪钱财不过为了享乐，我们却是专门为了享受赚钱的乐趣。”
　　“正是！青岚啊……”颜素趴到桌子边，把头放到桌子上，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青岚：“既然你也怎么说，干嘛我们还要闷在这里？”
　　看着颜素清水涟涟般的眼睛，青岚不禁有些失态地闪神，脸微微一红，站起身来，走到一边。

　　“你现在找的生意来得容易，成就得也容易，但如果你就此满足，将来你只能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敛财奴罢了，其实金武也就到了这个程度……但是我看你的成就远远在此之上。”青岚的眼眸本就异于常人，此时说话正是注视着外面西落的太阳，夕照的光芒映射在那金色眸子里，有份窃人心魄之美，让颜素看得痴。
　　“颜素……”青岚转过来直视颜素的双眼，不知为何，颜素浑身一颤，竟然心跳加快，脸上飞起红霞，“钱财不过是过手的珍珠，真正想的瑰宝却并非完全能用钱财和武力或是权势得到的，要靠机缘巧合，神机妙算才行。”
　　“是……哦……”颜素有份恍惚，似乎突然间顿悟了点东西，却又不是十分清楚是什么。
　　“好比这武林大会。八年前武林盟主莫名其妙死于非命以后，就由几位受人尊敬，见识不凡的武林高手组了个冕阁。这冕阁其实也只是干些信口雌黄，说人长短，发放消息的勾当。但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武林中人不特好钱财，也不特好权利，就特好个虚名。为了冕阁的‘武镑’排名争个你死我活。这其间里，勾心斗角，撒命拼杀简直是精彩绝伦，早些来，不就是为了让你长些见识，以后生意上遇到硬派些的人物，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哦……”颜素听进一半，觉得青岚想得周到，对自己贴心贴肺，是真关心自己。
　　“青岚说的对，颜素你从来没真正踏足江湖，不知道武林中人的深浅，大凡刺客这行当，对付的人到不是那正主，而是在他身边的那些武林中人。当然，如果遇上的本就是武林纠纷，那更是需要自身武艺高强和经验了。象颜素你这样的刺客，我看这辈子只能杀杀那些九品芝麻小官，或是身边尽是酒囊饭袋的土豪劣绅过日子罢了。”靠在凉椅上假寐的柳寒馨听着听着，不禁出言讽刺颜素两句。
　　“你给我闭嘴！师兄我是名师出高徒，没听青岚说我前途不止如此么？武功我是日进千里，经验嘛，漫漫积累就是，哪学你除了一身高不成低不就的剑法和傲气，什么都没有！”颜素被柳寒馨一路瞧扁，平日除了计较钱财外到很少还口，今日总觉得在青岚面前被柳寒馨这样说来，心中很是不快。

　　柳寒馨哪里被这样说过，还是被一个曾经自己提剑指过去，就会慌得大唤“大侠”之辈，其中气恼，本想反驳，但看到青岚赞同地点了点头，硬生生忍下心中的怒骂，跳下凉椅，夺门跑了出去，连每次出门必覆面遮住那左脸的伤疤都气忘了。
　　“颜素你这话说的好，寒馨身骨不错，若是勤加修习武艺，身手不致于此，偏又苦命喜欢个太多心思的人，现在容已毁，恐怕那人不会再喜欢他，那时本可以杀了他，但实在对那样深情之人下不了手……现在他加入我暗族，再有那份傲气就糟糕了。这次来武林大会，也是为了挫挫他的傲气，你今天这番话，对他有益无弊。”青岚对自己要借柳寒馨监视金武那两个守财奴的事情自然是绝口不提，否则能培养出金武那种为钱财不惜一切的人，怎么可能同情别人情伤就放弃二十万两。
　　要知道颜素这一年多来勤苦“做事”搜刮来的财物也不过二十万两左右而已。所以青岚认为那是“小成”。“大成”不靠机缘和思量，那里来得那么容易。
　　到这武林大会除了锻炼颜素和柳寒馨，更多是等着看有没有送上门的大宗生意，好最快速度的捞上一笔。

　　***

　　凡事犹如爬山之颠，这武林大会还没开，稍有心思的人就一拨接一拨的朝昆仑山下赶来。

　　这天颜素和柳寒馨出门逛集市，正在为买茶碗而争执不休时，被一急驰而来的马车声和惨呼声引了他们的注意，驾车那人正是金陵王的独子孟宇闻。
　　柳寒馨万千话语涌上心头，却只是看那马车擦身而过……
　　“你还愣住干嘛？我们跟去瞧瞧。”颜素看他呆若木鸡，转身迅速买好茶碗，放了两个在柳寒馨的手里，催促他赶快跟着马车。

　　两人跟着那马车一直到昆仑山下最大的客栈——仙客来。
　　正当中午，客栈里坐了不少人，颜素和柳寒馨进去先因为客满差点被赶出来，后来亮出鼓鼓的腰包，小二才帮他们寻了张人少的桌子，挤着坐下。

　　两人坐下，柳寒馨把手中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放，才发现颜素买的那茶碗跟土碗一般，当时火就上来：“颜素！！！这叫茶碗么？！”还没这客栈的饭碗好……
　　颜素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柳寒馨环顾四周，果然发现周围的人朝他们两人看来，再看到茶碗，都在偷笑。
　　柳寒馨顿时满面通红，只是被斗笠遮着，大家看不出来而已。
　　他这次压低声音，咒骂颜素：“你是要买去讨饭不成？虽然我们只在这里住个几月，但用这种碗不是太没面子了么？”
　　“有没人看见，就我们三个在用、在看，难不成还互相鳖笑龟？”
　　“……”柳寒馨气得不理他，张望四周寻他的如意郎君孟宇闻的身影。找了半天没人，正在纳闷，突然听到孟宇闻在走廊上唤人：“小二，打盆水上来！顺便送几样别致的小菜和一壶竹叶青。”说完又回到房里去，叫柳寒馨眼巴巴却望不到影。

　　“一落脚就要先打水洗脸，我看这孟宇闻肯定有脚臭。”
　　“这洗脸关脚臭什么事！”柳寒馨心中气闷，一掌打得桌子摇个半天，这桌其他人见状，纷纷结帐走人。留他二人霸住一张桌子。
　　“猜猜而已，有什么关系嘛。吃饭，吃饭。”正巧小二端上饭菜，颜素筷子竖桌子上齐了齐，夹了菜放嘴里，不住称好吃。
　　柳寒馨不若他只戴了斗笠面纱，掀起面纱就可进食。他里面脸上还覆了块黑巾遮住脸，所以只能瞪着颜素吃，自己坐一边生闷气。
　　瞧颜素吃得差不多，柳寒馨心想现下已经知道孟宇闻的住处，不如先回去填饱肚子，吩咐小二再来两份打算包起来带回家吃。

　　“两位这副打扮怕不是专门来这里吃饭的吧？”柳寒馨身侧突然传来这么一声阴森的声音，寒得他鸡皮疙瘩马上爬起来，扭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那张桌子又来了三人，全是一声青衣短衫长裤的打扮，仔细看短衫下摆还小小的绣了个“花”字，不禁更是一惊。

　　武林里有个帮派，叫舞花社。
　　听着名字虽美，但其实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邪魔外道。
　　他们所到之处，伴随的常常是宝物失盗，武林同道惨死的消息。
　　这武林大会面向的是广大白道同胞，□□上的人物，就算武功再怎么高强也上不了武镑，真不知道他们出现在昆仑山下有何目的。

　　当然，颜素根本不知道世上有他们这群人存在，瞧他们个个眼珠子溜过来溜过去上上下下瞧着自个，心里就老大的不安和不自在。
　　他伸手按住腰间鼓鼓的腰包，将斗笠上的黑纱放下，扔了一小串铜钱在桌上，抱起茶碗：“我们本就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来买茶碗的，累了顺便进来吃上一点。师弟，我们该回家了。”
　　柳寒馨难得没跟他顶嘴，站起身来，跟着颜素就走。
　　走出客栈，颜素看看柳寒馨的手上空空如野，气急败坏：“你的茶碗呢？我不是拿了两个给你么。”
　　柳寒馨哼了一声没作答，颜素只好将手里的茶碗递给颜素，自己回去拿柳寒馨没带出来，还放在客栈桌上的茶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