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熊孩子的故事》芸昙

1、第一章

　　纯阳的雪终年未停。
　　黎初说过，“纯阳的雪从来没有消融，你们纯阳弟子倒是厉害得很，都不觉得冷吗？看你穿的这么少，要不小家伙便跟了阿哥回苗疆吧。”
　　我认知的五毒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幼时我曾问过师兄，师兄悄声地告诉我，他说五毒的现任教主曾是七秀坊的前辈，五毒教内部十分神秘，蛊虫蛇蝎繁多，无人胆敢私闯，不过多年前五毒分出了一个天一教，简而言之是个极其可怕的地方，比万花的晴昼海还要可怕。
　　师兄还说，五毒的女子行止之上不是那么的委婉，让我日后结交了五毒的女子莫要学了她们。
　　然而，在那后来——天宝十四年，安禄山叛唐，中原大地陷入战乱之中，江湖各大门派皆派出门下弟子支援朝廷。

　　师兄下山之前，我抱着剑请求师兄带我一起下山。师兄只是俯下身子揉着我的脑袋笑着。
　　“等战乱平定，师兄便央求师父允了师兄带你游历这大唐河山。但阿秋你且记着，待师兄下山之后，切不可怠慢了修行。”
　　“嗯，阿秋会记着不忘早课不怠练武。”
　　“阿秋实在是个好孩子。师兄下山之后会托人将糖葫芦带给阿秋吃。”
　　“师兄要记得早点回来。”
　　“好。”
　　师兄下山之后，几日后山下便有人替师兄带来了说好的糖葫芦，我也依着师兄的话勤修不缀。
　　哦，对了。师兄还有一个被他十分嫌弃的名字，叫卿枝花。

　　山下总会传来洛阳的战报，直到有一日，洛阳被围守，援军未到，纯阳失去了战场内弟子们的消息。并未被派出的已经等得到消息时——洛阳失陷的消息。山下各大门派首次派出支援的弟子及冠及笄的师兄师姐们纷纷自请下山支援，掌门允之。

　　纯阳夜间地上雪深，师兄师姐们下山前我跪在地上，眼前是养育自己多年的师父。
　　“弟子谢秋恳请师父准许弟子与各师兄师姐一同下山斩杀狼牙叛军！”
　　“当真胡闹。”师父并未应允，“你师兄师姐下山非同凡事，你尚且年幼，此时休要再提。”
　　师父当真是气坏了。我看着师父拂袖离去的背影，伏地三叩首。
　　翌日，支援参战的弟子下山后便在屋里收拾了衣药碎银，入夜便带着佩剑悄然下了山。

　　纯阳宫下向着的是长安，师兄曾经说过，从长安跨过枫华谷便可以去到洛阳了。
　　我并不识得长安往洛阳的路。来到长安后，长安里的百姓脸上皆是惶惶的神色。一路问着路人来到枫华谷，刚到午阳岗的那会也是黎初从苗疆之地赶往洛阳的那会。
　　那日我坐在驿站旁边的茶棚座上，就着茶吃着葱菇菜包。
　　这些日来驿站都是些因战乱而迁居的人，驿站时时座满。店家将新客带了过来，周围的视线时时往这边看。店家询问我可愿与人拼桌。
　　没察觉到周围视线。吞下食物，点头应允。对面坐下一人，地上有两条交缠在一起的大蛇，这人的蛇并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好生有趣。抬头好奇地看了对方一眼。对方约摸过了弱冠之年，一身紫色的裸露装扮，身上都挂着精致繁复的银饰，面上带笑地任由我看着。
　　看到对方知道自己的好奇眼神，默然地低下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食物，直到店家将那人的食物摆放上桌后才打破了与其他桌上格格不入的寂静的气氛。
　　“这战乱啊，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这位小姑娘，若是找到了大人还是尽早地回家吧。”
　　“多谢店家，贫道醒的。”
　　“唉，这小小年纪的，这家里大人也真是不小心的。”
　　“……”
　　自知是偷偷下山的心虚低头，喝着温热的茶水，却听到对面的人笑出声来。

　　“小家伙是纯阳宫的弟子？”
　　茫然抬头，眨了眨眼，直视着对面的人，随之点了点头，“贫道谢秋，纯阳宫紫虚门下弟子。”
　　“小小年纪在此，可是随着纯阳年长弟子一起支援的？”紫衣青年端起茶一口喝个干净，倒是豪爽的像喝着酒，却不觉得粗鲁，有种诱人的风情。闻言警惕地盯着对面的人，放下茶杯，右手收了回来就等对方若是突然出手便拔剑使用三才化身将对方片刻锁足离开。
　　紫衣青年看出了我的警惕，微微一笑，却只见他从包裹里拿出一串糖葫芦递到我的面前，“喏，小家伙别紧张，给阿哥说说你为什么孤身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样？小小个的可别让人抓去卖咯。”
　　犹豫地接过糖葫芦，看着紫衣青年，摇了摇头。“师父不让我下山，我要找师兄。”
　　“哎，小家伙别想哭啊乖，给阿哥再说说吧。纯阳的雪从来没有消融，你们纯阳弟子倒是厉害得很，都不觉得冷吗？看你穿的这么少，要不，小家伙便跟了阿哥回苗疆吧。你黎家阿哥单名一个初字。”
　　“……”
　　师兄说，这山下的人里有一种人叫做人贩子。他专门找落单的孩子，会给你糖吃——看了眼紫衣青年给的糖葫芦，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会主动跟你说话，让你放松警惕后提出跟他走的话——盯着紫衣青年，回想之前紫衣青年的言行举止，再次沉默点头，孰不知已经将人看得心里发毛。

　　一边吃食一边笑看的黎初似乎感觉着两次点头不大对他的话题，伸手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小家伙私自下山还是早点回门派吧，外面要大乱了。”从包裹里拿出一包糕点放在桌面上推了过去，收回手，“好了，阿哥要赶去洛阳了，小家伙乖乖听话回家吧，有缘再见了。”

　　洛阳……
　　静静地看着那个叫黎初的五毒弟子付了钱离开，我起身将碎银交给老板运起轻功悄悄跟在了那个人后面，脚程极快夜间便临近了午阳岗另一端的平顶村，路上皆是兵与民的尸体。
　　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拔剑，翻身上了屋顶，下边的狼牙军凌虐着村民。正当要跳下屋子将狼牙军斩杀，却听到阵阵笛音，愕然发现下边的狼牙兵瘫倒大片。两条大蛇从道上窜到人群咬杀狼牙军。阴暗中走出一个人，吹动着手中精致的虫笛，华丽的招式倒是让那些狼牙兵晃神——是之前的那个黎初！
　　这边的骚乱引来了更多的狼牙军，瞧见黎初身后的狼牙军猝不及防地要砍向他。方向那个狼牙军挥动手中的剑。
　　两仪精气，相生克敌。两仪化形。
　　剑气迸发势不可挡。解除了黎初的危机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跳下屋子一招三才化生将周围的狼牙军控制住。迎风回浪退到黎初身边补上破苍穹。
　　自离开午阳岗便知道被人尾随的黎初面上毫无讶异，反而笑得肆意地吹奏着虫笛指挥毒蛊与双蛇。
　　以气御剑，六合霸气，纵横裨阖。六合独尊是为群伤之技，气运全身形成剑场，浑然天成，这技能耗费内力也是颇多，纵然抱元守缺也抵不住这般持久消耗。
　　黎初见着如此，看到村民早早逃走，估摸了村民逃走的时间，笛音蓦地一转，灵蛇突然停止攻击躲闪进了丛林，不等狼牙军反应收起笛子拦着身旁几乎耗尽内力的女孩运起轻功带着人离开。
　　平顶村附近的瀑布后有一个山洞，里边住着平顶村避难的村民。黎初带我从红叶湖绕了一圈才走到那的。
　　村民认出了黎初是之前救助他们逃生的侠士便上前道谢。黎初放下我后应着村民，我看了眼他，寻了位子打坐调息，让自己可以早些恢复到之前良好的状态以应对外边的狼牙军。
　　带出的行囊中有着不少的活络丹与止血丹，但下山之后战役不知何时能结束，外边的世界并不安稳。我虽没下过山，但师兄告诉过我，丹药留在紧急的时候再服用，确保自己能成功身退，特别是——碧露丹。
　　碧露丹，用七十二种稀世药物炼制而成，治百病，化百痛，解百毒，可令人死而复生。
　　卿师兄总是喜爱收藏一些稀少的物件，这碧露丹便是其一。
　　怀璧其罪，师兄临行之前交给我的时候并没有说这丹药的希贵，只给我说了这丹药的妙处。在被人逼上绝境之前服下，即便是自绝周行气血，封喉见血，亦可自行修复令其复生，但限制的是，这丹药的药效仅有那么一刻钟时间。
　　这丹药我一直贴身放着，仅有两粒，不可滥用，亦不可落下遗弃。
　　第一次下山使剑便斩杀了无数生命，剑气切割开肉的声音与人濒死前的嘶喊让人害怕。
　　背上冷汗涔涔，默念起静心咒，一遍又一遍。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身旁有人坐下，猛地睁开眼，看到是黎初后随即再次闭上眼运气调息。黎初在一旁逗弄着手上的蝎子，看向我这的打量眼神却是灼灼。
　　“小家伙恢复的不错，等过个几日完全恢复了阿哥带你找师兄去。”
　　闻言再次睁眼看向他，起身学着师兄曾经向人道谢的模样抱拳作揖，“贫道在此谢过这位……少侠？”
　　见状的黎初笑得开怀，他手上的蝎子受不住地落空到地上爬到双蛇旁边，三双眼睛看着他。
　　真是有灵性，或许战乱之后可以让卿师兄带着我到五毒请教一番如何驯服灵兽？
　　思及此，忍不住笑起，可就在此时脸颊忽然被人戳了下。敛起表情皱起眉，瞪着蹲在面前笑看着我的五毒弟子。
　　果然是个跳脱性子的人！

　　狼牙军已经兵至枫华谷两军对立，唐军大营是立在午阳岗附近的地方。
　　运气调息了三日恢复得九层上便随着黎初一路杀到枫华谷中央的枫叶林中。战火纷飞狼烟四起，无数的尸体横在四处，从一旁的山上放眼望去一片血红惨绝，那种狼藉的景象简直让人窒息。正如之前茶棚里黎初说的，战乱时的山下果真是不适合年且尚幼的人待着，刚历经了平顶村之事那会，我连续了数日夜夜噩梦。
　　探听到纯阳弟子的驻扎地，黎初带着我与师兄师姐们汇合，看到安好的卿师兄看到我出现在军营后素来从容不迫，火冒三丈了起来。若非其他师兄师姐劝阻，估摸卿师兄就要代师惩罚了。
　　到了最后师兄允了我留在军营之中，却只许我随万花谷的弟子一起替伤员处理伤势，直到我及笄了才允许了我随同其他弟子出战。
　　及笄之礼是托给纯阳传送战报的人给师父送完信之后各位师兄师姐替我操办的。那时候，黎初送给我一个银锁，万千嘱咐我让我别让师门的兄姊看到了这东西。
　　莫不成，这还是一个机关锁？
　　如是的想，却也点头应了他不让他人看到，放回了挂在颈上的锦带中。黎初笑而不语地看着。

　　从枫华谷相遇之后便是一同作战了三年，这三年来战役从未间断，一直驻守在枫华谷午阳岗之下的唐军大营里，枫林已经成为了战场。
　　然而每次战后，不知道为什么，黎初总爱逮着我调侃逗弄，诸如“小家伙这般小小年纪便修道，总是板着个脸日后没婆家如何是好啊。”“诶，小家伙虽未长开，但这般标致，长大了也不差，给阿哥当个小媳妇可好？”“五毒甚美，小家伙不若应了阿哥随了阿哥回五毒且看看，那儿的景色定是让你欢喜。”“等战乱平定，阿哥带你坐着孔雀看尽五毒全景。”
　　每每黎初这般说，总会有一位师兄师姐杀气腾腾地从某处出现，盯着黎初时的气氛简直就像是——仇人见面——只差没拔刀相向。
　　师姐会说，你这苗疆弟子想对师妹做什么？
　　师兄会说，你这苗疆弟子是公然拐带我纯阳宫弟子？
　　然后，黎初会递给我一些糖，笑着问他们战况如何，师兄姐都会他被带走了话题。
　　当真有趣。
　　含着清甜的糖暗想。包好糖放在囊袋里。在这战乱中寻得这东西委实不易。

　　后来战情愈加激烈，甚至几次被狼牙军多人围剿。
　　每当这时，不少敌军的领军总会轻敌地笑得张狂让我等降服——这般耗去的时间总能继续拖到其他弟子的支援从而化险为夷。
　　……或许这可称之为，狼牙军有勇无谋的人，意外的傻得天真？
　　“汝等贼子宵小，无需多言！来战！”

　　然而古来征战之中死生一线之隔。
　　上元二年，叛军再次与唐军交战，肃宗重用鱼朝恩而其人却全然不懂兵法，不知用兵，致使唐军大败，致使参战各门派弟子再一次伤亡惨重。
　　战前的夜晚，黎初还吹着他手里的笛子，依旧笑着逗弄着我，“得佳人如此，甚幸。”
　　卿师兄重伤，黎初战死。

　　因为之前被人伤到了肩背，与同其他受伤的弟子一样这次交战留在军中不得参战。出站前夕我曾将碧露丹取出交给黎初，万分叮嘱，却为什么——
　　“原来阿初的凤凰蛊给了你这个小妹子。”
　　自黎初被人从战场上抬回来便一直在他的身边的带着苗疆风情的紫衣女子，眼里满是了然，她伸手我的头。后来她告诉我，她是黎初的阿姐，然后她让我随着黎初一块唤她阿姐。她还告诉我，她要带着黎初回五毒。
　　我问她什么时候离开。她道，今夜。

　　她带着黎初离开的时候，她问我，要不要随她回五毒。战役爆发，中原对于一个孩子而言并不安稳，即使是有武技傍身却改不了是稚童的事实。
　　我向她摇了摇头，说，中原如今战乱，家国危难，我既身为大唐子民，年岁虽幼却仍可尽己微薄之力。等战乱平定，我定向师父表明请求准许游历，那时我会应了黎初之诺，去五毒陪他。如若此间不幸身殒……

　　我沉默地看着黎初的姐姐他们离开。金虚门下的一位师姐摸着我的头轻声安慰着我。我不明白凤凰蛊是个什么样的东西。我问师姐。
　　师姐告诉我，凤凰蛊是五毒稀有的一种蛊，五毒弟子一人或许一生只能种下那么一个，那个蛊如同逆天的存在，可将重伤垂死之人从阎王那把人给拉回来。
　　——浴火涅磐，刹那生灭。

　　战乱持续了八年之久。
　　年十一到年十九。战争的这八年，不止朝廷，各门派的弟子也是伤亡惨重。
　　纯阳之内，各年长的弟子休整了两年之后门内勉强有了生气，却较之当年萧索良多。
　　“纯阳以剑入道，以剑修心。道求的是因果偿还，而你却入了执念。”
　　“天道之下一切皆是定数，弟子自知强求不得。可这人生如镜花水月，一念一痴，一痴一念，弟子该如何勘得破？”
　　“……”
　　“师父常言修道者唯恐欠人因果。今生现世，当念即因即果，弟子欠了人，求个因果偿还却是要的。”

　　又一年，我请求师父准许我下山游历。
　　师父应允。
　　那日，我在师父门前足足跪了一日，一如当年私自下山那会那般，向着闭门不见得师父伏地三叩首。养育之恩，谢秋无以为报。
　　半月后，我带着师父赠我的佩剑来到五毒教求见曲云教主。也是那时我才知道，五毒其实并不如师兄所说的那般可怕。并非满是蛇蝎毒虫，这儿倒是苍木巨树，幽静怡人，不时隐隐传来虫笛奏曲，让人有种隐世之感。
　　想起黎初说过，五毒甚美，小家伙不若应了阿哥随了阿哥回五毒且看看，那儿的景色定是让你欢喜。
　　之后他给了我一串糖葫芦笑道，等战乱平定，阿哥带你坐着孔雀看尽五毒全景。
　　现在战乱已经平定，我也来到了五毒了。
　　五毒如你所言十分怡人，可是你什么时候兑现带着我去坐孔雀看尽五毒全景呢？

　　我离开纯阳三年，在五毒待了三年。
　　我在五毒并不常出屋子。
　　战场上认识的几个五毒里的弟子曾建议我坐上孔雀绕着五毒教境内从天上看那风景别是一般风景，我笑着点头却从没有去尝试。
　　在这五毒的第三年初夏的那夜，梦里他带我坐上了孔雀，从空中看着五毒。掠过女娲殿，越过苍天树木。最后，回到原点，挥手分别，消失不见。
　　人生如镜花水月，一念一痴，一痴一念，念念都在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