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落》布衣居士

2、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四月，宫中终于开始有了初春的迹象。要知道，像大楚国这样黄沙漫天的地界，初春对于我们是多么的重要。这意味着，我又可以进宫了。
　　我虽是绥阳王的独女，但是却是大楚国最金贵的长公主，皇帝叔叔没有孩子，确是真真把我当成了掌上明珠。父亲母亲自不用说，只是父亲平日很是严格，不愿意让我进宫，说是人多口杂，于他于我都是不利的。我觉得父亲毕竟有自己的考量，虽然平日里与我并不亲厚，但应也是疼爱我的。
　　父亲是大楚国唯一一位王爷，也是皇帝叔叔的亲哥哥，听说父亲很善于打仗，为大楚国早年的安定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是老皇上，啊，也就是我爷爷，却是喜欢小儿子，最后成为皇上的就是我叔叔了。不过父亲一点也不嫉恨，皇帝叔叔登基八年来，父亲一直尽心尽力的辅佐。外面的人都说，楚国有皇帝和绥阳王，就永远不会灭亡。
　　其实我倒是蛮喜欢皇帝叔叔成为皇帝的，那时，我还不知道什么叫做戾气，只是觉得皇帝叔叔身上更为亲厚，虽然总是透着淡淡的忧伤，但是忧国忧民，又善于体贴。父亲则不同，父亲总是喜欢扩张，无论是对领土，还是对母亲。我当时总是看见母亲低着头在父亲面前很小心的说话，我想，我以后绝对不能这样和我的夫君讲话。
　　其实我一直觉得皇帝叔叔于我和母亲更为亲厚，因为父亲长年在外打仗，即使回到临安也是整天接见大臣，处理军务政务，乍一看，父亲倒更像是皇帝呢。只是我有一次不小心听到父亲与左相大人的谈话，说些个什么能活多久，什么时候死的事情，倒是和国事毫不相干。
　　皇帝叔叔就不同，我六岁那年，我一不小心没能找到回家的路，迷失在了树林里。我找到了一个山洞暂避，我甚至还找遍了整个山洞，妄图找到个什么武林秘籍，练成武林高手再回去，只是事与愿违，我翻遍了整个山洞，都未能寻到。却不知，在外面，整个临安也被翻了个底朝天。据说皇帝叔叔每天上完朝，就亲自代人来寻我，晚上回去还要批阅奏折，三天，人生生瘦了一大圈。母亲更是以泪洗面，险些伤心断了气。只有父亲仿佛没发生什么一样，在这三天内，甚至还前往边界，收取走私商人的利息。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不敢随便走丢了，怕只怕母亲与皇帝叔叔再伤心难过。
　　八岁那年，母亲生了一场重病，当时父亲在外打仗，听到这个消息，只遣人带回来了“好好养病”四个字，而叔叔则是衣不解带的一直照料母亲。
　　我也是更加依赖皇帝叔叔，我第一次摔倒，伸出的手臂是向着皇帝叔叔的，我第一次被太傅罚，是在皇帝叔叔怀里哭泣的，我第一次生病是在宫中养好的，我第一次……可这些个第一次都在一个清晨消失了。
　　那一阵父亲再也不往边界跑了，每天都待在临安，而且每天都进宫找皇帝叔叔，却从来不让我跟去。那个夜晚分外的冷。府里慌慌张张的来了很多人，不停有人进父亲的书房仿佛报信一般。我问母亲：“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他们都在说些什么？”母亲眼里含着泪水，眼角充满了悲伤，紧紧抱着我，不再言语。
　　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终于明白，皇帝叔叔驾崩了。当我和母亲作为外命妇穿着寿衣向先皇行礼的时候，我哭了，不是伤心，那个时候我还不懂的什么叫做伤心，只是一种丢失什么的恐惧让我瞬间慌了神。从宫里回来后，母亲就生了大病。父亲只来看过母亲一次。桃蕊姑姑来告诉我王爷来了，我欢喜极了，拿了母亲的药就向母亲房中奔去，皇帝叔叔没有了，母亲又病了，我真的很想找一个坚实的肩膀依靠。
　　屋里只有母亲与父亲两个人，门虚掩着。只听到父亲和母亲说：“你就那么爱他？他死了，你要给他殉葬不成？”母亲抽噎了一下，“是你对不对，其实我早就知道，那是慢性毒药，我爱他，没错，所以我恨你。”
　　父亲气极了，伸手掀翻了椅子。我已是手脚冰冷，“他”指的是谁我当然知道，母亲爱的是谁，父亲又做了什么，我第一觉得我无处可归。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知道此时我绝不能露出一丝破绽，我停留了片刻，弄出了巨大的脚步声。父亲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向我，“凌潇，你来了。给你母亲喝药吧，我走了。”“父亲好走。”
　　母亲的病拖了三个月，三个月里我一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照顾母亲，给她讲笑话，在她面前哭，在她面前笑。可是不管我装的多么像，三个月后，母亲还是离开了，像皇帝叔叔一样永远离开了我的生活。那一年我十岁，我第一次知道死亡是什么。在我无忧无虑的童年中，我终于知道痛失亲人是什么滋味。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仿佛昨日发生的一样，依然清晰透亮。
　　如今的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苏凌潇，大楚国的长公主，将要代表这个国家的子民，代表这个国家的利益嫁给景国年轻的皇帝。一个我未曾谋面的男人。我像一个公主一样长大，必然要履行一个公主的责任。所以当父亲提出要送我去和亲，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父亲欣然，这才是我的好女儿。我的眼泪在我转身的那刻还是冲了出来，这里已经没有值得我留恋的了，我唯独爱大楚国的子民，我愿意为了他们前去和亲，而不是为了这个国家的皇帝。
　　三天后，父亲送我去静心寺礼佛，说是在走之前要求个好兆头。我同意了，因为我想要和皇帝叔叔，还有母亲好好告个别，孩儿要走了，为了你们热爱的这个国家，为了大楚国千千万万的子民。
　　静檀师傅是母亲生前最尊敬的人，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公主，逝者已逝，你为何还要久久怀抱……”我惊住了，“不，师傅说笑了，我没有……”“公主，谎言说得多了，连你自己都相信了……”“公主，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望公主嫁人之后重新开始。”
　　“嫁人，重新开始，师傅可知我为何嫁人，为着我这身份，为着我的昨日。”“若真能做到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那不就真成佛了，而这世间却还是我等凡人。”
　　…………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仿佛轿子的晃动轻了一些，我掀开帘子，叫了一个兵士问到：“现在是何时？我们走到哪里了？”
　　“回公主，我们马上就要穿过边界了，公主还是要早些准备。”
　　我看了看扔在一旁的凤冠，叹了口气，复而拿起来又带在了头上，昨日，近日，又有什么不同呢，我笑了，却也哭了。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文章，想要以记述的口吻，感觉像纪录片一样，啊啊，还望大家多多支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