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层霜海》肆拾捌月

1、1

　　1
　　你说过，永远都不再离开我。
　　你知道，你现在食言了么？

　　当风希得知她妈妈住院的消息时，她还是在和同学去青藏高原旅游回来的路途上。
　　似乎只是记得，那一天的一切都不再欢乐。
　　仿佛是精心收藏的珍宝被掠夺的感觉，胸腔里有一股压抑的痛。
　　“怎么会？”风希尽量压制住自己的语气，“您不是说，不会再复发了么？”
　　“是的，可是，病情时突然恶化的。”对方语气平静而缓和，“希望你能理解。”
　　挂断电话之后，似乎有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看着火车外飞驰而过的各种景象，像是涂抹了颜色而显得诡异的树林于一片茫然无界的天地，风希只是听到了心里有一种叫做破碎的东西正在肆无忌惮的蔓延。
　　好像梦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的到来。
　　那也许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天带来的浓雾。
　　那一天对风希来说，是不堪回忆。醉酒后的父亲打通了家里的电话说要和母亲离婚，然后很快会到家。母亲当时脸上的表情简直是不敢置信的。
　　“妈妈，爸爸说了什么？”小风希抬头望着母亲那逐渐苍白的脸庞。
　　“风希，跟我来。”母亲拉着她的手来到门口，仿佛夜色里能看到父亲的车子渐渐驶进。
　　几乎透过车窗，能看见父亲那通红的脸庞和一丝决绝的神情。然后，母亲冲了出去。
　　接着，刺眼的灯光、急速的刹车、呼叫声、哭喊声，都似搅在了一起。
　　风希那一刻，仿佛看不见了，一切都将静止在那个８岁的夜晚。
　　后来的结局是，父亲的车子撞到了母亲，随后刹车不及，冲到了一旁的树上。
　　从此，风希失去了父亲，而风希的母亲失去了双腿。

　　2
　　夏日总是很多故事的开始与萌发，这就如同一条不变的准则在进行着。
　　抬头往上看去，星光会在掩映着的月色中隐隐闪耀。

　　风希出门的时候不知怎么的系错了鞋带，那是一双蓝色中带着一点灰白的运动鞋，因为早上匆匆忙忙的起床，风希便拿起窗台上晒着的鞋子和一旁的鞋带快速的绑好，出了门。等待出门之后在公交站台上等着车的时候才发现穿了一根很不合适的鞋带。
　　风希响起了好友林冀的话，有的朋友若是选错，那么则会像一双好看的鞋子上穿着一根颜色不搭调，而且紧紧的束缚着自己。
　　“哦，那你是怎么样的鞋带呢？”风希一边拿着听筒，一边刷牙的说着。
　　“嗯，一次性鞋带吧！”林冀的话在听筒的那头模模糊糊的响起来，就像是夏日里拉奏的大提琴，沙哑却带着一丝朦胧。
　　“一次性？”
　　“嗯，因为我总是要离开你的，等我离开你了。我的风希没有了我的束缚，不知道能不能继续走下去。”
　　林冀的话让刷着牙的风希一愣，接着赶紧涂掉嘴巴里的水，朝听筒那里吼起来。
　　“林冀你这个变态，在诅咒我呢！”
　　好的朋友就像是最适合的鞋带，平时你可能丝毫没有感觉，但它存在着，至关重要。
　　然后，风希有点出神的望着自己的鞋子，拿出手机，拨通了相隔太平洋的号码。
　　“林冀，你什么时候回来？”
　　接着，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脑子坏掉了啊！叫你不要再打电话了。林冀不在这里了！”
　　那明明是林冀宿舍的电话。
　　风希歪着脑袋看着天空中那飘浮不定云。
　　林冀，你是不是在最高的云端看着我呢？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说过的相随，却最终挡不过时间。风希眯起眼睛看着远远驶过来的巴士，对着电话说：“林冀真的不在这里了么？”
　　“跟你这个疯子说，林冀早就不在了，两个月前死掉了！真是晦气得要命，你不是她的好朋友么？她这个疯子为什么会跑去湖边啊？死了活该！”
　　越捏越紧的手，风希拼命的拉着校服上衣的下摆，朝着电话喊了一声：“你怎么不去死，她还会在的，她一定不会走的！”
　　上了巴士，风希有点迷糊，摇摇摆摆且充满着汗味的车厢让人作呕。
　　风希紧紧的抓住扶手，眼神呆滞的看着地面。
　　似乎是一个定则，跟自己的亲密的人都会随之离开，而且，是生命。
　　曾经觉得世界上最悲哀而难过的事情都在自己的身上发生，却发现最终不过是一场梦境而已，梦醒来，才发现前方等待着的人。
　　林冀，梦会醒么？
　　你，不曾离开是么？
　　３
　　秋怡棠的名字总是会出现在学校校报的编辑一栏里，但是打听下来，学校并没有这个人。
　　应该是笔名吧……
　　风希把头轻轻隔在椅背上默默地想着。
　　头顶上的风扇在不停的转动着，同学们早就已经去上体育课了。上次风希不小心下楼的时候扭伤了脚，结果被抬到医务室里，校医只是瞥了一眼便说：“去医院！”
　　不顾风希的阻拦，同学把风希送到了医院里，后来就在一群人付掉门诊费回来的时候，风希早就已经不见了。
　　医院的４楼是病房区，风希轻轻地走上去，在走廊的尽头，是母亲的病房。
　　只是远远的隔着窗玻璃看着病房的里面，风希看到了母亲苍白枯瘦的脸。从来没有看到过母亲如此安宁的躺在床上，风希几乎要伸出手去打开房门，最终还是没有行动。
　　“是风希么？”身后突然传出年轻护士的声音，风希连忙转过身去，但脚上的剧痛让风希忍不住蹲下身。
　　“啊，你的脚怎么了？”护士急忙扶住了风希，“小心一点。”
　　“护士姐姐，我的妈妈她……”
　　护士远远的看了病床一眼，微笑着说：“最近情绪稳定很多了，虽然有些时候还是有点不正常，但是比起前几天已经好很多了。不用担心。”
　　“我想进去看一下，可以么？”风希几乎是恳求的说着。
　　“……”护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但是一定不能被她发现。”
　　病房里有一股浓郁的酒精味，风希只是站在墙角，默默地看着病床上的母亲。
　　她想到小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总是会微笑着看自己，然后母亲则会抱起她，温和而美丽。
　　然而自从那场车祸之后，一切都仿佛是泡沫般破灭了。不再拥有微笑，也不再美丽。
　　风希想起小时候的车祸之后，一瞬间失去了爸爸，而且当她几乎不吃不喝守护了一个星期的母亲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是谁？”
　　“我是风希！妈妈，我是风希啊！”风希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拉扯着母亲的手，不停的说着。
　　“不对！”母亲拼命地摇头，“风希死掉了，被那个死鬼开车撞死了，他连自己的女儿都撞死了！”
　　自此，母亲就一直认为，风希早就被她的父亲开车撞死了。
　　怎么会有这种剧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风希苦笑了一下，不论自己如何辩解，母亲就是认为她自己所认为的事实。而且如果风希说自己是她女儿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哭着打她，然后坐在轮椅上像疯了一般的砸着家里的东西。还是邻居发现了之后才把她送到了医院里。
　　最后确诊为是精神病。
　　风希站在墙角，只是看着母亲，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一天，医院里的同学是在一楼墙边的座位上找到了风希。风希只是淡淡地笑着。
　　“对不起，我只是发现这里坐着比较舒服。”
　　风扇在头顶上不停的转着，风希将视线落到了窗外，那里有很多的学生在操场上奔跑着。隔着玻璃，视线总是模模糊糊的，风希把头靠在窗玻璃上，静静的睡去了。

　　４
　　风希回家刚下车走进公寓，便看到一个女孩在自己家门口徘徊着。
　　“你是谁？”风希冲过过去，下意识的挡在了门口。
　　“对不起。”对方带着歉意的鞠了一躬，“请问你是风希对么？”
　　“嗯……”
　　“你好，我是孙绮霜，或者说……”女孩歪着脑掉调皮的笑着，“秋怡棠。”
　　女孩有着长长的头发以及略显苍白的脸颊。眼睛如同闪亮的星星，遥远而美丽。
　　或许，很久很久之后，风希都不会忘记这个笔名叫做“秋怡棠”的女孩，在林冀之后走进了自己的生活，然后又离开。
　　孙绮霜告诉自己，是那一天在操场上无意之间抬头往上看，看到了风希。那时风希一双眼睛仿佛包容着许多许多的东西，在玻璃的后面远远的看着什么。
　　“那就像是遥远的对话，风希再用眼睛和时空对话。”孙绮霜后来这么形容。
　　风希只是淡淡地微笑着，伸出手拉着孙绮霜的手。
　　“谢谢你，绮霜，在这个时候出现。”
　　然后孙绮霜看过去，那是眼泪在风希的脸上滑落。
　　接着，在下一期的校报上，风希找到了苏绮霜写下的这样一段文字。
　　“我只是在想，那个女孩真的像是一个受伤的兔子，把自己深深地埋起来，谁也不理睬。可是你知不知道，脆弱在你的心底，就只是在你心底而已。要做一个坚强的女孩，因为我是会离开的，不要太过依赖，那样可能会一蹶不振。”
　　什么人都是要离开的，谁也不能永远在你身边呵护着你。
　　风希默默地看着这段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在座位上坐了很久很久。
　　5
　　冰块在水杯中滋啦作响，孙绮霜无奈的看着对面的空位子，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
　　“喂！姓赵的！你掉进茅坑里去啦！快点给我出现！”
　　隔着电波的那头，传来了一个睡意朦胧的声音：
　　“你是谁？”
　　终于，孙绮霜的怒气爆发了。
　　“喂！风希你知道么？他让我整整等了两个小时啊！他以为他是谁啊？风希……”
　　放学的路上，在风希听了孙绮霜不知道多少次的抱怨之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烦死了，你这个女人给我闭嘴！”
　　据孙绮霜的话，那才是风希真正的本性，外表上的脆弱是给装出来博取同情的东西。
　　“嗯，就是这样吧。”风希淡淡的说着，突然撞了撞孙绮霜的手臂：“哪，姓赵的来了。”
　　是的，赵梓正在街的对面朝两人微笑。
　　据孙绮霜的话，赵梓这种人是属于浪费国家粮食而且只长高不长肉的人，就像……一根电线杆。
　　晚上的路灯会在路上照出一片黑黑的影子，三个人的身影会被街灯拉长，然后不停的由长变短，再由短变长。
　　“绮霜，翼马上要从加拿大回来了。”赵梓的声音有一种沉沉的沙哑。
　　“真的么？”绮霜抬头，“那我们三个人又可以在一起了啊？”
　　“嗯……不是四个么？”赵梓望向风希，歪着头，灯光从背后射入，照得他的脸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绮霜像是突然感到了什么，转头，接着微笑：“不，风希不会介意的。我们三个人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了，不会增加或者是减少。”
　　风希默然不语。
　　接着，三个人道别。
　　“赵梓，你和风希是同路的么？记得要安全的护送她回家啊。”绮霜离开的时候朝两人用力的挥挥手，微笑着跑开了。
　　“不要介意。我、绮霜、还有翼，是很久很久的朋友了。她是不希望三个人分开的。才会……”赵梓望着头顶淡淡的星光，像是回忆着什么。
　　“加拿大……那个叫做翼的，是在加拿大读高中么？”冷不丁的，风希打断了赵梓的安慰。
　　“是的。怎么了？”赵梓疑惑的向风希看去。
　　因为，林冀在加拿大……
　　风希慢慢得闭上眼睛，不让突如其来的泪水涌出来。
　　林冀，我知道你还在的，你不会离开的。加拿大……那个地方，你会不会在那里想念我呢？
　　“听赵梓说，你回来得时候情绪不对啊，我就打电话来问问，怎么了？”
　　刚想睡下的风希就是被这通电话给吵起来的。
　　“也没什么。”风希打了一个哈欠。
　　“是不是我今天的话让你觉得不开心哪？其实我是……”
　　“真的，不要紧。我没事。”
　　“哦……那你早点睡吧，明天还有考试，不要复习得太晚。”
　　“喂！孙绮霜，你很烦啊。谁以后娶了你还不马上和你离婚？”
　　“风希！！！你这个……”
　　很果断地挂掉电话，风希躺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忽然很没用的哭了出来。
　　对不起，答应过你不会再用哭来解决办法，但是，请让我哭吧。不然，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绮霜是一个好人，但是，林冀，我很想你。
　　恍惚中响起了曾经在机场送林冀的时候，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林冀和自己都没有带伞就跑进了出租车里直接去机场，然后虽然只有一点点时间在淋雨，但两个人也狼狈的很。结果是很好心的司机大叔看不下去，用伞直接把两个人护送进机场。
　　“谢谢司机大人。”林冀调皮的鞠躬，然后致敬。
　　目送司机很不好意思地离开之后，风希不由得大笑起来。
　　“喂喂，林冀你很会装啊，把人家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啊！！风希，你要知道，要努力地活下去是需要别人帮助的。我是感谢啊，怎么能说是装呢？”林冀撇嘴，拉着行李箱疾步的走着。
　　“嗯，好了好了。您一路走好。”风希跟上去，拉住林冀的手。
　　突然，林冀停下来。
　　“风希，你留下我吧，如果你说要我留下，我不会走的。”
　　风希愣住，望着林冀。
　　“我不会走的，真的。风希你说吧，如果你要我留下，我马上跟妈妈说我不出国了。国内很好。我不想……”
　　“你说过，你是一次性鞋带。”风希微笑，“鞋带也有离开的时候，但难道我真的不能继续走么？我知道，你是不想离开，你怕我会一个人偷偷的流眼泪。可是，我希望你能够很完美的，很完美的回国。我想看到最完美的林冀。”
　　“……”林冀默默地看着地面，开口，“好，那么，再见。”
　　后来，风希才明白，再见包含着再也不见的意思，然后，真的没有再见。
　　林冀，如果我当时坚持把你留下来，你就不会走了吧？